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妓柳如是-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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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好景不长,他们同居的消息,被夫人张氏知道了。张氏气得几乎咬碎了牙齿,恨不能赶到南园小红楼,把河东君撕得粉碎。可她表面上十分平静,装得没事人样,在子龙面前只字不提及此事。却借为祖母高安人送茶之机,吞吞吐吐地说:“老夫人,我……”
子龙自生母去世后,就一直跟随祖母生活。高安人视他为心头肉,也百般宠爱孙媳妇,过门不久,就让她理家当事,她也会奉承孝顺,颇得老夫人的欢心,只有一桩事令高安人不安。过门五六年,还未生下一男半女。老夫人见她欲言又止,连忙关切地问道:“孩子,你是有话想说吗?那就大胆说嘛!”
张氏突然低下了头,眼泪直淌地说:“孩子辜负了老夫人的疼爱,也对不起陈家的列祖列宗!陈府五代单传……”她跪了下去颤声地说,“老夫人,让你的孙儿休了我吧!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我的乖儿,你说些什么呀!你们还年轻得很呢!急什么。快别难过!”高安人抚着她的头安慰着。
“老夫人,你不知道孩儿这心里有多难过呀!”说着就俯在高安人的腿上就哭,孩儿知道你老人家疼我,舍不得撵走我!”
“孩子!今天你是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这些天我老在想,你若不愿官人休掉我,我倒想去吴地为官人物色一个良家姑娘,纳为偏房,也好生子传后。老夫人意下如何?”
泪水从高安人的眼里滚了下来,老人伸出颤抖的手,捧起她的脸,紧紧盯视着说:“多谢你,我贤德的孩子!”说着就把她的头揽在怀里,“把子龙叫回来吧!”
子龙听说祖母呼唤,立即赶了回来。他也想借机把他与河东君同居的事禀告老人。祖母疼他爱他,他相信会答应他的。只要得到了老人的谅解,张氏就不敢公开出来作梗了,他很了解妻子,贤德二字她是舍不得丢弃的,只要祖母慈悲,河东君就可接回家中。他满怀希望地走进祖母的房间,跪下来说:“不孝孙儿给祖母大人请安!”
高安人见到自己最宝贝的孙子,眼睛都笑成了一道缝,满脸流淌的都是慈爱,激动地说:“孙儿,快起来,告诉你个喜事,你那贤德的媳妇要给你娶个二房,快去谢她吧!”
子龙没有立即起来。听说是张氏所为,立即敏感到此中必有奥妙,肯定是他与河东君的事让她知道了。这时她提出为他娶妾,是针对河东君而来的。这是个不祥的讯息。刚才的满腔热望,仿佛被一盆冷水浇凉了。可是,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决不安于张氏的摆布,他得用最大的努力来争取祖母的同情与支持。他说:“祖母大人,孙儿已为自己物色了个绝代佳人,请求祖母饶恕孙儿迟禀之罪。”接着,便把河东君的身世、为人、才气等等详细地向老人叙说了,最后他说,”乞求祖母恩准。”
高安人是最疼爱孙子的,孙子小的时候,她总是想方设法去满足他,从来不让这没有亲娘疼爱的孙子受委屈,可是此事非同一般。一听是青楼出身的姑娘,心里先就打起了疙瘩,不是滋味。他们家境不富裕,却是书香世家。一个正正派派的人家,怎能娶那种出身的女子呢?即使她貌似天仙,才若文姬再世,那名声总是不大好听,可是,孙儿又那么喜欢她,她又很相信孙子的眼力。她沉吟了好久,才说:“你真的离不开那个姑娘吗?”
子龙坚决地回答说:“非她不娶!”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说:“孩子呀!这是给我出难题哟!唉!你能找个机会,让我先看看她如何?”
“祖母如能赐见,孙儿立刻带她来拜望你老人家。”子龙说着就站了起来。
祖孙的谈话,早被隐在帘后的张氏听到了。她本来不想同子龙当面发生争吵,眼见老人动摇了,她不免紧张,倘若老人首肯,那就不好收场了!在这样的时刻,再不出来阻止,她就要彻底失败了。于是她掀开帘子,走了过去,往老人面前一跪说:“老夫人,此事万万不可!这关系到我们陈家子孙万代的声誉和前程呀!”
