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岛群-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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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阿瑟很恼火,他用指关节不停地敲着桌面,然后一下子冲到他们面前吼着:“孩子们,我希望你们知道我在提到上帝的时候所怀有的最深的敬意。”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那我就把这三大段删掉些吧。”
登陆点选在莱特岛首府塔克洛班镇和杜拉古镇东而的宽广海滩上。一九O三年,二十三岁的道格拉斯中尉曾到过这一带。深夜,麦克阿瑟在他的笔记中写道:
“在暗无月光的最黑的仲夜时分,我们来到了莱特岛。脚下是阴森的海水,头上是幽暗的天空,整个漆黑混沌的世界包围了我们,甚至黑到看不见身上的斗篷。我们只好躺下来,静待黎明的降临……在晚上的时候,我曾回过我的舱室,重读《圣经》中的那几页……我总是从其中汲取鼓舞和希望……我祈祷全能的上帝,在早晨保佑这些船上的每一个人。”
麦克阿瑟一生命最激动的黎明终了来临了。
菲律宾离美国非常遥远,它的风俗习惯又都是亚洲式的,缺乏欧洲大陆所能引起美国人的那股乡情,因而它精神上离美国更远。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日,巴顿的坦克已经辗过巴黎,深入欧洲腹地,人们都在地图上找那些自己熟悉并且去过的名城古都。而这一天,在莱特岛东岸,万炮齐鸣,五彩缤纷的信号弹窜上天空。红滩和白滩设在塔克洛班,紫滩和黄滩设在杜拉古。朝霞映亮了莱特湾的碧水,上千的登陆艇驶向滩头。一场东方的诺曼底之战打响了。为了专门同义森豪威尔的D日区别,麦克阿瑟把这天定为A日。他本人乘一艘希金斯小艇驶向塔克洛班。他向部下说:“塔克洛班只变了一点儿。我上次来还是在四十一年前,我从西点军校刚毕业,在我分配到部队之前。啊!对我来讲,今天是一个多么难忘的时刻!”
麦克阿瑟亲自冲滩,冒了相当的风险。菲律宾正值台风季节,狂暴的热带气旋一直在这一带逞威。前几天,莱特湾一带骤雨连绵,肯尼占领的几个前沿机场跑道一片泥泞水洼,战斗机无法起飞担负空中掩护。麦克阿瑟毫不在意。冥冥之中的神已经助他克服了千难万险,现在还不到召他上天的时候。
受金凯德指挥的第七舰队护航航空母舰共编成三个群:C.斯普拉格少将的北方群,斯图普少将的中央群和T.斯普拉格少将的南方群。他们每群都有六艘以海湾和海岛命名的护航航空母舰和一百五十架左右的舰载机,就是这些舰载机掩护者莱特湾的天空。然而金凯德的这些海军飞行员,远远无法同哈尔西的老手们相比,他们只学过攻击陆上的固定目标,而正经的海战还一次也没参加过呢!
麦克阿瑟穿着军便服,戴着太阳镜和他独特的帽子。他双手叉腰迎风而立,微笑着远眺被烟云罩裹的莱特湾海岸。他拍拍参谋长萨瑟兰中将的肩膀,快乐地哼着《圣经》中的诗篇:“正如李普莱所说:不管信还是不信,我们反正在这里了。”
他是随第三波舟艇登陆的,驳船和“约翰地”号运输船把麦 克阿瑟的幕僚们以及菲律宾政府的首脑转送到海岸上。罗慕洛刚爬下登陆艇的跳板,麦克阿瑟就激动地拥抱了他。卡洛斯’罗慕洛发现“将军”脸上全是泪水,象小孩子似地哭着说:“卡洛斯,我的孩子,重返家园你作何感想?”
奥斯梅里亚总统受了冷落。他虽然也是非律宾流亡政府要 员,却不是选举总统。奎松的死使奎松精神英雄主义化,奥斯梅里亚相形黯然。再加上善于表现自己的麦克阿瑟,使他这个内向的,菲律宾人常常不知道把自己往何处摆。
离海岸还有五码,麦克阿瑟一行人开始涉水而行,一步步庄地路上了菲律宾的沙岸。他或许想过捧起一把菲律宾的泥土来吻一下。他是否权衡过这种戏剧性动作的后果?他在沙滩上走着,时时蹚到水里。码头早被炮火打成废墟了,负责海岸勤务的海军军官来劝他,他咆哮着:“让我们走走!”
