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2期-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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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组织部的杜部长对我说,宋老板原先还是想提小丁的,后来才改变了主意,你知道为啥吗?我说不清楚。杜部长就说,宋老板在开会前分别找小丁和老范谈过话,征求他们对县办主任人选的意见。小丁毛遂自荐,当仁不让,一二三四,列了好几条,认为自己最合适不过;问到对老范的看法,小丁也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同样是一二三四,当然都是否定的意见。宋老板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说是老范难道就没一点优点吗?看人要一分为二嘛。后来,他又找老范谈话,没想到老范一开口就极力推荐小丁,他说小丁如何如何有才,如何如何比自己强。宋老板笑了起来,他说老范你也不要贬低自己,说说你的长处嘛。老范说,我那点长处不值一提,也就是打打杂,跑跑腿,和丁主任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宋老板听后又笑了,他说县办的工作就是打杂跑腿,你能打好杂、跑好腿就不简单啊。杜部长说,小丁太自负了,读书都读傻了,对社会太不了解。还是老范厉害啊,四两拨千斤,让你栽了都不知咋栽的。
杜部长说得没错,小丁栽就栽在对社会缺乏了解,而老范的过人之处也正在这里。作为一个中专生,老范读书并不多,但他从底层从乡镇摸爬滚打—步步混上来,却积累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老范常爱说,我最佩服毛泽东了,毛泽东从未留过学,可那些留学巴黎和莫斯科的,都不是他的对手。“晓得为啥吗?就一点,他老人家懂得国情啊!”说到这里,老范总要大发感慨:“要懂得国情啊,不懂得国情可不行啊!”
就在我到县里挂职的第二年,有一次省绿化委员会来了急件,要求各县上报近年来的绿化情况,随通知附有详细的统计表,七天内必须填好上报。当时,宋书记去中央党校学习,刘县长患病到上海检查去了,家里的工作临时由我主持。由于事情很急,我便打电话找老范,老范下乡去了,钱副主任闻召匆匆赶来。钱副主任就是原先会计科的小钱,老范当主任不久便把他提了上来。钱主任看了通知和报表就皱起眉头抱怨起来,他说这表怎么报啊?内容这么细,每年种了多少树,还有树的种类、分布等等,县里过去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统计,无从下手啊。我说,那就赶紧通知各乡镇,让他们抓紧摸查上报。可小钱挺为难地说,七天时间怕是来不及啊。听他这样一说,我也有些急了,抓起电话就拨通了老范的手机。老范显然喝了不少酒,说话时舌头有些发硬,不大灵便的样子。
我说老范,你又喝多了吧?老范说没喝多,才小一斤的样子。我说这还不多啊,你都快成酒桶了。老范哈哈地笑起来,他说下边这帮伙计你也知道,不喝他们能放过我吗?我一听便笑了,老范说的倒是实情。这帮乡镇干部喝起酒来个个生猛无比,每回下乡我最发怵的就是吃饭,不知要说多少废话,并把随身携带的胃药挨个展示方可勉强过关。我说老范啊,酒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有个急事马上要办。老范说啥事啊,我便把绿化委的急件说了一遍,老范听了并没有像钱主任那样感到棘手,一副不大当回事的口吻说,我知道了,我今晚就赶回来。我强调说只有七天时间啊。老范说没问题,要不了七天。我听他挺有把握的样子,便说那这事就交给你了。老范说没问题,你就请放心吧。
