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签一次婚约-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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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过敏。母亲分辩,不是怕感染,是让她爱惜大自然。
山腰斜立一棵老树,青杏累累,蓊郁可喜。四下无人,尤可喜,纷纷坐于阴
凉之中,野餐。事先讲好,各自为政,分而食之,且不备生鲜果蔬,备密封之罐
头,无缝之鸡蛋,苍蝇不叮,瘟神不扰。
蝶伴舞,鸟奏乐,更兼啤酒助兴,不由得食欲大振,意趣泉涌。一人解囊,
现青绿之物,竟是违约食品——嫩黄瓜。众皆称快,人手一根,大嚼特嚼。餐毕,
小憩,夸石板胜小炕,草地胜席梦思。
重上路,行百步而折返,收拾垃圾,打包,随身携带。
和风佛面,后生唱新潮小曲——爱上陌生人。长辈哼革命老歌——夜半盼天
明。坡陡,互伸援手,拉一把,托一下。遇农民为果木施药,不躲,搭话,问年
景。
出松林,遥见一白石围墙,蜿蜒向前,无所终。墙内有奇峰一座,高峻峥嵘。
峰顶有楼台亭榭,典雅玲珑。众恍然,知其为鼎鼎大名之香山。
一壮汉,坦胸腆肚,持竹梯招徕:过墙者,每位五元。若从正门买票,十元
一张。
众摇头:一元也不过。
离围墙,攀无名山,游兴愈浓。
晚霞满目,下山。少女张开塑料袋,莞尔一笑:带一斤新鲜空气回城。
二零零三年五月十二日
/* 31 */第二队第33节 回头看
二十世纪渐行渐远,但我们对二十世纪的看法仍源源不断涌出。
二十世纪的中国相当了不起,短短一百年内,红红绿绿、来来回回,经历了
好多种社会历史形态。
以往任何一个世纪,哪怕是几个世纪加在一起,都没有二十世纪的变化大。
我生在二十世纪下半叶,没见过清王朝覆灭,日本人入侵,国民党败退,共
产党反右,但我也亲身赶上不少重要变化。
我见过农民欢呼人民公社的胜利,又欢呼人民公社的解体——用东北话说:
“黄了”。农民欢呼胜利的时候交公粮,欢呼解体的时候也交公粮,此外还要交
一二三四甲乙丙丁各种费用。
我见过干部领着工人批判知识分子,批完了没几年又起用知识分子,然后耐
心做下岗工人的思想工作。
我听过这样的教导:“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
要”。多年后的今天,我的脑子里突然荒诞地冒出另外一句话:“知识青年到美
国去,接受美国人民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三十年前我读报刊书籍,那上面大量引用“最高指示”,每一段每一个字甚
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必须用黑体字印出来,而“最高指示”周围的其他字用的都
是眉目浅淡的普通字体。两相对照,“最高指示”显得特别醒目,特别“高”。
后来,就不用黑体字印了,“最高指示”和普通字密切联系,打成了一片。再后
来,连引用也不怎么引用了。
小时候按一两个电钮(大多是门铃电钮),就觉得自己与科技亲近得不行。
如今玩一会儿电脑,都得在键盘上按一百来个“电钮”,深切感受到高科技在文
明古国的迅猛发展。出门遇算命先生,手拿太阳能计算器,说他能用ABCD给老外
测八字。
小时候学雷锋,祖国花朵们的日记一个比一个写得革命。长大以后听先进事
迹讲演会,惊叹豪言壮语的表达方式几十年一贯制,遂正襟危坐,在记录本上画
小人,或默写外语单词。周围的同事发现也不告密,告密领导也不爱听。
当年大家把自由市场说成“黑市”,去那里买一把水萝卜都有负疚感,觉得
辜负了某某光荣称号。到了世纪末尾则观念大变,恨不得人人经商,事事交易,
给外地人指一回公厕都要收费。
过去冰果三分钱一个,现在三元钱一个。过去毙两个地委干部全国震惊,现
在毙一串省级干部大家连眉毛都懒得眨。什么都涨价了。
十几年前我第一次到美国去的时候,在商店里很难发现中国货。现在去美国,
给亲友买礼物时得格外注意,你所相中的物美价廉的东西,十有八九都印着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字样。回国后在地摊发现,许多国货都印着MADE IN 美国
或英法德意日的假招牌。
前些年,有幸到国外转一转的中国人常被当成日本人。现在,国外许多高级
消费场所的日本人,往往都被误认为中国人。日本人不高兴:我才不是中国人呢。
中国人也不高兴:难道我长得就像日本人那么难看?
