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妓柳如是-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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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色不变,接过跟随她的小女子递给的一柄剑,厉声说:“谁敢近前让他和这芦苇一样!”说着,一剑削断了一片芦荻。
正在相持不下时,一艘栗壳色的大船向这边开来,他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他已认出了站在船首的人是自己的座师钱谦益!一别数载,偏偏在此邂逅相逢,真是晦气!
被称作座师的长者,机敏地扫视了下眼前的场景,面色沉落下来,但他又不好说自己什么,借口同路,就相邀一起起航了。
自己心里虽窝着一团火,也只好罢休。
河东君也在沉沉地看着酒,流逝的往事仿佛正从杯底浮升。
程嘉燧书房中。
第三部分 冤家路窄第39节 冤家路窄(3)
她把玩着大红请柬,指着“谢玉春”三字:“先生,这姓氏好熟呀!”突然,她眼睛放出光来说,“学生想起来了,就是他出资刊刻了《嘉定四君集》,对吧?学生揣测,此公是位轻财、惜才、爱才,卓有远见的君子!学生久有拜见之愿,不曾料到他竟先来邀请,先生为何没代学生应承?”
嘉燧回答说:“没有征得你的同意,老朽怎好越俎代庖!”
她娇憨地说:“先生不能做主,谁能做主呢?”
嘉燧沉思不语。
“先生,怎么不说话?”她惊异地注视着老人。
“还是不去的好!”老人冒出这么一句。
“盛情难却,怎能不去?”
“按说,他亲自来呈请柬,理应前去拜谢。可是,河东君,你不是说,我能做你的主吗?以老朽之见,还是不去吧!”
“为何?”
“这个你就不必究问了!”
她堕入了五里雾中。来到练川,就是希望结交更多的才子名流,增长才学,广博学识。在阅读《嘉定四君集》时,从刻书序中,得知是谢玉春出资编刻了这部著作,使无力刻书的诸老诗篇能流传于世。而受惠者之一的孟阳老人,为何对他持这种态度?其中必有因由。便激将地说:“先生不道出不能去的原因,学生一定要去。”提起笔就要在一张花笺上写回复。
嘉燧一把夺过信笺说:“别写了,我告诉你:出资编刻《嘉定四君集》的是他,湖上拦截你的也是他!”
几天后,谢玉春又找程嘉燧,开门见山提出请他做月老,要纳河东君为妾,他自诩是练川赫赫有名的缙绅,又有恩于这位松园老人,事无不成之理。谁料被深知柳子志向的老人拒绝了。谢玉春曾读过河东君题墨竹的诗:“不肯开花不肯妍,萧萧影落砚池边,一枝片叶休轻看,曾住名山傲七贤。”他嗤之以鼻,他就不相信这种女人能独立于世,即使是一竿孤竹,也要移植到自己的庭院里才甘休。因而他再次闯进程府,横蛮地提出练川历来有抢婚的风俗,威逼之下,河东君悄然离去,程嘉燧也走了。
“谢兄,为何不悦?”钱横故作惊讶地问。他又放低声音,作出一副关切之情,“莫非谢兄与那柳氏有段风流积怨?”
沉湎在往昔怨恨里的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被钱横拽回到钱塘江边的酒楼上来了。河东君暗自一声冷笑,她倒要听听这个无赖将如何作答。
钱横一言中的,谢玉春也暗自吃了一惊。他很想寻人一吐心头之恨,可这些都是不能公诸于世的,张扬开来让人耻笑,有伤大雅。他摆摆头,打个哈哈掩饰面部尴尬,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河东君碰了碰阿娟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钱横认定自己的推断正确,他谢玉春是有难言之隐,也许和自己一样,受过那个妇人的戏弄,憎恨那个妇人,只不过还未寻到报仇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来了,他得紧紧拽住谢玉春,借他的盛气,泄泄他的心头之恨。他兴奋起来,呷了一口酒,故作惊讶地说:“兄台枉为一方首富,风流缙绅!风靡了江左名士、清流的名姝竟没见过,岂不枉哉!”
“大人此言差矣!一个征歌侑酒的歌妓,”谢玉春摇摇头,显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何足为奇!”
“兄台有所不知,老夫见过这妇人!”钱横神秘地放低声音,把河东君如何美貌绝伦,如何风流放荡,如何机敏聪颖,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通。还说他为净化郡邑风范,两次要驱逐她,都因他太爱才怜才,又放弃了驱逐之念。他说到动情处,竟拍了拍谢玉春的肩膀说:“兄若得此女,那才是人生一大快事!以老夫之见,江左,惟有兄台配享此女!”
