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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骚动之秋-第16部分

小说: 骚动之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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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鹏程只当没看见,招呼着下了几口酒,才怪腔怪调地说:“当爸爸的是个么样儿?还非得装熊装鳖当孙子不成?”

  淑贞对蔡黑子、杨大炮原本没有多少好感,对他们这种时候登门喝酒更是有气,见岳鹏程这副腔调嘴脸,把准备下锅的一条黄花鱼一丢,把屋门一甩,径自离去了。

  岳鹏程却不在乎,从饭橱里又找出一盘青豆一块牛肺,撒上几片葱浇上几匙酱油,照吃照喝不误。

  倒是杨大炮开了口:“你别说,你们爷儿俩这么闹腾,也够人家淑贞嫂子难为的。”

  蔡黑子见是时机,说:“鹏程,干脆我出面给你们合合好算啦!”

  “别!你可千万别!”岳鹏程说,“那小子苦头吃不够,回来也没个好儿!妈拉个巴子的!我岳鹏程连儿子都伏不了,不得跳河上吊去呀?不出一个礼拜,他不给我老么实地回来,你们把我的舌头割了去!”

  岳鹏程越自信轻松,羸官自然越难熬难挨。

  紧急会议紧急召开,几员大将围坐在几张三拍桌前。

  听过吴正山讲述岳鹏程的那次声明作废的“闲聊”,羸官原本惊疑惶惑的脑子里,嗡地出现了一片空白。他想到了承包饮料厂的种种困难,唯独没有想到这来自亲生父亲的致命一击。羸官,你好糊涂啊!怎么可以设想那个骄横跋扈的人,能够容忍你这个“叛徒”在他身边冒出头角来呢?

  焦急的工人们聚在门外,屋里的人也被一阵阵烦恼燎灼着。只有苏立群二目微闭,如同进入了梦乡。

  羸官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烟雾遮掩了半个面孔,使原本清晰、棱角分明的五官,变得有些模糊了。

  “实在不行,我出上这副老脸,到各村去说道说道。”吴正山无可奈何地说。

  吴海江戗道:“现在这种时候,人家巴不得你关门,你还想……”

  吴正山不言语了,沉重的脑壳晃了几晃,沉到两腿中间的胯裆里了。

  一屋子的目光都汇聚到羸官身上。这样一个生死存亡的时刻,这位承包人的责任和决策,是任何人也无法替代的呢!

  羸官终于掐灭烟头,说:“苏老,你有经验,你看怎么办吧?”

  苏立群微眯的眼睛睁开了:“我那些经验都是过时的。不过共产党的章法上,也没有写着让咱们捆住手脚被人掐死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可是上了兵法的。”苏立群说完,又眯起眼睛,又似乎进入了梦乡。

  羸官脚上张着小嘴的皮鞋,在三合土的地面上不安地、反复地吟哦着。良久,他断然地扔掉烟头,不容置疑地命令说:

  “降价!一分钱不嫌,覆盖市场!”

  降价?一分钱不赚?吴正山、小玉和门里门外的人们好不失望。这算什么对策?

  这样的对策有什么意义呢?唉……

  “按厂长决策办!坚决降价销售,尽可能把市场覆盖起来!”老奸巨滑的苏立群立刻跳了起来,并且破例地不等羸官同意,便部署起执行的具体方案和措施。

  决策得到了严格执行。一瓶原价四角八分的龙泉饮料,降为三角二分。除了苏立群和小玉奉命坚守岗位、收集信息,羸官带领所有职工开赴各个”战场”。五天,龙泉饮料夺回了失去的阵地,并且使这个阵地几乎扩大了一倍。五天后,突然冒出的十几个饮料厂偃旗息鼓了,那些五花八门的新品种、新花样一扫而光了。

  流水线又流动了,装瓶机、压盖机又歌唱了。大笔利润,随着那流动和歌唱,进入了银行中那个专有的帐号。

  岳鹏程听到这个消息,面对沮丧着脸的十几个支部书记,故作轻松地说:“怎么样,你们没有人家国民党棺材瓤子那两下子吧?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我是有言在先,李龙爷没让你们肚子痛就算是没报应。”接着,话锋一转:“当然啦,那个棺材瓤子也太缺德啦!把资本家那一套搬来对付起咱们共产党来啦!我就不信共产党斗不过个棺材瓤子!他那龙泉饮料里,说不准还有苍蝇屎、老鼠屎睐!工商局、卫生局就都被他买通啦?”

