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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一代名妓柳如是-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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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那天,他回到老宅进士第同家人一道祭祀祖先。参拜过先人灵位之后,他的十二岁的儿子孙爱突然对他说:“爹爹,孩儿看到了公公、太公公了!”    
    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拉住他的手问:“你说什么?”    
    负责照顾儿子的老仆立即躬身上前说:“昨日傍晚时分,老奴跟少爷从荣木楼前经过,听到木兰树下有人呼唤少爷。抬头一看,三个着红袍戴乌纱帽的神人坐在那里,奴仆立即拉着少爷叩头。只听有个声音说:‘我等是你的太公、曾公,令尔告诉尔父,立即斥去城南之柳,实为家门之福。’等奴仆再次抬头来看时,已不见影了!”    
    老仆说完,孙爱即指着祖先灵位叫喊着说:“公公们又来了,爹爹——”说着便向后堂陈夫人房里奔去。    
    钱谦益立时全身悚栗,匍匐在地,仿佛他的面前真的站立着诸位祖先,他说:“不孝子孙给列祖列宗叩首请安。”    
    谦益惶惶地离开老宅回半野堂,坐在肩舆里仍然神魂不定。这“城南之柳”出自谷子敬吕洞宾三度城南柳杂剧,此剧中的柳树精为杨氏子。河东君本姓杨,访半野堂时,又着男子装,“城南之柳”不是指河东君吗?祖宗显灵,要他立即赶走河东君,这怎的是好?他颓然地倒靠在肩舆的后背上。一边是祖宗的威灵、家族的祸福;一边是河东君,她那绝世的才华,她那杰出的意志,她的美貌,她多病虚弱的身体!对河东君的爱终于战胜了对祖先的虔诚和恐惧。他毅然地留下河东君,以从未有过的勇气违抗了祖宗的意旨。他嘱咐仆妇不要把这件事泄露给河东君。


第三部分 冤家路窄第50节 计驱城南柳(2)

    河东君自从舍舟迁入我闻室后,就用她特有的机敏和宽厚,使阿园、阿秀和一些谙悉钱府内幕的仆妇信服她,因而探清了钱府的枝枝节节,对钱谦益这个人,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论条件,他是符合她选婿标准的,除了有两千多亩田产,还有店号和一支出海从事番贸的船队,可谓常熟首富;他有文名,门生遍朝野,他有救国抱负,有匡济宏谋,在士大夫中不乏他的拥护者、追随者,他有复起的希望。这是她动心的所在。这也是她愿以命运、下半生幸福作赌注,下访半野堂的主要因由。他不是传说中的姬妾成群,只有一妻一妾,可那个朱姨太却是个粗俗咬群的泼妇,而他又有风流教主之称,对于女人,喜新厌旧。她已听说被休回娘家的王姨太的事。崇祯二年,他起用为礼部左侍郎,盛装朝服,踌躇满志地问宠妾王姨太:“我像谁?”王氏看着他的黑脸,恃宠逗趣地说:“像个钟馗!”一句戏言惹怒了他,遂被休回娘家。现在他宠着朱姨太,听说还在外面拈花惹草。这且不去论说,男人谁不是这样。现在他是一心一意想得到她,处处讨她欢心,她自感能左右他。假若她向他让步了,做了如同奴婢的小星,今后她又怎能驾驭他,掣肘他?她又怎能独立于世,谈何借助他的声望、影响去实现她的政治抱负!她已探知,她不受他妻妾的欢迎,只因他一意孤行,她们敢怒不敢言而已。他长她三十六春,一旦他先她而逝,她又如何能在钱府立足?她是尝过等级的冷酷和无情的。每每想起这些,就会忆起松江南园小红楼的生活,那种掺和有甜酸苦辣的滋味就壅塞心中。牧斋能体会她的痛苦吗?不理解她的不幸的能称为知己?不管他多么急切,她也决不能对自己提出的条件让步!今日退后一步,明日就得坠下悬崖。既然这样,她也就不能久留此地。那些发端于心的深处的微妙之情,不好明言,只能寄托于诗中。十二月二十四日立春之日,她写了首诗,题为:    
     春日我闻室作,呈牧翁    
    裁红晕碧泪漫漫,    