谢玉春那腔被抑制了两年的欲火,被钱横这么一拨拉,又旺旺地燃起来了。他很想能得到钱横协助,他是一府之尊,只要他肯帮忙,不愁柳隐不就范。他试探着说:“听说,这个妇人很不好制服呀!”
“哈哈,兄今日是怎么了?难道惧她不成!老夫就不相信,三长兄没有陈子龙的手段!”
这话有如一把匕首,插进了谢玉春的心,一股妒火直冲心中,这个贱妇,竟敢鄙视我,小瞧我,他“哼”了一声,望望钱横,又自语似的吟哦着:“‘花非花,雾非雾,半夜来,天明去,来时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大人,你没听说有人以白香山这首词目她吗?学生上哪去寻她呢?”
钱横把身子往椅上一仰,笑了起来:“兄果真想得到此女,老夫当助你一臂之力!”他向谢玉春偏过身子,放低声音说,“我已得到可靠消息,她现下榻在西溪横山汪氏别墅。”说着诡秘地一笑,“老夫将助兄断了她松江之路,你再断了她的嘉定之路,我俩联手合作,看她还往何处浪去!只要兄台锲而不舍,柳氏自然是你金屋之人!”
“那时,学生一定备盛宴答谢府台大人鼎力协助之恩!”
“哈哈,老夫等着喝贤契的喜酒碕!”
“一定,一定……”
河东君听不下去了,怒火中烧,她不想再听了,她还得去会子龙呢。她起身离座,去追蒋生。来到楼下,已不见蒋生的踪影了。
太阳落山了,河东君仍带着希望在各处寻找子龙。她的眼睛看花了,腿也走麻了,她仍然在寻,在走,她想子龙就在这十里长堤上,他们贴得这么近,一定能找到他!四年,四年哪!她心里装了多少话想倾吐呀!她希望这次他们一同去游孤山,上灵隐,畅叙别后之情。她还要同他去西泠观菊,作一幅采菊长卷,让他品赏一下她画艺的长进,他一定会从凄凉的寒花中,感受到她不愿说出的悲凉。
阿娟见她累了,就扶她坐到马上。她们来到了一个宽阔河滩地带。这里地势低,芦荻疏落,观潮的人也不像别处那么拥塞,空气仿佛也比别处清爽得多。千里大江,风平浪静,没有一丝声音。河东君在马上举目望去,一江秋水泛着白光,大地一色,水月互助弄影,幽雅恬静。
突然,有人欢叫起来:“来了!来了!”
她举目四望,还以为是她等待的人儿来了。
“潮头来了!”又有人高呼着。
她这才怔怔地把目光投向东边的天水接壤处。乱云飞渡,白光微微泛起,远处传来如同群蜂歌舞的嘤嘤之声。人们呼朋唤友,跑着,跳着,争相拥到最好的观潮角度,占据较高的地势。河东君忙将阿娟也拉到马背上。
黑蒙蒙的天水之间,出现了一条白练,时合时散,横江而来。倏然之间,月碎云散,潮头突然涌起,犹如白马凌空,琼鳖驾水,挟带着雷鸣般的巨响,震撼着天野,呼啸着,铺天盖地扑面而来。人们又本能地惧怕着被潮头吞噬,后退着。河东君紧紧抱着阿娟,她们也被这大自然奇特现象惊得瞪大了眼睛,只见面前仿佛是有千座冰峰,万座雪山,飞驰而过,湍沫飞溅,犹似满江碎银在狂荡,前浪引着后浪,后浪推着前浪,云吞着浪,浪打着云,它们厮咬着,格斗着,直到互相撕扯得粉碎!
突然,一些手执彩旗、红绿小伞的弄潮儿,跳进了汹涌翻滚的潮中,踏浪翻涛。有人竟执水旗五面,在浪峰波谷中起伏腾跃而旗不湿。阿娟惊呼着拍起手来,河东君也钦佩他们的勇敢,也为他们的安全捏着一把汗。这时,她们看着楼阁上有人向江里抛掷彩钱,弄潮儿们争相抢接,又引起一阵欢呼声。
河东君多么希望子龙能跟她一道观看这大自然的奇观啊!