过去中国留学生一年打一次越洋电话,向父母拜年。现在的中国留学生——
主要是未成年的小留学生,恨不得一天打三次越洋电话,向父母撒娇,爹地妈咪
我真的好想你们呕,那个破洗衣机一点不好使,我的脏袜子已经攒一箱子了。
过去大家懵懵懂懂地活着,现在知道了民主、法制、隐私、自由、人权、知
情权、私有财产、同性恋、性快乐、性虐待、恐怖主义、全球一体化等许多新的
东西,眼界、欲望、勇气、价值观、羞耻心都大不同于以往,时代毕竟进步了。
这么说吧,二十世纪的中国就像是一部伟大而琐碎的百幕戏剧,其中有几十
幕是含笑的悲剧,另有几十幕是含泪的喜剧。
百幕戏剧终场,鼓掌,唏嘘,想早点离去,又一步三回头,不忍离去。
二零零二年四月
/* 32 */第二队第34节 菩萨蛮
癸未岁尾,故伟人诞辰百十周年,人民大会堂万众聚首,等待诗词组歌演唱
会开场。盛装艺员精神抖擞,密布舞台;录像镜头高低有致,伸缩自如。更有长
号圆号铜光耀目,急欲振响;大小提琴相看不厌,蓄势待发。
台上无幕布,时尚透明。报幕员与时俱进,改叫主持人。主持人系一男一女,
熟名熟脸,荧屏常见。二人行至台口,站稳,亮嗓,说一些颂扬性话语。
掌声四起,鼓乐齐奏。合唱队引吭,高歌沁园春,万类霜天竞自由。
群灯暗转,只一束光降于台左。此处有小丘,丘上有伴唱女歌手,十余名,
端庄秀美,围成半圆,盼。
少顷,一男子登小丘,梳中分头,着长衫,高大英俊,扮作青年伟人,吟咏
《菩萨蛮。黄鹤楼》——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
忽而顿住,不语。乐队及歌手亦默然。
全场奇静,以为青年制造效果,有意为之。一二观众悄声咳嗽,若空谷鸟鸣,
愈显寂寥。
青年沉思片刻,终于发声,却不是接下句,而是不惮重复,从头朗诵,由茫
茫,而中国,而南北。一遇南北,如临荆丛,再次停滞。
观众惊,醒悟,知其脑子短路,忘词也。
二楼后排,有观众性急,替青年说出下句:
“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
无奈音弱路遥,难抵小丘。
一楼前五排距离近,却绿盈盈坐满男兵女兵,面容稚嫩,青春整齐,无一人
知下句。抑或军纪严明,知道也不便说。
士兵席后为首长席,有贵宾若干,白发间黑发,端坐兼无声。
众目睽睽,青年似有窘意,扭头,向身后求援。众歌手面面相觑,爱莫能助。
青年无计可施,黯然退于台侧。
后排嗡嗡营营,议论,中老年观众尤甚。他们未必详知何为菩萨蛮,菩萨为
何蛮,但从当年一路走来,念语录,背诗词,童子功,人生课,大脑沟回自有难
以磨灭之记忆,故无法理解演员忘词之举。一阕菩萨蛮,拢共只有四十四字,再
笨也不至于如此。不是笨,是怯场。不是怯场,是不用功,不敬业。实在不行,
拿个纸条也凑合。某某影星走穴,就是照稿念的词。
年轻观众自成世界,不参与议论。间或有打手机者,有提前退场者,腾出好
位置,惹三五中老年见异思迁,驱前换座。
男主持人急中生智,奋勇救场,吟前人诗一首,以填空白。虽是旧诗,尚不
算太跑题,因其所咏,系伟人之乡,生祥瑞之兆,故诗尾断言,日后必有王者兴。
音乐起,雄浑,激昂。另有男子出场,留背头,穿黄呢装,饰中年伟人,吟
七律,凡五十六言,铿锵有力,悉数诵出,无一字阙如者。观众放下心来,报以
掌声。
演出后半段,老年伟人扮演者缓缓登小丘,以湘音诵卜算子,沉稳自信,亦
未忘词,惟嗓音略哑,挥手作伟人状时稍显夸张。
散场,看客鱼贯而出。中年伟人扮演者现身门厅,仍着戏装,踏红地毯,下
长阶。众人注目,但不围观,亦不索要签名。随行者一,疑似其司机,赞曰:三
伟人中,数你最像。中年汉子浅笑,双颊朱粉未褪,泛光,钻入一小汽车。车半
旧,马达声杂,南驶,隐于纪念堂西之雾霭中。
人群由稠转稀,始终不见咏菩萨蛮之俊小伙,或许提前遁于旁门也未可知。
一老者,苍髯飘逸,向左右之晚辈叹曰:
“忘词那小子赶上好时候了,倒退几十年,还不得批他个灵魂出窍?”
