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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一年签一次婚约-第13部分

小说: 一年签一次婚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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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的杜丘亡命曲,也会跟别人侃两句现从书上趸来的丰田管理经验,却还骑着
辆东方红牌的自行车在中国街头徘徊。我的自行车是六九年买的,骑到八九年出
国前,吱吱嘎嘎的,不上锁也没人要,反而尝到了用旧车的甜头。如今在美国接
着尝。小灰驴子不怕被人偷三摸四不说,换牌照、办保险也便宜。买新车的都办
全保险,你撞了别人,别人撞了你,甚至你自己撞了你自己,保险公司都管。咱
小灰驴子别说不屑于办全保险,想办人家也不给办。您没瞧瞧您多大岁数了?
小灰驴子归顺后,先是用它学车。学车的人手都重,尤其我这种笨人。换挡时,
大爪子把变速杆掰得咔啦咔啦不是个动静。脚丫子也没准儿,油门和离合器总是
配合不好,把车弄得一窜一窜的,活像尥蹶子的小毛驴。我心疼得要命,埋怨自
己太废物,让这哑巴牲口活遭罪。过了几天,说不上是我的本事大了呢,还是它
已逐渐适应了我,反正不论路考、购货还是去图书馆,小灰驴子总是咪儿咪儿的,
让到哪儿就到哪儿,表现十分积极,正经过了一阵省心日子。

    谁曾想,第一次开长途,关键时刻,这家伙就露了怯。那是去大雾山国家公
园。在号称蓝岭的著名旅游山道,我正心旷神怡地比较中西风景文化之异同呢,
突然脚下的感觉就不对了劲儿,离合器踏板软绵绵的,一点弹力没有,干脆就挂
不上挡了,只好将将巴巴停下。揭开前盖,懵懵懂懂找了半天,发现液压系统的
油不知从什么机关暗道逃之夭夭。游兴顿时也逃之夭夭。徒步到附近一个加油站
买了点液压用油,灌一点,开一程,再灌一点,再开一程,提心吊胆捱到家。

    还有一天晚上更惊险。从机场接一个波士顿的中国学者来讲演,跑到高速公
路上,一下子就没了电。马达停转,车灯瞎火,就连紧急信号灯也不闪。整个一
个黑暗深渊的感觉。后面的车纷纷急刹车,愤怒地按喇叭,并像躲坟包一样绕过
我们。总这么停着迟早会被搂不住闸的家伙撞个粉身碎骨。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靠边站呗!红着脸动员学者下去推车,好歹蹭到路边,等巡逻警车救援。眼望着
一辆辆大灯贼亮、时速百公里以上的车呼啸而过,心里阵阵发毛。学者喘吁吁,
颤微微:你、你,太不尊重,生命价值。

    从此不敢不尊重。忍痛到修车场给小灰驴子认真诊断,补肝换胆养心肺,着
实折腾了好几天。眼瞅着一张张绿钞票刷刷飞进人家的腰包,几乎悔青了肠子,
痛恨自己的预见力太不够层次。想当年,咱也在机械厂——全国一流的大机械厂
熏陶过。可惜干的是宣传科,装了一肚子三揭四批五不要,七讲八议九提高,提
得再高老美的认识也上不去。老美修车,刨去零件费,每小时净要你三四十元工
钱,是咱旅美学人洗盘子擦地板的五六倍。假如当初在维修车间学两手,今天也
就不必跟亨利师傅乔治工头什么的打交道了。除非他们找我请教技术。

    维修后,小灰驴子勉强又能颠儿了。我却不敢掉以轻心。特意给沈阳家里写
信,要一本如何保养汽车的书。不久,书航空寄来,一看就乐了:是五十年代出
版的解放牌卡车性能回答,只好本着艺多不压身的精神浏览了一遍。父亲来信问,
书管用吗?我忙回信说很解喝,内心禁不住感叹家里搜寻古典文献的苦心,但对
小车保养常识还是茫然。多亏小灰驴子体格软弱,今儿个这疼,明儿个那疼,我
总得领着它看病。久病成医,咱也就懂一点儿车辆的养生之道了。冷天起动时,
咱多暖一会儿引擎;热天离车时,不忘在前窗下苫一块遮阳的硬纸板儿。不论远
道近道,机油、刹车油、冷却液,瓶瓶罐罐备个周全,好像老年人外出,随身携
带急救盒或药壶一样。