第二部分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第33节 妒妇恨(2)
子龙气得趋前一步,呵斥道:“放肆!此乃我之事,用不着你来多言!”又转向高安人说,“祖母大人,别听信于她!”
“唉,孙儿!孙媳说的也在理上,尽管你说那姑娘才貌出众,怎奈她不是来自良家呀!还是从好人家里挑选一个吧!”
子龙哪里肯应承,又力争说:“祖母大人,孙儿是你老人家抚养成人的,你的旨意,孙儿无不言听计从,只是此事不能从命。我们已在南园同居,既成事实,乞求祖母宽允。”
高安人的心又被子龙说软了,向他挥挥手说:“哎呀!把我这头都吵晕了,你走吧,等等再说。”又向孙媳妇说,“你也起来。”
子龙不敢再力争了,他害怕惹祖母生气,便退了出去。
张氏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语气强硬地说:“老夫人,你老人家可不能心软哪!外面传说那个女人是个害人精,知府大人曾对她下过驱逐令哩!官人就是因为她缠着终日饮酒作乐,才耽误了功名!”
最后这句话戳了高安人的痛处。自子龙降生,她就对孙子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望孙成龙,耀祖光宗。子龙落选,对她的打击也不亚于子龙所承受的。现在听说孙儿的落第是由于这个女人的拖累,不禁气愤,但又有些疑惑。追问道:“此话当真吗?”
“外面都这样传说着哪,孙媳岂敢欺蒙老夫人,好心的人还说……”张氏说到这里有些吞吞吐吐。
“说什么?”老人急切地问。
“孙媳不敢说。”
“说吧!”
“大官人若不尽快离开那个坏女人,就怕下科……”
高安人最忌讳不吉利的语言,她向张氏一摆手,制止道:“别说了!唉,都怪我把他娇养惯了!”说着痛苦地闭上眼睛。
张氏却紧追不放:“老夫人,我们世代书香之家,可不能让一个妓女坏了陈家的门风!就是她能生子,也不能传宗接代呀!世人将会如何耻笑我们。祖母大人,你若不肯接受孙媳的请求,就让他先休了我吧!有我在就不能纳那个姓柳的!留姓柳的就不要留我!我这是为陈家世代香火着想,决非妒意,万望你老人家明决。”
“难得你为我陈家考虑周全,对我一片孝心。起来吧!我答应你。”高安人非常痛苦地说。
子龙不忍将发生的事告诉河东君,他怕河东君受不了这个打击。只有将深藏的痛苦诉诸诗句。
河东君有早起的习惯,子龙从家中回来的第二天黎明,她悄悄下了床。在子龙的书桌上,见一阕新词,题《踏莎行·春寒》,知道是昨晚她睡后子龙所写,为了不惊醒子龙,她拿起那纸诗稿,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来到园子里,读着子龙的新作。
她踽踽独行在修竹合围的小径上,喃喃地反复念着子龙词中最后的两句:“几番冰雪待春来,春来又是愁人处!”
叶尖滴下的朝露,洒湿了她的秀发和衣衫,身外和心内的春寒都在同时袭击着她,她预感到这股寒流的力量会越来越凶猛。可是,这股寒流到底来自何方呢?是社会的舆论,知府的压力?还是他的家庭?她明白,子龙不愿将心里的不快告诉她,是为爱护她。但她也不愿让子龙一个人承担呀,他们是夫妻,他们是伴侣、知音,她有义务来分担压在他心上的重荷,她要让他从愁苦里得到解脱,帮助他去实现报国大志,决不能让他被痛苦压倒。她悄悄走回来,掀开罗帐。
子龙并没有睡着,他正眼睁睁地望着帐顶出神。
河东君脱去湿衣衫,坐到床沿,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蹭着,柔声地问:“相公,你怎么啦?”
子龙先是微合了下眼睛,即刻又盯望着帐顶。他在想,要不要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她呢?他权衡了半天,还是决定告诉她。也许两个人的力量和智慧,会渡过人生旅途中的这道难关。
子龙说完后又安慰着河东君说:“你且放心,祖母最疼爱我,不会过分为难我的。再待些时,她会自己转过弯来的!”
