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1期-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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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雕美人”在文本中显然是起着一种隐喻作用:秋娘总是想从令她失望的日常世界逃向沙雕美人这美的艺术世界,并且力求让生活模仿艺术。如此,小说著者的唯美主义或审美主义倾向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如果“沙雕美人”在文本中早些出现,可能更有助于建构文本的完整性和强化这一隐喻本身的表现力。
《偏差》与《沙雕美人》在题材上有些相近:关注当代都市青年女性的情感旅行。小说写旅游公司职员郑亚丽的情感与婚姻烦恼,通过她与丈夫和自称“王建国”的人的纠葛,描绘出当前都市女性的情感旅行状况。小说的新意在于构想出“王建国”这个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电话中的“老同学”,牵引出女主角的情感旅行渴望。电话谈情无疑正表现了当代都市生活的一个时尚景观。在故事的结尾,原来打算自重庆到杭州来与郑亚丽约会的“王建国”突然取消旅行计划,令与丈夫的关系正遭遇危机的郑亚丽备感失落,这个结尾不落俗套。
《眼光》仍然把笔触伸向当代个人的情感旅行,只是从城市移向乡村,由女性转向男性。小说借写长林随姑姑去田水营相亲的过程,勾勒出这位当代农村青年不图实利而求真情的性格特征。姑姑以及其他乡下女孩的势利与长林的纯真形成鲜明对照,在对照中呈现出一幅当前农村人情关系图。用笔简洁明快而又准确地取得了再现与表现的效果。
《自己是自己的镜子》写张志刚为了引起女友的关切,出于“内心某种隐秘的好奇心”,精心策划暗杀自己的凶杀案。他为自己设置了张志刚和澳籍华人坚尼·张两个身份,安排后者把前者杀死的案件,让警方去破案。小说借此机会叙述了人的分裂的两个镜象,揭示出“自己是自己的镜子”的道理。
《你往哪里跑!》写居委会主任赵春雨为逼迫儿子小开练钢琴而死命追赶的故事,由此掀开了这家人从被划成右派到今天的辛酸的人生记忆。主干叙述一般,但结尾安排不错,渲染出赵春雨与音乐境界同化的幻觉氛围。
在我眼里,本期短篇小说的重心显然是在情感旅行方面,所以不妨对此多说几句。文学历来是要写情的,只是在不同的历史时段有不同的写法。如今,当电影和电视尽力打造为了展示和欣赏而精心包装起来的“后情感”时,相对寂寞的,已经被排挤到媒介家族边缘的文学又该怎样写情呢?《沙雕美人》和《偏差》可以提供一种借鉴:不是像影片《英雄》那样打造豪华视觉盛宴,也不是像《不见不散》那样渲染异国情调和浪漫情感,而是利用汉语的表现力而钻入个体体验的深层隐秘处去探测。作为汉语的艺术,文学不必在视觉景观、场面宏大和故事趣味等方面与影视争长较短,而可以摹写和突出人物体验的微妙轨迹,尤其是其中的情感旅行曲线。
2003年9月26日完稿于北京
王一川,四川沐川人,1959年2月生。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目前主要研究文艺美学、文学理论、现代性与中国文艺问题。近年著有《语言乌托邦》《中国现代卡里斯马典型》《修辞论美学》《中国形象诗学》《张艺谋神话的终结》《汉语形象美学引论》《中国现代性体验的发生》和《汉语形象与现代性情结》及若干论文。
《芙蓉》小说五篇排序并评论
肖 鹰
在这五篇小说中,我的排序是:
1.《眼光》
2.《自己是自己的镜子》
3.《偏差》
4.《你往哪里跑》
5.《沙雕美人》