    茶余饭后,朋友们议论到我的车,都爱说,行啊,不错了。那口吻,挺像在
安慰癌症患者的家属。

    不蒸馒头争口气。经过一段调养,小灰驴子不仅不太闹病了,而且成为最能
干的车。咱国学人不打怵搬家,听说哪儿房租便宜了,便人心思动,不搬白不搬。
公寓附近的垃圾箱那儿,常见不爱艰苦朴素的洋学生遗弃的大件儿,铁床架,旧
沙发,完好无缺,不捡白不捡。大家的车个个有模有样,拉上情人兜风嗖嗖的,
再装个吉它、渔竿、网球拍也般配。就是不能拉大件。于是想到了小灰驴子。小
灰驴子前头和一般轿车差不多,不同的是尾部方方正正可以大揭盖儿,车身顶部
还有货架,是五门两排座的“维根”(Wagon ),既拉人,又载货,箱箱柜柜的
都能塞进去。车顶划上绳子,还能摞两个席梦思大床垫。

    小灰驴子有求必应,任劳任怨,市内搬家不消说,就连跨市迁徙它也一马当
先,披挂登程。慢慢的,就建立了威信。留学生圈里有谁想买旧车了,大家就举
小灰驴子的例子:买车就得买这样的。小灰驴子的美号也传播开来,一个访问学
者的女儿,七岁,一见我的车就大声呼唤:小灰驴儿!小灰驴儿!嗓音亲亲的,
甜甜的。

    看到这儿,谁要以为小灰驴子只是干粗活的命,那就太冤枉它了。事实上,
这伙计正经拉过一些国际知名的作家、艺术家、理论家呢。只不过它只是埋头走
路,从不媚尊欺卑罢了。一次,北京上海的两个大学教授来这里开会,由我负责
接送。见面我说:“对不起二位了坐这个旧车。”教授说,是汽车就好,再说看
上去也不旧啊。我和小灰驴子都感动,车跑得比钓鱼台拉国宾的还溜,硬是达到
了拐弯不晃身,刹闸不点头的高标准。快到旅馆院墙了,两位教授齐声说,停这
儿就行不用拐进去了还得倒车。大概他们在国内求校长司机办事就这么说来着,
说得我心头发热,坚持着把二位送到楼门口。如果让上楼,小灰驴子都能开进房
间。

    我对小灰驴子照顾得很精心,开这么长时间,从未磕碰过。若在国内,一定
能评上爱车模范。不幸的是,它仍然新添了两处刺目的伤疤。一处在右前方,是
别人借去不小心撞了另外的车留下的。一处在左前方,直到现在也不知祸首是哪
方神圣。可能半夜里哪位小姐喝高兴了,想考验一下小灰驴子的承受力也未可知。
从而小灰驴子的头脸不那么光溜了。乍一瞅不顺眼,细一瞅还不如乍一瞅。

    周末应邀到一个老美家做客。一看他家的花园洋房挺耀眼,借用华侨报纸房
地产广告的术语,是那种“高尚住宅”,我的虚荣心呼的一下上来了,方向盘一
使劲儿,三抹两抹,就把丑驴脸藏进了冬青丛,而让还算过得去的尾部冲着华丽
的大门。接着整整领带,器宇轩昂跳下来。用眼角余光一扫,繁枝密叶欺扰下,
小灰驴子默默忍着,似有无限委屈。我立刻感到自己的卑微,转身上车,把车头
重新调过来,然后堂堂正正登大雅之堂赴宴。

    转眼间小灰驴子跟我快两年了,打工,上学,访师友,雨雾霜雹无所惧;芝
加哥、华盛顿、巴尔的摩、夏洛特,名州大府都敢闯。摩天大厦前,跟闪闪发亮
的豪华车并驾齐驱毫不自惭形秽。州际公路上,遇超速斗勇的牛皮小伙也不治气
逞强。春天,车上蒙一层层嫩黄的花粉;夏天,小鸟又赠送星星点点鸟粪;秋天,
车窗飘进红叶片片;冬天,裹一身白雪更显得诚朴厚道。小灰驴子有灵性,连大
自然都喜欢它。说来你也许不相信,一个雨天,我和我的驴攀越美国东部最大的
阿巴拉契亚山脉,开着开着太阳就出来了,千山万壑云蒸霞蔚,一道彩虹不偏不
倚,恰好从我的车头升起(绝无浪漫虚构),车跑多快虹也不飞,仍然弯在我们
面前放射异辉。我虽能解释个中的光学道理,但我宁愿相信,这是小灰驴子给我
带来的终将实现的美丽祝福。

    小灰驴子为我跑满两万英里的那天,我早早就瞄着里程表。当六位数的轮盘
一起转动,跳出十五万英里的数字时,我连按三声长笛,郑重向老伙计祝贺。同
时意识到,我正在悄悄逼进它的极限。它近来总爱熄火——心脏偷停,加速越来
越慢,爬坡越来越吃力。它不是藏奸耍滑的性格。它毕竟太老了,随时都会离我
而去。

