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易-第4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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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阴阳合合,为天地万物也。而欲知万物,需先辨其阴阳,晓其是非。大道是虚虚,是实实,刚柔并济,皆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合一,方为天理。”
《易经》为易学源流,满篇不过四千余字,历经三古三圣,上古有人王伏羲八卦一画开天,中古有文王六十四卦衍生,下古有孔子《十翼》证道。
景尘清亮的声音传遍大殿之上每一个角落,他讲易,从阴阳而始,归于万事,道理不难懂,但由他这样一个俊美谪仙的人物表述,就分外的让人觉得清晰。
半个时辰的宣讲,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有人听的入胜,也有人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
余舒就是个听不进去的,她学易,原本就不是从一个“理”字而始,乃是青铮道人填鸭式的灌输,后来为了参加大衍试,才挠头皮背了一堆易理书籍,要不然,这会儿她连《易经》究竟出自何处,大概都搞不清楚。
此刻她的注意力,全摆在金毡另一侧,那头一排从上至下,分别列座着湘王、敬王,紧挨着,就是两个没有见过的老头儿,一个满头白发,一个面目严肃,高冠袖袍,胸前缀着仙鹤补子。
余舒心想,这两人一定是薛相与尹相了,按照座次,那个白头发的应该是尹相,那个面无表情的应是薛睿的祖父。
这个推断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她在芙蓉君子宴上见过薛贵妃和淑妃两人,贵妃活泼爱笑。淑妃一板一眼,都是女儿肖父,谁想到薛凌南会是这般威严模样,反倒是那尹相一脸笑眯眯的。
想到这里,她望了望对面几排,薛睿说过今天会来,可她进来到现在,都没寻见他人影。不知是他忘记了,还是又出了别的事。
两位丞相下边,坐着好些衣装打扮与众不同的外邦使节,别的余舒认不出哪是哪,但那个剃着秃瓢,扎着马尾辫的干瘦男人。一定是东瀛来人不错了。
那瘦子后面还坐着两个同伴,一个没什么出奇的,倒是另一个少年,一头乌发没有剃掉,整整齐齐地扎在脑后,额前一排刘海儿垂过眉毛,肌肤雪白,样貌相当的俊俏。
女孩子?余舒心里嘀咕。
难免多看那几眼那东瀛少年,冷不丁的。那少年转过头,一眼看向她所在的地方,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上。
先前不觉,这才发现,那少年的眼珠子,竟淡的不成颜色,空洞洞地盯着她,叫她背脊突然窜上一股凉意,好不舒服。
她最先转开视线。心中邪乎。更没心去听景尘讲了什么,并不知道,她转开头后。那个东瀛少年,又盯着她看了许久。
坐在少年身边的那个东瀛人察觉到,也看了一眼余舒的方向,低声去问了少年什么,少年摇摇头,一语不发地垂下脑袋,两手贴着膝盖放平,一动不动,成了雕塑
景尘归位,底下这才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显然以讨论为主。
易师这一方就算了,大家都是汉人,说的都是汉话,余舒就纳闷对面那一群“外国人”,怎么也能一个个做出一脸恍悟外加醍醐灌顶的表情,你们是真听懂了,还是装听懂了?
等下面热闹了一会儿,兆庆皇帝才慢慢坐直了,两手搭在龙椅上,侍候在一旁的太监见状,手中拂尘隔空一扫,高嗓门道:
“肃静!”
殿上人声,戛然而止。
兆庆皇帝环扫底下众人,目光投向使节那边,淡淡笑道:
“你们这些人,说要见识我大安易学,朕先要叫人给你们讲讲道理才可,听罢方才那些,有何感想啊?”