他们是在塔克洛班的红滩登岸的,随军记者抢下了这一镜头。千百万读者将看到他满脸怒容地对着茫然无措的海军官员。麦克阿瑟最先看到底片,立刻悟出照片的戏剧性效果。第二天,他专门约好自己的摄影师,跑到第一骑兵师登陆的白滩上,摆好架势对着摄影机又踏了一遍水。这件事终于被广为流传,给他自扮自演的英雄戏添了不大光彩的注脚。
其实,麦克阿瑟的自我精神世界脱离了环境和士兵,他演得也比不上罗斯福。叫好者寥寥无几。海军士兵们见了他的作态嘻嘻一笑。
步兵三十四师的指挥所设在塔克洛班的红滩。麦克阿瑟在登陆日下午到那里去巡视。他的身材、独特的帽子和卡其布军便服,构成日本犯击手的理想目标,他们没有能打中他。倒是怪事。“将军”象所有那些历史上的伟大统帅一样,是认命的,他们都不畏死亡,而死亡却畏惧他们。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麦克阿瑟就坚信这一点了。
矮小的罗慕沿跳跃着,东瞧西看。他同总部设在伦敦的许多欧洲国家流亡政府的领导人一样,重归故里,心情激动不已。肯尼将军听到麦克阿瑟在喃喃白语,“这简直象我梦中想的一样。”麦克阿瑟就这样象梦游者似的跑来跑去。伟人们被伟大的目标迷了心窍以后,是不是都这样魂不守舍呢?肯尼还听到几个士兵在窃窃私语:“嘿!那不是麦克阿瑟将军吗?我猜他正跟埃利诺·罗斯福在一起走呢!”世界就是这样,除了大人物来占据外,还给小人物留下了许多位置!
山下奉文大将没算难麦克阿瑟会随艇波抢滩。战后,他蹲在黎萨尔县门天鲁帕街上的新毕利毕德监狱中,为此事后悔不迭。他才不怜悯麦克阿瑟将军的生命呢(麦克阿瑟最后毕竟审判并绞死了山下),他说,他要早知道如此,就会印他一万张“将军”的像片发给部下,然后让日本兵对准那位“狂人”开上一枪。记者问山下,他知道不知道“将军”在洛斯内格罗斯岛、荷兰地亚和摩罗泰岛都随第一批部队登陆,美国报纸为此广为宣传,山下认为那些照片都是为了宣传事后补拍的。他只相信自己有勇气越过柔佛,不相信麦克阿瑟有勇气踏上莱特。他太不了解麦克阿瑟,他留下了这个人的命,而这个人最后要了他的命。
麦克阿瑟继续同罗幕洛说笑——他故意冷落奥斯梅里亚。“我们回家啦!卡洛斯。”他让人在两棵侥幸逃过炮火的椰树上升起星条旗和菲律宾国旗。他甚至起草了给罗斯福总统的信,恳求他通过美国国会,给菲律宾一个体面的独立。这一切他都事先在脑子里编好了程序,别人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打算做什么。其实,凡是能给他的光晕增加色彩的事他无不为之。
他在一顶军用帐篷里给罗斯福写信:
“我在塔克洛班的纷飞炮火下给您写这信。登陆正在进行。这是发自自由的菲律宾的头一封信。我想,对于您爱好的集邮来说,该是件纪念品。作战顺利进行。如果它能成功,我们将把敌人一切为二。我这是指战略上说,即从日本本土到新加坡之间。对于菲律宾也是如此,我们将绕过日军重兵驻守的南方诸岛,这样起码可以节省五万美军的生命。”关于让菲律宾独立一事,他劝罗斯福慨然允诺:“它将是美国在远东的政治威望的顶峰,也将是您作为总统个人的伟大成就。它将唤起全世界的注目,在一千年间,都将为美国的荣誉和信用增添光彩。”
他想亲自来宣布这个消息,可惜事与愿违,罗斯福身患重病,无法过问菲律宾之事,直到两年之后,菲律宾才宣告独立。
这时候,所有的工作都准备好了。背景、道具、人物、气氛、观众或听众,演主角的演员终于进入了角色。一辆机动的电台卡车接通了“纳希维尔”号的大功率无线电发射台,英语、马来语、华语和西班牙语播音员早已向全世界宣布有重要消息广播,同声译员戴上耳机调试了自己和麦克风的距离,远在一万英里之外的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国际新闻部主任已经得到通知,随时准备打断正常的广播节目,虽然莱特湾和华盛顿的时差有十二个小时,
麦克阿瑟打开电台的开关,拿起麦克风。金凯德的舰队正在向莱特岛海岸纵深开炮,洪钟般的炮声正好当做他“伟大”的历史性讲话的伴奏声。麦克阿瑟清了清喉咙,一字一板地、郑重地、用先知般的、他心目中的神的语气,开始讲活,
“People of the Philippines:I have returned。”(菲律宾人民,我已经回来了。)