  不几天,龙泉饮料厂又遇到了一次麻烦:卫生局、工商管理局和几家用户同时找到门上,说龙泉饮料变成了凉水拌染料,里边还发现了苍蝇头、蚊子腿和老鼠屎,要求赔款、查处。这一次羸官心不惊肉不跳,敞开库房、车间,让来人任意检查。

  假象当场戳穿,随之采取了一系列防止伪造和低毁声誉的措施。阵地又一次巩固和扩大了,“龙泉饮料”成了驰誉一方的“可口可乐”。

  事后,从淑贞的询问中得知,那几天岳鹏程每晚喝得烂醉,上床后就大骂“叛徒”、“免崽子”、“鳖羔子”。羸官听了一蹦三尺高,当晚把苏立群、吴正山、小玉和吴海江几个请到自己的小屋里,喝干了一瓶茅台、一瓶金奖白兰地。

  这场“龙虎斗”经过不少人的口头加工,传到县里。方荣祥亲自赶到厂里,审讯查证了一番,称赞了一番。回去时还特意给县里的几位领导每人带去了几瓶“龙泉”。……

  秋去冬来,新年一过春节眨眼就到。财务上传出消息,承包九个半月,厂里除去工资、税金和应当上交村里的五万块钱,净得利润四十二万。职工们急于回家置办年货,更关心那四十二万巨款的下落。按照合同,这笔钱应当是归到承包人羸官名下的,但人们情不自禁在想:那么一大笔钱就真的归他一个人了?他一个人拿那么多钱怎么个用法?大伙给他卖了不少力,或许也得思典恩典发几个“收岁钱”儿吧?

  偏偏也怪,职工们越是急、越是猜测,工资越是不发,羸官和小玉越是面儿也见不着了。

  猜测变成了怀疑。怀疑经几个人之口变成了有根有据的说法:羸官正在偷偷做着准备,要把四十二万巨款连同这个月的工资全部带上,凭着苏立群当年的老关系,同小玉跑到香港和新加坡去,当阔少爷阔太太。

  这一下掀起了波澜。直到连苏立群也坐立不安了,羸官和小玉才来到厂里。职工大会在车间举行。羸官先总结了九个半月的工作,公开了全部帐目,接着念了两个名单。一个是表彰奖励的,三十五名,每人五百到两千元不等;一个是散布流言涣散人心的,五名,除工资外奖金全免,而且春节后不再是龙泉饮料厂的职工了。

  最后他声明,按照合同他应得的四十二万全部归饮料厂集体所有,他和小玉并不认为香港和新加坡比小桑园好,他们要和小桑园的乡亲们一道,把这片土地建设得比香港和新加坡更富裕、更美丽!

  工人们带着激励和满足,在纷纷扬扬的瑞雪中散去了。只有被除名的那五个人垂头丧气,发出了几声怨恨叹息。

  “你这个小厂长搞的什么名堂,吓了我一大跳!”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苏立群板着面孔。

  小玉说:“羸官觉得,厂子发展起来不容易,但发展起来以后,保持上下一心更不容易。他是想关键时刻测测人心,也测测你苏老治厂治人的结果。”

  “测得好!测得好!连我这老头儿也让你们涮了几身大汗!哈……”

  苏立群多少年来,第一次发出一阵由衷的大笑。

  羸官陪同邢老一行进村不一会儿,那伙乘坐“双轮卡车”的支部书记们就赶到了。北片十二个支部书记一个不缺,额外多出张仁和西片另外三个人。登海镇总共三十二个村支部书记,加上吴正山,来的人占了半数以上。

  吴正山与这帮人相比,算是老掉牙的古董了。那年饮料厂打了翻身仗,吴正山大年初一找到镇里,要求辞职让羸官接任支部书记。得到的回答是:羸官办厂属于个人承包性质,党的关系还是临时的,不好办。吴正山认定要让羸官主事,四处托人,要把羸官的组织关系转到小桑园。岳鹏程只是一个不松口。一直压了将近两年,后来是方荣祥拉着县委组织部长陈大帅和蔡黑子亲自登门,岳鹏程才算应了声。去年镇里搞班子大调整,吴正山第一个打的报告,还特别加了几个“坚决”。蔡黑子给岳鹏程打过电话后,仍然没有批,只给羸官加了个副书记的衔儿。