潮头过去,人们又像潮水那样向城里的路上涌去,河东君抱着阿娟,不觉黯然神伤。人们把八月十八日这天,视为大自然的主人——人类与江潮相会的团圆日子,她也是满怀一腔热望长途跋涉,来赶赴梦寐以求的相会。看潮人怀着对大自然的虔诚而来,她是怀着对子龙不渝的爱而来。会潮的人心满意足地回去了,而她却怅然若失地立在苇滩上。惆怅主宰了她。是子龙没来呢?还是失之交臂?她相信子龙来了,他也正在因为没有寻到她怅然不安呢!她一定要寻到他,踏遍西湖水,觅遍孤山石,也要找到他。
第三部分 冤家路窄第40节 魔影(1)
没有寻到子龙,河东君失望而忧伤。临江酒楼钱、谢的谈话,像一条鞭影,晃动在她的心头,老是驱赶不去。为了不让汪氏夫妇为她担忧,她只得暂将此事深埋心头。忧思过度,她的两颊又升起了潮红。
汪氏夫妇非常不安,担心她的旧疾复发,他们想使她从惆怅中快活起来,便商定借欢迎她重游西湖为题,在不系园木兰舟中举办了个别具一格的游宴,邀请寄迹西湖的才媛名姝作陪。
不系园是海内稀有的水上园林,它居于西湖一隅,有长长的埠头伸进湖中,形态各异的小艇,如鸿雁栖歇湖上,埠岸有古朴高雅的园门,门楣上是陈继儒眉公题的“不系园”三个大字,右是董其昌书的“随喜庵”。汪汝谦虽是个以赚钱为业的商人,但他仗义疏财,常以千金济游客,又喜欢解他人于危难,只要是有难来投奔他的,他一律真诚相助,以礼相待。他的友人遍海内。有次他游嘉兴,见灾民云集,一次就出卖二十亩良田,赈济饥民。不系园的舟艇,也是他为骚人韵士、名姝、高僧、剑师、名流和知己游览西湖胜景专备的。
一举结识了如许久闻其名而不见其人的才媛名姝,河东君非常兴奋,一扫积郁心头的郁闷。
这天来的宾客有林天素,一身洁白绉绸衣裙,将她那标准美人的风韵,细巧的腰肢,修长的身段,微微削峭的两肩烘托得更美了,周身透出一股高雅的书卷气,文静柔荑,像一枝带露的琼花;王修征颇有不修边幅的名士派头,薄施脂粉,乌发随意地挽起一个高髻,微风掀起她那海青色薄绸女衣,别有一种洒脱飘逸;还有吴?子,黄皆令……身世相近,又都同属浪迹湖山,不受世俗礼教约束的风流雅人,她们一见如故。
她们来自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生活遭际,对人生社会当然也有不同的感受。但她们却为上层社会所接受,常常活动在上层圈内,就像燕子来往于高门大户梁间那样来往于富豪、名流之间。她们虽然位卑身微,却有着深广的社会关系,高门大户少不了她们的歌声,就像少不了梁上燕子的呢喃那样。她们知道的事儿多,上层社会发生丑闻秘事很难瞒过她们,来自她们间的传闻,往往都十分可靠。这群从天南地北集在一起的当今最有名气的妇人,各具个性,相亲相偎,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主人也乐于奉陪。他们谈绘事,谈当今诗坛,谈某公的贪得无厌,某大员的讳秘,又谈到天灾人祸,百姓的苦难,局势的令人忧戚。有人说到钱谦益,似乎她们都很关心他的事。她们间有人新近从琴川返来,很推崇他的魄力,说他近年经营出洋兴贩,获利巨万。黄皆令不慌不忙,吐出了关于钱氏另一个秘密,说他在一次政治搏斗中,走了司礼监曹化淳的门路,击败了政敌,使温体仁罢相,压服了浙党。“牧老有再起之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河东君想起游嘉定时,嘉燧老人拿给她看的那首钱牧斋的《观美人手迹》,忍不住背诵一遍。姐妹们哄笑起来,说是“墨迹姻缘”。过去,河东君只知道他的才名,不想他还是个有希望的政治家。她被他们笑得不好意思了,天素为她解围,转换话题,谈杨云友的画。河东君突然想起,怎么今日没见杨云友呢?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欢笑声戛然而止,汝谦饮了一口闷酒,天素、修征垂下了头,一种悲哀的气氛弥漫了席间。
河东君不知所措,不安地望着汝谦。
汝谦轻声地向她解释说:“一年前,云道人已埋骨西泠了!河东君,汝谦有为云道人画册刊刻传世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