《眼光》讲的是一个农村相亲的老故事。姑姑年初二到刚满十六岁的长林家走亲戚,回家时却受长林母亲的嘱托带他去相亲。姑姑的丈人是田水营村的党支书,她就凭丈夫权力在村里的影响,把村里她看得上眼的姑娘都叫来让长林挑选。姑姑叫来的姑娘长林一位也没有看上,他心中、眼中只有那位姑姑看不上眼的金忙姑娘。金忙长得清秀端庄,长林打小就认识她;这次来相亲,一进村就碰见了她。姑姑也承认金忙是个善良、能干的好姑娘,不喜欢她是因为她家境贫寒,长得不“喜兴”。长林与姑姑的“眼光”不一样,想不到一块儿,这次相亲就失败了,结果是姑姑生了气,长林伤了心。这篇小说写得很轻、很淡,仿佛只是在讲一个当代中国农村青年生活中不断重复的旧故事,差别只是已经没有过去同类题材小说的激烈的批判和反叛意味。但是,仅就我们的简短叙述亦可见出,在小说的“轻”利“淡”中,有一层对当代农村青年的人生窘况的很重、很浓的同情和感慨。小说开篇是比较喜剧化的,是与农村相亲的题材的风格一致的;但是随着情节的发展,长林内心深处的孤寂和无奈就不露声色地浸透出米。到了结尾,小说叙述道:“长林不但没有和田水营的任何一个闺女结亲,他连姑姑家也不去了。再也不去了。”这篇小说很轻很淡地就把当代生活中很深的矛盾和惆怅揭示给我们。长林与姑姑的决裂,不仅拒绝了姑姑的意志,也放弃了自己的心愿(与金忙姑娘结亲)。这是一个十六岁少年心中怎样的伤痛呢?而这样的伤痛对于他更漫长的未来人生又意味着什么呢?我将《眼光》排在第1名,不仅因为它轻淡自然地揭示出当代农村生活中两代人的内在差异,而且因为它不露声色地给我一种当代生活深幽凄楚的人生感触。
《自己是自己的镜子》是一篇虚拟性的小说,因为它虚拟了一个不能的故事:一位常常幻想作案的青年男子伪造了一桩自己谋杀自己的疑案。一位活着的人是不可能成为自己的谋杀者的,但小说中的主人公张志刚却陷进了自己伪造的疑案中,成为谋杀自己的嫌疑犯。他有两个身份:中同公民张志刚和澳洲的坚尼·张。他自己先告诉女友小可,合伙人坚尼·张将要报复自己吞掉了他八十万美金,然后在自己家中伪造了张志刚被害的现场(包括留下自己的血迹、头发),并跑到澳洲呆了一个月。一个月后,男主人公以坚尼·张的身份回国,一下飞机就被捕了。他留下的血迹、头发成为他在作案现场的证据,而警方在野外发现的一具被肢解的无名尸体又被他的女友认定为张志刚的尸体(因为这具尸体的一只手臂上恰好与张志刚一样有一颗痣)。在警察面前,男主人公既不能否定张志刚被害了,也不能否定自己是凶手。因为随着他身份的改换,张志刚就从这个社会消逝了:张志刚没有留下DNA等任何可供警察甄别的客观依据。男主人公伪造这个自我谋杀案本来是想跟警察开一个恶作剧的玩笑,不料自己却成了这个玩笑的牺牲品。这篇小说用这个虚拟的故事(不可能的故事)把一种自我存在与个人身份之间的真实与虚无的错位(置换)展示出来,给人一种不可预料的震惊。它让人在一个玩笑的故事之后看到某种现代生活的可疑性或虚幻性。同时,这是一篇结构轻巧、语言明丽的虚拟小说。不足的是,个别细节斟酌不够,显得粗略,使小说的感染力减弱不少。
《偏差》描写一位在旅游公司工作的年轻女人的一段情感“偏差”。这位叫郑亚丽的已婚女人在上班时间接到了一位自称是大学同学王建国的电话。他说自己曾是郑亚丽的追求者,仍然是单身汉,并且对她旧情依然,要从重庆来与她见面。对于这位王建国的情感,郑亚丽先是拒绝,继后疑虑,最后是向往,并因此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态度,影响了她与自己丈夫之间的感情。然而,等待着郑亚丽的却是王建国改变了主意,并粉碎了她的期望。这篇小说的题材,是一个当代生活中流行的话题。它表现了当代个人生活中的内心贫乏和脆弱。它也许要告诉我们,最不安全的是我们自己的内心,而“见异思迁”式的情感追求是没有归宿的。因此,它应当是一篇有开拓空间的心理小说,准确讲,是女性心理小说。可惜的是,作者写得比较随意,没有细致地处理这个题材。女主人公的心理变化(偏差)比较外在化,公式化。她为了解闷,与女友去歌厅陪舞的情节让人感到生硬。作者将这个情节作为女主人公夫妻分裂的关键因素,更使小说显得缺少匠心。