余舒坐的不是很远,勉强可以看清兆庆皇帝的样貌,这一看,方才知道为何这皇帝老儿那般偏爱宁王。
这一对帝王父子不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长得也有六七分肖像了,一样是生的眉目大气,额方鼻阔,生就贵人脸孔,反观今日在场的刘昙,长相就偏于文弱了。
就不知刘灏那薄情寡义的性情,是不是也肖了皇帝。
各国使节长都是听得懂大安通语的,被皇帝问询,一个个站起来答话,都有些怪腔怪调的,偏他们还要拽文,不
不伦不类,余舒听着直想发笑——
“烩饼陛下,生炒易学死在搞喵,我等手脚。”
这一句说的是:回禀陛下,圣朝易学实在高妙,我等受教。
“酱菜辣味公子,嗦嗦嗦酱,叫我蹬挺罢,获一肥钱。”
将才那位公子,所说所讲,叫我等听罢,获益匪浅
不光余舒,在场长了耳朵的,听到对面说话,脸都有些扭曲,是极力忍笑。
“哈哈哈!”兆庆皇帝也乐了,一声大笑,就好像一个讯号,在座忍不住的,都笑了出来,这笑声并不含恶意,所以气氛相当和谐。
等他们笑够了,司天监才接着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批器物拿上来展示,这当中有招财辟邪的宝物,也有记时望历的工具,造工精细,内藏玄机,叫那一帮外国使节看的是眼花缭乱。
辛雅负责讲解每一样用途,有条不紊。
如此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众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座位上。当场就有使节提出来,希望皇帝可以馈赠一两件稀罕,让他们带回国去复命。
兆庆皇帝很大方地答应了,交待给司天监去办,要送就送一套,不弄那一个两个的寒碜人。
辛雅心中得意,想着这件差事办好了,他也能从中捞得不少便宜。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怎么吭声的东瀛使节,盯着那一件件精美的器物,从席上站起来。两手向上,恭敬地朝兆庆皇帝行了个大礼,这才开口道:
“圣皇在上,外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个东瀛人,言语倒是流利的很。
兆庆皇帝大概心情不错,大手一挥,道:“准尔无罪。大可说来。”
“谢圣皇恩准,”那东瀛人做够了姿态,抬头看向对面上百席位,瘦的凹下去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道:
“在下臣看来,圣朝易学是博大精深。但多是纸上谈兵之论,教人明理为上上选,但用到实处,也不过借器利器,而不能随心所欲,实在是叫人遗憾。”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你们的易学讲的都是些大道理,可用到实际的地方,还得依靠那些外物器具。很没意思。
凡能到场的,能有几个蠢人,听他这样明褒暗贬,一干易师都拉下了脸。
本来司天监是考虑周到,为了给这些外来的“乡巴佬”开开眼,所以才展示了那些风水宝器与工具,谁想到会被这个东瀛来的使者拆台,说成是“借器利器”,倒好像他们没什么真本事。只会鼓捣这些奇技淫巧。
兆庆皇帝脸上笑容淡了淡。转过头看着负责展器的辛雅,道:
“他说什么。你可听见了?”
看到皇帝眼神,辛雅当时喉头一苦,知道他今天要应对不上,让皇上在几个小国使者面前丢了面子,那麻烦可就大了,皇上先前有言,不怪那个使者乱说话,那倒霉的只能是他。
今早出门,窗台上那只碧更鸟就吱吱喳喳叫个不停,原是出门不利。
“臣听得了,看来是这位使者多有误会,”辛雅面上还算从容,转头看着那个瘦的烦人的倭国人,心里暗骂,嘴上却耐心解释:
“我大安易师学易致易,用途万千,森罗万象,又怎么只精通于器物一途,汝等方外人士,岂知易学的高深呢。”
“是吗?”那东瀛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阁下所谓用途万千,那我敢请问,圣朝易学,可以呼风唤雨吗?”
辛雅眉头一皱,心想这倭子是故意挑衅了,奈何皇帝看着,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不能。”
“可以调遣神鬼吗?”
“不能。”
“可以起死回生吗?”
“不能。”
那东瀛人又露出了那个让人不舒服的笑容,道:“这些都不能,又如何称之用途万千,森罗万象,阁下何必夸口呢?我看圣朝易师,不过如此。”
这一句话,不只说到了辛雅脸上,也说到了在座上百易师的脸上。
辛雅也是有脾气的,一个小国来的倭子,目光短浅坐井观天,也敢来质疑
他们大安易师的本事,在这里大放厥词,于是沉下脸,反问道:
“你说的这些本领,除非是仙术,岂是凡人能为?”