他抓麦克风的手开始发抖,声音呜咽,几乎无法继续讲下去。
“凭着上帝的恩赐,我们的力量又踏上了菲律宾的土地-—这片土地上流遍了我们两国人民的血……在我的一旁,是你们的总统塞尔吉欧·奥斯梅里亚,他是伟大的爱国者马努埃尔。奎松可信赖的继承人。你们的政府现在已经重新在菲律宾的土地上行使权力,
“集合在我周围吧!让我们用巴丹和科雷吉多尔的不屈精神,在战区中冒着硝烟向前奋进!起义并且打击敌人吧!用一切有利的时机和可能的条件打吧!为了你们的家园和家庭,打吧!为了将来你们的子孙后代,打吧!以你们那些神圣的殉难者的名义,打吧!不要恐惧,不要气馁,让我们的手臂变成钢铁的巨臂。上帝昭示了光辉的道路。让我们以主的名义象追求the Holy Gail(圣盘)那样去追求正义的胜利。”
继麦克阿瑟之后,奥斯梅里亚和罗慕洛也用麦克风做了简短的讲话。这个小型的仪式结束之后,他们周围围了一小圈菲律宾人。他们在美军炮击的时候躲了起来,现在又跑回来了。一位老者一瘸一拐地走近麦克阿瑟,张开了缺牙老门,对“将军”说:“午安,元帅,看见您很高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这段时间可真长啊!”
麦克阿瑟又匆匆赶往杜拉古,巡视美骑一师的战区。从北到南整个莱特湾里泊满了各种型号的大大小小的美军舰只,阴云低压,光线暗弱,灰色的军舰映在铅色的天空和铁青色的大海的背景上,非常象四个月前的诺曼底的画面,逼真而雄浑,壮观而冷峻,是一曲每个音符和切分音都遍布杀机的战争交响乐。人类用钢铁和TNT来实现自己的欲望,用暴力强迫另外一些人屈服,如果他们反抗,就把他们消灭。
莱特岛周围全是雨区,肯尼的飞机无法提供空中保护,母舰飞机的数量也不足以覆盖宽达八十公里的登陆海滩和上千艘军舰。吕宋有永久性机场,从吕宋飞来的日本飞机不断向军舰和滩头部队攻击。一些军舰被击伤击毁了。“纳希维尔”号是条很显眼的军舰。多亏山下大将根本不信麦克阿瑟会亲临前线,不畏枪弹,否则,他把“纳希维尔”号的特征告诉日本飞行员们,他的那些敢死队员一定会有人去撞“纳希维尔”号的。
杜拉古的战斗比塔克洛班激烈得多。它象岛屿战争中的许多敌占滩头一样,被毁得一塌糊涂。骠悍的美骑一师大兵们正在建立自己的周界防圈。日军的山炮和迫击炮还在不停地轰击,机枪和步枪也十分活跃,预兆着莱特战役将非常艰苦。
麦克阿瑟上岸以后,又有一群群的菲律宾人来围观。他们都是老人、妇女和儿童。莱特岛的青壮年让日军杀了不少,剩下的都远远躲到丛林中去了。
美园随军记者发现麦克阿瑟在菲律宾人中间非常随便,他有时说几句马来语和华语,有时说西班牙语和拉丁语,这要看谈话者受教育的程度。他谈笑风生,十分愉快,连对民事工作无兴趣的将校们也受了他的感染。
在谈到日本占领军作恶多端、激起人民组织游击队进行抵抗的时候,他说:日本人“Danzar sobre un volcan。”(西班牙语:在火山上跳舞。)在谈到事隔二年半,他重返菲律宾的时候,他引用十九世纪西班牙诗人古斯塔夫·贝凯尔的话:“Volvefan las oscuras golondrinas”。(黑燕子一定会回来。)在谈到日本帝国将要全面被摧毁的时候,他说拉丁文:“quos vult pcrdere Jupiter dementat prius。”(神欲使谁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他对一个乐呵呵的华人老头念起了一首古老赞美诗的开头:“Te Deum gaudeamus!”那人摇摇头,他立刻改成华语:“啊!天主,让我们狂欢吧!”那人就更乐了。
罗慕洛把一个八岁的娇弱的非律宾小姑娘引见给麦克阿瑟。她说她本想给“将军”送点儿礼物,然而日本人把什么都抢光了,她脸一红。“真不好意思。”罗慕洛告诉她别害羞,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包裹,里面放着一盒马尼拉雪茄烟,还有一个精心编织的手提袋,小姑娘说:这是送给他的夫人简的。
麦克阿瑟郑重其事地收下了。
仅仅在几周前,一些比利时人托蒙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