《你往哪里跑!》是一篇表示了作者的现实关怀的小说。女主人公赵春雨曾是一位美丽可爱,并且有着极好的钢琴教养的少女。但因为出身资产阶级家庭,她的钢琴家的梦被一系列的政治打击击碎了,“文革”结束后,获得政治解放的她把自己的钢琴梦先后转移到女儿和儿子身上。女儿小新本是极有钢琴天赋的,但是得了肿瘤,在没有钱继续医治的惨状中死去;儿子却是一个不受教化的顽童。小说以赵春雨满大街追儿子回家学琴为主要情节,穿插叙述了女儿小新危亡之际,无钱支付医药费而被医院赶出来后,赵春雨和丈夫一起带着垂死的女儿在医院门口乞讨治病费用的情节。实际上,这个情节是小说的主体,是这篇小说给人印象最强烈的一部分。作者浓墨重彩地写这部分,是为了把他的现实关怀展现为一个社会控诉的主题。他控诉的是在这个鼓励竞争,以成功为价值的时代,弱势者的软弱无助和强势者的冷漠、虚伪。在这个背景上,赵春雨的钢琴梦就可笑得无地自容了。也许,我应当赞赏作者的现实关怀和批判激情。但是,作为一篇小说,它过于粗糙和简单化:人物是非常脸谱化的,而主要情节也是似曾相识的。可惜,一个情感沉重的题材,却被作者很不用心地写出来了。
《沙雕美人》写一位少妇秋娘对为公司外出催债的丈大志文的幽怨和思念。秋娘是一位多情而优雅的妻子:她十一岁就爱上了自己的体育老师,作为一个文雅的孤寂的成年女人,她用沙雕来消愁解闷。丈夫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出差的,而且远到乌鲁木齐。因此,秋娘的思念就是那种数千年来中国女人的“西出阳关无故人”式的春愁。但是,秋娘的心思并不古典,充满了现代情侣的浪漫情调,中间还穿插了丈夫朋友的性骚扰、公公追逼儿媳生子的促狭、丈夫暗中花钱请应约上门服务的小生来陪秋娘解闷等情节。这是一篇情节过于铺张、内容芜杂的小说。作者似乎很卖力地要将一个短篇写成一个大作,实际上却写成了一个很空洞的文本,借用小说的题名,有点像个“沙雕美人”。
作者简介
肖鹰,1962年生,四川威远人,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博士;清华大学艺术教育中心教授。主要研究领域:关学、当代文化、当代中国文学。
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陆续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求学,获哲学学士、哲学硕士、哲学博士; 1998年7月至2000年4月,在北京大学中文系做当代文学专业博士后研究工作。2000年4月调入清华大学。2001年10月至2002年3月,应邀在德国波恩大学汉学系做客座教授,讲授中国美学及中西关学比较。
已出版专著《形象与生存》《真实与无限》《体验与历史》,并在《中国社会科学》《哲学研究》《文艺研究》《文学评论》等期刊发表学术论文多篇。
李傻傻散文(四篇)
李傻傻
被当作鬼的人
我坐在塘埂边上,越来越害怕。
天黑黢黢了。塘里的水没有月光映照也黑黢了。偶尔听到远近狗叫,是仰天咆哮,很高亢地破空而至;是凉风扬来,是萤火虫闪亮,是脚跟、脊背、发梢渗出,低沉的狗叫,它鼻子贴着地面出气,喉咙里蠕动。它让嗥声长成细长乌黑的巫山鞭,巫山鞭是一种毒蛇的土名,故意让我看见它在地表游行,在我的赤脚边绕圈子。而它的眼睛一只在河的上游,一只在河的下游,是那走夜路的家伙时隐时现的灯盏。
窗子黑洞洞的,并且我家的窗子在很多窗子的后面,这一片天空上像山洞的最深处,黑暗彼此应和,发出回响。并且野猫在屋顶,在墙角,在大路上,叫着跑着,小孩哭那么凄厉地叫着。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座老屋。泳清说那里有鬼。
我熟识但从未理会的虫子的鸣叫,将我包围,它们的声音诡异,颤动而悠长。身边是两个一亩见方的池塘,白天水面上浮满了滑溜溜的秋苔,早上鱼在水面冒泡泡,白鸭子下闷,现在不知在何处,极规律地,不停地飘来一个气泡破裂的声音。我开首还不能相信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后来就尖起耳朵,就神经一齐为这些细细声音捉住,一切都极分明,全变了样。包括打颤时衣服抖动的声音,关节摩擦的声音,牙齿打架的声音。包括这些声音钻进毛孔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