    南国春来正薄寒。    
    此去柳花如梦里,    
    向来烟月是愁端。    
    画堂消息何人晓,    
    翠帐容颜独自看。    
    珍重君家兰桂室,    
    东风次取一凭阑。①    
    她的这首诗,词藻佳丽,结构紧密,情感真挚丰富,思想含蓄委婉。谦益读后,久久不能平息情涛,他深知河东君诗里的“梦里”、“愁端”所指何事,也理解她的愁悒,便决定以诗答诗来宽慰她。    
    河东春日诗有梦里愁端之句,怜其作憔悴之语,聊广其意。    
    …………    
    钱谦益在诗中称誉河东君有白牛道者那种御寒本领,不论遭遇到何种困难艰险,也能不屈不挠。他鼓励她,寒冬就要过去了,春天已叩响了门扉。希望她不要辜负春日的光华,从而和他结成爱侣。他又寄信去杭州,求助于汪汝谦,希望他来虞山,帮助他劝说河东君。    
    汝谦因故未能来,但他给河东君写了信,力劝她不要错过良机,早日与牧斋成婚。    
    可是,这一切都未能动摇河东君的意志,她决定陪谦益度过新年后,就离开常熟。因而他邀她于除夕同去拂水山庄看梅花,她颇感为难。拂水山庄,是他家的丙舍,埋葬着钱氏的列祖列宗。新春大岁,牧斋到祖茔,岂有不参拜祖先之理?她若同往,是拜还是不拜呢?若不拜,会叫人指责为失礼;若是拜了,会让人误解为她已嫁给了牧斋!她早就听说拂水山庄风景优美,也多次听牧斋谈及那里的数十株老梅风姿,很想品赏一下那照野拂衣如白雾,香雪浮动月黄昏的如幻似梦的意境。便回答说:“我十分想去,可是,那是你钱氏的祖茔所在地,我不便去的。”    
    牧斋—听便知音,连忙说:“我们是去看花,不参拜祖茔!”他略停了下,自感有强求河东君之意,觉得不妥,即补充说道,“我先去看看梅花可曾开放,若已开放,我们初二日再同去,你看如何?”    
    河东君没有理由拒绝,报以一笑,应承下来。    
    除夕那天,牧斋偕着儿子和仆人,去拂水山庄朝拜了祖先,还带回几枝含苞待放的梅花,送给河东君。    
    新正初二这天,雪后初霁。牧斋与河东君,路经秋水阁,登上花信楼,凭倚着雕栏,俯瞰梅林。出现在河东君面前的是一片流光溢彩的云霞,有的怒开,有的乍放,浓浓淡淡,深深浅浅,如雪似脂,若彩若艳,绮丽无比。河东君惊叹着说:“诗海!简直是一湾美丽的诗句!”    
    谦益见河东君如此欢快,吟诗响应。    
    河东君也乘兴次韵作答。    
    他们吟唱过后,又相依来到梅林下。这里又是另一番韵致。清香滚滚,给人一种宁谧、幽静之感。河东君攀着梅枝,只见那半张开的瓣儿,微微颤动,有如无瑕玉石雕琢而成,阵阵冷香,扑进她的鼻中;春日的阳光。懒懒地透过枝桠,洒到地上,斑斑驳驳,像泛着月光的水波,有如散落的梅瓣。    
    河东君徘徊在梅影下,看着树干下还有未融尽的积雪。她想到了梅是迎着那铺天盖地的大雪而放的,不觉对梅花陡升起一股崇敬之情。它们是春的使者,追踪着风雪而来,将又追赶着风雪而去,把引来的春天留在桃花、李花、杏花的枝头上。    
    谦益见河东君十分喜欢梅花,应该不虚此行,亲手采几枝送给她。他仰望树冠良久,选准了几枝怒放的梅花,纵身向上一跃,攀上一枝粗壮的枝干,双手握住,打了个秋千,回首向树下的河东君一笑,问:“这几枝你喜欢吗?”    
    河东君点点头,他就折下了,又很轻捷地跳到地上,把梅花送到河东君面前。    
    她早就看透了他此举的用心,他怕她嫌他老迈,想在她面前显示下他的精力、矫健不亚于少年。河东君想到这儿,不禁朝他嫣然一笑,他有些飘飘然了。    
    可他攀树的行动,吓坏了跟在后面的阿园。他追上一步,想代主人之劳,却被阿娟悄悄拽住了,小声骂道:“傻小子,你去凑什么热闹!”    
    他们过了曲桥,就到了耦耕堂。谦益也常在此讲学、会友、唱酬。仆妇早在此准备了茶点。他们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就去后面山楼。坐在山楼朝北的窗口,可以望到拂水崖上的拂水禅院和跨越山涧的石桥。    
    河东君指着横在两崖间石豁上的危栏问:“那是什么?”    
    谦益笑着说:“那叫长寿桥!”    