  吴正山见正理不通,两腿一伸来了绝招:病了。一病两月,家门不出一步,蔡黑子登门也不照面。后来还是羸官多次做工作,答应负起支部和村里的全面工作,吴正山才算好了病。如今他只负责村政事务、参观接待。再就是,经常去出席一些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重要会议”。他虽然没能实现为羸官在村头竖碑立传的誓愿,羸官对他却很尊重,凡有大事总要先同他商量,然后由支部或公司作出决定实行。

  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羸官这个人了不得,全力支持羸官工作,并且从不放过宣传小桑园变化和羸官作用的机会。

  省里县里的大干部来视察和总结经验,吴正山自然高兴。但作为全镇唯一留下的年岁最大、资历最长的支部书记,作为小桑园变化的见证人,更使他激动不已的,是十六个支部书记的到来。这在登海镇是史无前例的。大桑园声名远扬,中央领导也曾去过,可有这么多支部书记自动结伙向那儿跑过吗?嘿嘿,岳鹏程!你再煽风点火拆台呀!有人听你的才怪!你喝醉酒骂娘去吧!

  支部书记们在新建的甲鱼池边浏览一番之后,直奔果园方向。漫山遍野变得苍老起来的果树枝叶,和触头碰脸使人目不暇接的累累果实,形成一片辽阔的绿色海洋。置身其间或远远观望,人们便会生出一种激荡的豪情。初胜利来过多次了,这种情感也还是无法消失。

  吴正山用沙哑的嗓门,不停他讲述着,回答着惊奇的支部书记们的问题。

  他们登上马雅河堤岸,站在一片一眼望不见边角的葡萄园前。

  “说起来,这是俺们羸官当上经理之后,干的第一件大事,是一段有趣的故事哩。”

  吴正山不失时机地讲起来。

  “那年大年初一我辞职没成功,回来总不舍气,正巧那时候到处时兴建公司,我思谋着也成立一个,让羸官来当经理主事儿。意见一提,村里老尊主的脑壳成了拨郎鼓子。我说:不让羸官来干,人家可只管厂子,咱们大伙可谁也沾不到好处。

  这一说,老尊主也没谱了,羸官就当上了。羸官的第一招是‘庭院经营化’,房前屋后、村口路旁都栽上葡萄果木,让每一寸土地都变成小金库。这是天大的好事,大伙没有不响应的。羸官说:‘这还只是小打小闹,小桑园要翻身,得来大的。’么个大的?他看上了这二百亩沙窝地。这二百亩地是学大寨时开的‘黑地’,为的是凑产量过黄河跨长江嘛。这片地种的麦子经过一冬返过青来,乌黑乌黑的,谁看了都从肚脐眼里向外笑。羸官提出要把这二百亩地栽上葡萄。栽葡萄也行,等过了六月割倒麦子呀。羸官说:‘不行,等那时就要耽误一年,得把麦子翻了。’我的老妈,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从去年秋天到这会儿,多少老少爷们正张着嘴等着吃新饽饽哩!管你羸官说破大天,支部会上没通过,经理办公会上没人支持。召开全村群众大会,没等羸官把话说完,有人就操起祖宗,把羸官骂得一摊狗屎。有的人还要起哄,我想制止,朝我也来了。羸官倒沉稳,在台上坐着,一动不动像个佛爷。

  直等到下边闹得差不离了,他才站起来,说:‘我岳羸官到小桑园来是承包饮料厂的,有合同,是受法律保护的,大伙都知道。让我当开发公司经理,我本想为咱小桑园老少爷们早一天过上好日子卖卖命。现今,既然老少爷们把我当成败家子,我也把话说清楚了:开发公司经理我现在就宣布辞职;我收回原先说的话,饮料厂那四十万块钱我按合同全部提走;按照规定,我现在正式提出撤销承包饮料厂的合同,三个月以后,饮料厂不管发大财还是关大门,一概与我岳羸官无关。我的话完啦。”

  他说完拍拍屁股,喊着饮料厂的会计结帐去了。这一下,那些操祖宗的,起哄的,还有我这个想让群众压压他锐气的,老少爷们全翻了白眼。人家是说得出做得到的。那样的话,小桑园还不得回到原先的老样儿上去?我吴正山还不得拿刮脸刀片抹脖子?还有么个说的?重新开支委会,重新开经理办公会,重新开群众大会。

  有愿意跟我吴正山一起上吊抹脖子的,举手!没人举?好,一致通过啦!

  “翻地那天,几十口子老少爷们站在这个大堤上。犁惧扛来了,牛套好了,就是找不出扶犁犋的人。羸官是不肯动手。还有谁?我狠狠心只好拿起鞭杆儿。当时犁惧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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