果然,没出三天,老范的报告和统计就弄好了,送到了我的案头上。我一看,统计搞得很详细,各类数据也煞有介事,很精确的样子,可以看出县里这些年的绿化工作是逐年提高,成效显著。我不禁心生疑惑,问老范说,你这数据咋来的?老范笑了起来,他说还能咋来啊,毛估估呗。我一愣,说这样怕不好吧。老范说没事的,以前也都这么弄的。看我不放心的样子,他又安慰道,你一直在上边工作,下边有些事你不清楚。这种事认真不得。要都那么认真,就啥事也别干了。我说上边万一查起来怎么办?老范笑了,查啥查啊?查得过来吗?这么说吧,这些年各地上报的绿化数字如果累计起来,怕是要绕地球好几圈喽,可实际情况呢?大家都模糊,我们是这样,别的县也一样,上边心里也清楚,就这么回事吧。“国情嘛!”说到这里,他咧开厚厚的嘴唇,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材料就这么报上去了,可谁也没想到随后却惹来了一桩大麻烦,就连老范也始料不及。那是半个月后的一天,省政府办公厅突然来电话,说是要在松县召开一次全省绿化工作现场会,各地市、县均派人参加,到时还将安排进行实地考察。我一听便慌了神,责怪老范把事情搞糟了。“你瞧瞧,成绩肯定说大了,”我埋怨道,“这下好了,看你咋收拾吧广老范却感到挺纳闷,他说:“不可能啊,成绩方面我是留有充分余地的。”他还说,这事填表前,他就考虑到了,不能太突出,也不能太落后。“太突出了,别人不信;太落后了,对县里的形象也不好。”老范解释说,为此他还动了一番脑筋,专门给南边的几个绿化先进县打过电话,我们报的数字都是在他们的基础上有所酌减的。“这就怪了!”听老范这样一说,我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当天晚上,我打电话找到了省政府办公厅三处的齐处长。
齐处长原在报社工作,我俩关系很熟,无话不说。“这事是洪秘书长定的。”齐处长很快就把事搞清楚了。第二天,他给我回电话说,原先绿化委的意见是,现场会最好在南边的几个县中找一个,可洪秘书长却说我看松县不错,这里基础差,进步却不小,有代表性啊,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一听便叫苦不迭,问齐处长说能不能更改了,齐处长说你老兄别搞笑了,通知都发下去了。
放下电话后,我真有些不知所措了。稍稍冷静下来,想到这事应该向宋书记报告,于是便给中央党校打了电话。宋书记接了电话,反应相当平静。到底是老县委书记了,经见得多了,他不慌不忙地说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全力以赴把会开好吧。他提醒我说有事要多和在家的领导商量,包括老范他们。“玉东同志,”他叫着我的名字说,“你多辛苦了。这事关系到松县的形象问题,因此现场会只能开好,不能开坏。”第二天,我便召集有关方面开起了紧急会议。会上提出了几套方案,其中老范的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老范的方案概括起来八个字,即“扬长避短,避实就虚”。具体说,就是把现场会放到黄堂乡去开。松县的绿化状况总体来说比较落后,但靠着大青江的黄堂乡却一枝独秀。这里有山有水,人称小江南,绿化程度就是与江南的几个县相比也弱不到哪里。“以点代面,一俊遮百丑嘛,”老范的主张还是极有说服力的。
半个月后现场会召开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松县,省市领导加上各地市、县代表足有150人之多。会议由洪秘书长主持。洪秘书长叫洪天民,实际是副秘书长,分管绿化工作。他是个大高个,一表人才,说话做事简洁干练,从不拖泥带水。水平也挺高,看问题常独具慧眼,不喜人云亦云。在他手下工作过的人都说,糊弄别人可以,要和洪天民打马虎眼儿你可得掂量掂量。会议只开了半天,包括开幕式、领导讲话以及经验介绍,短得不能再短了——这就是典型的洪天民式的作风,用他的话说:“废话可以少说,多说无益,关键是看,百闻不如一见嘛。”接下去便是进行考察了。当天晚上,我和老范来到洪天民的房间,向他报告考察路线和安排。
洪天民微笑地听着,等我讲完了,他说:“嗯嗯,看来你们已经安排好了?”