    我现有的积蓄,完全可以买辆好一点的车了。我不信奉安贫乐道哲学。我一
定会买的。将来,如果心血、才智和机缘都够了格,我甚至会买最新型的豪华车。
但不论换一辆什么车,我发誓我不会忘掉小灰驴子。我是有良心的人。但我也犯
不上给自己立纪念馆,把小灰驴子摆进去,挂上金丝绒贴面的标牌说,这是刘先
生当年的坐骑。然而,我将在心中,在我保存永久性记忆的地方,给小灰驴子预
留一个位置。

    一九九一年四月十七日达勒姆

    /* 34 */第三队第36节 我们的歌

    洋插队的朋友们,让我们共度今宵。今宵无佳节,但今宵月儿圆,今宵有好
酒,今宵我们放声歌唱。歌海无涯,歌喉无忌,但大家怎么又唱起了洪湖水浪打
浪,乱世英雄起四方?我们虽然音色不纯,甚至不大识谱,但绝对是地地道道
的老歌手。我们没出国的时候就唱。我们生下来就唱。如今,告别留在国内继续
唱的伙伴,我们坐着堆满大包小裹的飞机,雄心勃勃地进了新大陆。美国海关对
不少物品有限量,可他们哪里知道,我们携带最多的,是我们的歌。

    星条旗下的天地,洋房洋车洋马路,洋人洋装洋招牌。连相识已久的垂杨柳
和老槐树都洋里洋气,连黄瓜和鸡肉都洋味十足,连唤猫唤狗都得洋腔洋调。如
入芝兰之室或鲍鱼之肆,不知不觉你也开始洋起来。春节给家里打电话拜年,老
母亲在太平洋那边直纳闷,我说孩子,你怎么总是嗯哼嗯哼的呢?你说妈,我给
你老唱一个二嫂回娘家,你老听听变味儿了没有?

    这个世界什么都能变,唯独心中的歌变不了,想变也变不了。据说二战时,
小股德军潜入美军基地,长得差不多,又会说英语,害得反间谍机构挨个问士兵,
你喜欢哪个棒球明星?假如我们夹在一群亚洲面孔的人中间,你想辨识我们,只
要让大家唱个中国歌就行。有人总抱怨溶不进美国社会,但美国人也溶不进我们
中间来啊。你是学富五车的汉学家,你中国话说得倍儿溜,你还是无法溶进来,
因为你很难一支接一支地哼民歌唱小调,点一个唱一个,不会唱也能跟着哼。中
国文化固然可从书本和微缩胶片上学,但归根结底是酿出来的,也是唱出来的。


    台湾同学、香港同学、大陆以外任何地方的华裔同学,大家同文同种,都爱
酒,都爱歌。我们唱满江红一剪梅万水千山总是情,你们欢喜,你们随唱。我们
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心爱的土琵琶,你们惊奇,你们默然。及至我们唱起大风浪
里炼红心,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你们面面相觑,简直目瞪口呆
了。你们小心翼翼地问,文革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还唱这个?为什么?谁能一
下子说清楚为什么?不是颂扬,不是心战,甚至也不仅仅是幽默、反讽和调侃。


    我们这一代大多是文革时期长大的。这一时期注定要在史册上开一万个专章,
其中可能有一千章讲到我们。

    我们朝霞一样的年华没有爱情诗,没有摇滚乐,没有交际舞和电视剧。我们
只有样板戏、语录歌、忠字舞、知青谣,外加一些文革前的老歌。

    我们朦胧思爱。

    我们慷慨献诚。

    我们憧憬如梦。

    爱、诚、梦总得有所寄,我们便寄之予歌。

    有的歌与爱无缘,但我们怀着爱心唱了,那里边便有爱。

    有的歌真谎假诚,但我们倾注了诚,我们便感到了诚。

    有的歌似梦非梦,但我们添进了梦,我们便入了梦。

    还有的歌虽然含着爱、诚、梦,却被禁为黄曲黑调,于是我们悄悄地唱,体
验到一种破戒或偷情般的快感。

    今天,老的戒律过期了,偷情的余味依然销魂。梦的内容淡漠了,梦的感觉
依然迷人。诚的偶像打破了,诚本身自有其清纯。密封黄金时代的马口铁锈蚀了,
然而童心无辜,爱心无辜,青春无辜!

    当我们开辟未来的时候,我们怎能忘掉我们的青春?当我们怀念青春的时候,
我们又怎能把同青春连在一起的歌剥离开呢?

    每当唱起昔日的歌,便有斑驳的画面闪现在眼前。唱社员都是向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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