河东君为了安慰他,强吞下满腔苦水,微笑着说:“园子里碧绿欲滴,嫣红姹紫,空气新鲜极了。起来吧,我们出去走走。”
他们绕塘而行,才从水底探出尖尖脑袋的嫩荷上,滚动着水银似的露珠,杨柳吐絮,随风飘落。他们都尽力寻些快乐的话题来掩盖各自心里笼罩着的哀愁。
子龙望着飘飞的柳絮杨花,心里很不平静。倘若他们的事得不到祖母的宽恕,他就要为河东君的归宿着想,他不能只为自己,而让河东君这么不明不白地与他长此生活下去,那对河东君不仅太不公允,也是十分残忍的。也许她又要像这杨花样随风飘零,一种剖心的疼痛突然向他袭来。一曲《浣溪沙·杨花》在他的潜意识中凝就了。
河东君见他沉默无语,便故作轻松地把话头引向别处,她说起孙临和葛嫩娘的事来。“那日他们来做客,说我荐去的徒弟武艺有长足的长进。你问是谁,当时我笑而未答,其实,此人你也知道,我跟你说起过他的事。”她看着子龙,“就是钱大人的公子钱云!”见这个话题也没引起子龙的兴趣,她又说起了扬州那个小尼悟尘,说她后来改做了道姑,她去苏州的路上还遇到过她,“真乃士别三日,须刮目相看啊!”她朝子龙莞尔一笑,“真想再见到她。听说她已云游到天马山来了,能陪我去天马山一游吗?”
子龙没置可否,知道她是想转移他的愁绪。他们默默地亍着。落花飞絮,并没有减轻他们心上的痛苦,反而加重了他们心头的负荷。河东君抬头看了下天说:“要下雨了,往回走吧!”
他们慢慢地走回了小红楼。
西方天际的乌云,伸出了长长的雨脚,不一会儿,雨点就敲响了窗外花木的枝叶,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如注的大雨,宛若浇淋在河东君心上。
海桐叶在颤抖着,樱桃树被摧弯了腰,满枝的繁花撒了一地,玉兰呻吟着。
仿佛间她化作了海桐、樱桃、玉兰……
她浑身哆嗦,无法控制了。坐回桌前,提笔写了《南乡子·落花》。
子龙傍依过来,立在她身后,无声读着,又默默地把目光投向窗外。雨,好像穿越了瓦片和墙壁,也浇淋到他的身上。他拖过一张方凳,紧挨着河东君坐下,伸手拿过笔,就在她的词后写道:步同调和柳子……写就,又抚弄着她的秀发,轻声地说:“你别难过,我去求祖母!”霍地站起身,“我这就去!”
河东君跟着站起来,拉住他说:“等等吧!这么大的雨。”
他们的话音刚落,门上就传来轻叩之声。
子龙去开门,来人正是他家的老门人。河东君热情地请他进屋,他却只向河东君草草施了个礼,就示意子龙跟他出去。
他把子龙叫到远离河东君的阶沿边,轻声地对他说:“老安人要我告诉少爷,她不想见她了。”他向河东君所在的房间努努嘴,“要你搬回去读书!”
雨点突然间变大了,几乎是倾盆而下,子龙一阵晕眩,他斜靠在墙上,老门人惊讶地叫了起来:“少爷,你怎么了?”
河东君闻声奔了过来,抱住子龙,扶回房里。
老门人拭了把脸上的雨水和着的泪水,悄悄走了。
子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他紧攥着河东君的手。
河东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已猜到了十之八九,既然子龙不愿对她说,肯定是与她的归宿有关,也许就和自然界刚刚发生的事那样。花木们正在做着春梦,还没来得及从梦中醒来,就被一阵风雨无情地摧打得叶零花飞了!“神女生涯原是梦!”“一梦何足云?”她想起义山和微之的两句诗,难道她也是做了一场梦吗?那种梦醒之后的感觉就像小刀绞着心样疼痛。她的梦是不是也该醒了!也许幸福本来就不属于她!何必苦苦去追寻?也许就是她的追寻给了她挚爱着的人儿带来了痛苦!
她扑倒在子龙身上。
子龙紧紧地抱住她,仿佛怕她就要飞去似的,他既不忍抛下河东君,又不能违背祖母之命,就像一个抛上浪尖的人,不知将被抛向哪个浪谷。怎么办!怎么办?他暗自在心里叫唤着!突然他想到了待问,也许他有办法。
第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