我说是的,黄堂乡那边前几天就作了准备。
洪天民噢了一声,眼睛眯成了细细的一条线,他看着我说:“玉东啊,你们工作做得很细致,这很好。”停顿了一下,他用手指在沙发的扶手上轻轻弹了两下,接着说,“不过,为了使这次考察更有说服力,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们换一种方式,黄堂乡就不去了,随机抽一个地方去看看如何?”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洪天民果然厉害啊!这一来,我们的计划可就要全泡汤了。
“怎么了,玉东,有问题吗?”见我迟疑着没说话,洪天民紧接着又问道。他的眼睛仍然眯缝着,带着笑意,但这笑意中仿佛透出一种探究般的尖利,要把我看穿了似的。
我忙掩饰住慌乱,支吾着说:“没,没……没问题……秘书长安排吧……”
“那好,”洪天民站起来,走到一张贴在墙上的县域地图前察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轻声念叨着地图上的地名。我的心悬了起来,不知他到底会选中什么地方。我悄悄看了老范一眼,老范的表情倒并不慌张。不仅不慌张,而且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放大镜,很殷勤地递到了洪天民的手中。
“大侯乡……小侯乡……”洪天民用放大镜照着地图,嘴里重复念叨着。显然对这两个地名发生了兴趣。他回过头来,说:“大侯乡……小侯乡……这里的人是不是都姓侯啊?”
老范说:“不错,这里侯是大姓。”
洪天民嗯嗯了两声,接着用手点了点地图,笑着说,“那就大侯乡吧,怎么样?”
我的心往下一沉,彻骨的寒气猛地灌顶而下。我想,秘书长唉,你啥地不好选?怎么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大侯乡是全县最落后的一个乡,也是绿化最差的一个乡。这要去看了,我们在会上介绍的那套天花乱坠的经验可就成了大笑柄了!从宾馆里出来,我急得直叹气,对老范说,这可咋办,黄堂乡那边都白准备了。老范说不怕,刚才我就想好了,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啥意思嘛?”我不解地看着他。“很简单,不变应万变啊,”老范凑到我的耳朵边,压低声音说,“不论他抽到哪个乡,反正我就一条,带你上黄堂。”
“什么?”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
“没错,”老范肯定地回答,“他们不是要去大侯乡吗?咱就把黄堂说成大侯!他们都是外地来的,谁能搞得清楚?”
老范的话简直把我说傻了,这不是开玩笑吧?这么大的事能糊弄过去吗?我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老范却满不在乎地说:“不是有出戏叫狸猫换太子吗?咱就来个黄堂换大侯,怎么样?”说着,竟扑哧一声笑了。
我可一点也笑不出来。我说:“这样好吗?这不是明显欺骗吗?”老范说李书记啊,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不这样做又咋办呢?事到如今,为了松县的形象,只能试一试了。我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了。我这人一向本分厚道,这是我的优点,也是我的缺点。长这么大,我还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这样的搞法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不是小事情啊,”我想了想说,“要么给宋书记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老范马上反对,他说你这不是让宋书记为难吗?眼下可是你在主持工作。我一想,确实如此。老范给我打气道:“李书记,怕个啥呢?说千道万,咱还不是为了松县好吗?出了事你就往我身上推,好大事啊!不就是一顶乌纱帽吗?”叫他这么一说,我倒显得太自私,不好意思再坚持了。
就这样,老范开始按计划连夜布置妥帖。次日一大早,吃过早饭,与会代表们便分乘八辆面包车由警车开道,热热闹闹地驶出县城,驶向了所谓的大侯乡。我和老范陪着洪秘书长等领导坐在第一辆车上。老范昨晚一夜未睡,天亮才从黄堂乡赶回来,尽管两眼熬得通红,眼底布满了血丝,可神情却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一路上,他兴致勃勃,谈笑风生,与我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我真有些佩服他了,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理素质比我强多了。
车队浩荡前行,显然没有按照通常的路线行驶,而是绕道牛洼乡、青田乡。因为这两个乡的路两边植树情况较好,这又是老范的煞费苦心!果然,洪秘书长等领导都被道路两边绿树成荫的景况所吸引了,啧啧称赞起来。洪秘书长说:“绿化搞得不错嘛,是不是全县情况都这样啊?”我斟酌着词句,正考虑如何回答,老范已经接上来了。他说:“这还不算最好的,黄堂那边的几个乡,一眼望去,树都连成片,比这里要好得多。”
“是吗?”洪秘书长眯缝着眼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啊,好!能够这样,已经太不简单了!”
老范谦虚地说:“领导过奖了,我们做得很不够,欢迎多批评。”
目的地渐渐地近了。一路上,我已经注意到了,路标上凡是指明“黄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