二零零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 33 */第三队第35节 小灰驴子
我有辆汽车。猜猜多少钱?五万美元?你真狠,想把我打成开奔驰的资本家。
一万五?过奖了,我哪够得上买新车住独楼的中产阶级?两千?还是太抬举,拿
全奖的留学生还差不多。看来老兄挺仁义,猜货价往高挑,猜年龄往下压,告你
吧,我这车才花四百七十五。对,也就是一个月的房租钱。
我们这个叫达勒姆的美国南方城市人不多,没电车,也没地铁,占地却漓漓
拉拉一大片。上学要走二十分钟,挺好,当健美了。去邮局走半小时,给亲友写
信别太勤也将就。却不能不买菜。最近的超级市场走四十分钟。单程。朋友说可
搭他们的车。一次行,两次也行,第三次我的嘴就这个那个的不利索了。
于是决定买车。咬咬牙拨出六百元预算。五成新以上的车不考虑。低于五成
新的,汽车经销点里一群一群,但人家得抽头,也不考虑。惟有从报纸广告缝儿
里找私家旧车。还别说,盯了几天密不透风的蟹行小字,真发现了一个主儿,出
的价正是我的预算数。查一查年年出版的《旧车购买指南》,也说值。立马约了
懂行的朋友登门拜访。
车停在主人房前松林中,虽说车龄十一载,里程十三万(英里),按美国的
标准绝对是古来稀的老太爷,且又瘦又窄车漆发乌,但看上去有鼻子有眼倒也像
个车样,不由得心中暗喜,预感这车就是我的了。主人嫌你不中用,我却不能亏
待你。我来自尊老敬贤的文明古国。
钻进去试开一圈,发现五脏俱全,引擎声稳健匀称没杂音,刹车等主要部件
也凑合,一切比想象的都要好,不禁有些喜形于色。朋友瞧着,忙用中文说千万
别夸,得贬!于是我们除了强调车龄高里程大之外,还大肆渲染车体有伤、化霜
器不灵、倒车灯是独眼龙等卖车广告上未予标明的缺点。就连点烟器不红也被上
了纲线。这玩艺儿废了就不能抽烟,不能抽烟就犯困。犯困肯定得出事。开车无
小事,都跟命连着。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咱若无谓牺牲了,成
不了烈士。
大胡子车主看来不是那种意志坚强的马拉松谈判员,或者人家并不指着卖旧
车这几个钱发财,三砍两砍,便以四百七十五成交,外带两个纹路清晰的备用胎。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胡乱扒了口饭,便围着这辆已属我名下的车稀罕个没
够。抻抻天线放放空调,拍拍车帮,心里别提多滋润了,简直像口攒肚挪的老中
农终于买了挂胶皮轱辘大车,摇头晃脑的,恨不得哼它两嗓子二人转。
你想我老刘当了半辈子基本群众,偶尔蹭一回领导专车便心潮滚滚得不行,
现而今,居然也趁了辆,嘿嘿,汽车!教我怎能不快感?
月光下,我的银灰色小车乖乖站着,真像吃足草料养精蓄锐的良畜。一个爱
称油然而生,对,就叫它小灰驴子!从词源学上论,这爱称恐怕脱胎于咱国北方
的一个妙语——屁驴子。我们小时候都管摩托车叫屁驴子。骑屁驴子的人穿皮靴
架墨镜带冒烟儿,美得嚣张,“匪”得神气。
小灰驴子是小名,只我一人知道,大名却举世皆知,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
必有丰田车的即是。这台丰田花冠一九七九年出厂。那时我虽然已会哼哼“啦呀
喇”的杜丘亡命曲,也会跟别人侃两句现从书上趸来的丰田管理经验,却还骑着
辆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