    河东君又问:“何谓拂水崖呢?”    
    他指着石壁不无遗憾地说:“你看,那就是!不过,只有在雨天,才能看到它的奇景!”    
    谦益见她面露失望神色,忙细细描绘说:“若是在雨天,涧水飞流而下,形成一条彩练似的瀑布。南风吹来,将飞流倒卷上去,化作万斛蕊珠,凌风飘洒。若雨后初晴,丽日照射卷起的飞流,有似一团彩虹。此谓拂水也!”    
    河东君轻声地叹息着。    
    谦益深情地看了河东君—眼,说:“来日方长,老夫相信能与你同观拂水奇景。”    
    河东君又是一声叹息。    
    谦益又指着拂水崖两边的山涧介绍说:“那就是有名的桃源涧,上为桃源洞,洞边遍植桃林,雨后山泉汇涌,裹挟着花瓣,飞奔而下,有似一条绯红的缎带。此是虞山一大奇观!”    
    河东君默然无语,她在思索如何告诉他要回嘉兴去的事。    
    他们走出山楼,来到那长长的石板路上时,河东君突然伫立在他的面前,满面愁容地低着头。良久,她才抬起眼睛,望着他说:“牧翁,现在年也过了,花也看了,我该回去了!”    
    牧斋一震,默默地看着河东君,久久无语。突然,他又扬起头,仰望着天空,太阳还是那么懒洋洋,游云还是那么漫不经心,他想起不知是谁的两句诗,便高声念起来:    
    百岁看花能几回,    
    人生何苦长汲汲?    
    他真想大声地对河东君说:“你别走,我娶你为正室!”    
    可是,他没敢说出口,他想起了本朝尚书倪玉汝因妾夺封命,被人讦告,革除祭酒职位的事。前车之鉴,他怎敢触犯国家条律呢?只得隐痛吞苦,攥住河东君的手说:“你病未愈,不能让你独自回去。老夫旱就计划出游,想邀你同去西湖,可以说是老夫送你,也可以说是你陪老夫。岂不一举两得吗?”    
    牧斋的忧伤神情打动了她,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第四部分 人有悲欢离合第51节 人有悲欢离合

    上元之日,钱谦益与河东君到了苏州,将从苏州去嘉兴,再去杭州。他们泊舟虎丘西溪,借住虎丘寺。    
    河东君被安排在一僻静斋房。旧地重游,她怎么也睡不着,浮想把她带回到九年前,她跟踪子龙和存我来过这儿,想看看复社春季集会的盛况。生活真会作弄人,她从这里出发,兜了一个大圈,现在又回到了这儿。她还要继续流浪下去,或许有—天,人生的航船还会把她载到这里。送往不知名的港岸!    
    万籁俱寂,没有一丝声响,惟有多情的月光,从花格窗外探进头来。    
    她起身走到窗前向外观望,月光像水一样淹没了虎丘山,千人石,有如一湾泛白的波浪,子龙的影像,倏然在她眼前一晃,她立即推开窗,却只有苍白的月光,无声地卧躺在石上。    
    一阵微风吹来,她打了个寒噤,连忙拉上窗扉。    
    回到床上,无边的寂寞又浸没了她。她想立即去找牧斋,答应跟他回去,做他的小星,从此结束飘零。可是,她却动弹不得,往事像幻景一样,回闪到眼前。她睡在床上,周府的大夫人把阿根骗进她房里,关上门;她被莫须有的罪名绑了手脚,坠上石头要沉湖;子龙的夫人凶狠的目光,对她的最后通牒……她不自觉地叫了起来:“不!我不……”    
    这声呼叫,惊醒了阿娟,急问道:“你怎么啦?”    
    她半晌才回答说:“我做了个噩梦!”    
    “你呀,快睡吧!身子有病,自己也不好好当心。”阿娟一边怨嗔着,一边又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鼾声。    
    半月后,他们到了鸳湖。    
    鸳湖即南湖的别称。河东君曾借住吴来之的勺园别墅养病,她喜欢南湖的烟雨、湖桥、岸柳和菱藕。谙熟这儿的名胜,遍处留有她的足迹。这里又是她的故乡,她永远忘不了血印寺和妙蒂和尚悲壮动人的故事。她熟悉这儿的水路,要去西湖,就得从这里转棹。可她突然犹豫起来。    
    她还没有最后决定嫁给牧斋,如陪他去了西湖,消息很快就会被哄传开来,那就不好收拾了。牧斋在那里的朋友多,他们必定极力撺掇。待她恩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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