谁知那东瀛人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呢,当即自豪地扬起了下巴,高声道:“敝国境土,也有一门学术,确可以呼风唤雨、调遣鬼神、起死回生!”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这个倭子是说大话呢,还是讲真的!?
余舒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不由转头去看大提点表情如何。
朱慕昭从头到尾静静地坐在首席上,就在最靠近兆庆皇帝的位置,安然若素,脸色淡淡,全然看不出喜怒。
兆庆皇帝也不说话,冷眼看着底下。
辛雅心觉荒唐,并不以为真,便装模作样对那东瀛人揖手:“果真有这样的学问,可以呼风唤雨起死回生,我倒要请教了,口说无凭,还请这位使者大人让我等见识一番。”
“有何难的,这便让圣朝也见一见敝国真传——阴阳术。”(
第五百九十章 水陆大会(五)()
兆庆皇帝应许了东瀛使节的要求,余舒原以为在场会有不少大臣反对才是,谁知除了最先请求皇帝三思的孔芪,竟没人再出声阻止。
惊诧之余,她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这种局面的产生,并不是因为包括兆庆帝在内,那些个文武易官都没长脑子,而是在这个冷兵器仍然当道,海航并不发达的年代,一座无人荒岛的意义,还不如两个罕见的异人。
更关键是,那个懂得起死回生的阴阳师,对于历来都渴望着长生不老的皇帝来说,实在是挡不住的诱惑。
瞧着山田次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余舒有些坐不住了,她好歹是从五百年后蹿回来的现代人,清清楚楚这些眼下卑躬屈膝的东瀛人后来在华夏土地上的种种恶行,哪能眼睁睁让他们在她眼皮子底下把钓鱼屿给哄去了。
不行。
她得想想办法。
直接站出来劝说皇帝老子别干这蠢事,那肯定是不行的,她新官上任才没几天,一个五品的女官,说的话屁大点儿分量,皇帝怎么可能会听她的话就收回成命。
那就只能从那几个东瀛人身上着手,阻止他们得逞了。
余舒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大殿门外,心中飞快地盘算着:刚才那个呼风唤雨的阴阳术,她可以肯定是装神弄鬼了,这个好说,至于那个声称是可以起死回生的东瀛少年,她还得看看情况。
如此一想,余舒便没有冒冒失失地出头劝谏,而是选择了坐观其变。
只是事情的发展,又有点出人意料。
“启禀圣上,”司天监的任少监这个时候站了起来,向兆庆帝建议道:
“今日乃是中元节,戌时圣上还要到太庙去祭祀,时辰不早。应当前去准备了,依臣之见,不如先让各国使节回到驿馆休憩,明日再请东瀛来的阴阳师表演起死回生之术,以供圣上瞻观。”
任少监身为司天监的二把手,堂堂二品易官大员,兆庆帝还是很给面子的。
“也好,水陆大会一连三日。这起死回生的法术,朕姑且等到第二天再看吧。”
山田次郎虽然失望,但也不怕大安皇帝金口玉言会反悔,心想着明天就明天,多等上一夜,那座小岛还是他们的。跑不了。
余舒看着任奇鸣不慌不忙地劝下皇帝,视线一瞟,落在首席的大提点身上,见他不动如山,突然觉得,她似乎是把司天监看的太无能了。
代表着整个大安易师权益核心的司天监,佐助了这泱泱大国三百年,又岂会容忍一个番邦使节的轻视与算计呢
水陆大会头一天,就让东瀛来的阴阳术师灭了大安易师威风。闹了一个不欢而散。
余舒从宫里出来,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已经停了。一路上她听到尽是易师们愤懑的低语声,有人看不惯那个东瀛使节狂妄自大,也有人说那个招雨的阴阳师施的是妖术,还有人说他们图谋不轨的。
总之没有半句好话,却也没有一句说到点子上。
余舒暗暗摇头,没有插一句嘴,倒是景尘,不知几时走到她身边上。放低了声音问她道:
“那名姓真田的阴阳师。唤雨时所用的伎俩,你看出来了吗?”
余舒眉头抖动。转头反问道:“看出什么?你说那的是那道奇怪的红光?”
见她装傻,景尘摇摇头,告诉她:“那道红光,并非什么妖异,而是习武之人的内力修到一定境界,便会有的气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