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花烟月-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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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愣,状似十分艰难地收回了黏在容珩身上的目光,其目光转移的缓慢程度,堪比一点一点地揭起皮肤上黏力极强的胶布。
“小乌鸦,刚才是你在笑?”
怎么了?瞧他满脸的惊讶,敢情他觉得一只乌鸦不应当笑?
也是,谁见过笑嘻嘻的乌鸦?
这一想,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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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突然静下来,周围人的视线自我身上滑过去,又转过来,细细地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后状似疑惑不解地摇摇头,走了;没走几步路,又重回头看看我。
难不成我人皮面具一戴,连笑声也变得很乌鸦?
我看看容珩,容珩却在静观浮云,眼底一抹笑。
钟声悠悠响起,傻看着我的张淼醒了。
“我发誓,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差点儿看走了眼。瞧你这骨格,天,真是标致得要人老命了。”
他又转向容珩,笑得十分开心,“嘿嘿容珩,难怪难怪。我们替你憋屈两年了。……这下好了,我已等不及看那只死孔雀的表情了。”
说罢,用力拍拍容珩,兴高采烈地去了。
剩下我与容珩大眼瞪小眼。
听张淼话音,眼前这么出色的人,竟然失意于人?而且好像几年来,那叫顾惟雍的还十分不把他放在眼中?
难怪他如此冷漠。
原来是个伤心人。
而且还是个极骄傲的伤心人。
不由替他深深抱屈。
唉,世上多逢失意客,人间谁是补心人?
由容珩想起自己,想起明于远,顿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我上前一步拍拍容珩,十分诚恳地对他说:“有用得着穆非处你尽管说,穆非定会竭尽全力。”
他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热望、渴慕、执着……交替之下,最后竟变成了深刻的痛苦与漫无边际的寂寞。
看得我难过起来,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得陪他站在深冬的风里。
要不要去会会那顾惟雍?
可是,世上万般可以强求,惟独感情没有办法。
心头刹那掠过阵阵迷茫。
要是能够,我宁愿没有认识他;要是能够,宁愿是他负了我。
自己痛苦总胜过他人因我而痛苦。
“想起谁了?”
“阿玉……”
我一惊回神,可话已经出口。
真正懊悔不及。
……
还好,他什么也没问。我对他更增几分好感。
“走吧,授课时间快到了。”
不知是阳光温暖了他,还是他温暖了清晨淡白的阳光,这会儿,他与我缓步并行,周身冰冷的气息不再,修长挺拔的身影甚至柔和了棱角分明的北风。
一路上,他三言两语就把南山书院的情况介绍完了。
山长庾安总理全院事务,其人是昊昂士林十分有声望的学者;
内有讲堂二十座,固定讲学的老师二十余人;另外书院也常聘请当世非常有名望的大家来此讲学;此地门户开放,外书院的学生也可以慕名来听课、参考。
课程较灵活,典章史籍、时论政论、射击、数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可以选习几样,也可以门门修习。
分入门、精习、深习三个层次,各人按自己程度选班。
“你初来乍到,就暂与我同一班吧。”
说话间,已到书院南面的一座最大的院落;这院落古朴典雅,学舍都南,宽敞明亮,里面已坐了约二十名学生。
见我们走进去,原本低低的说话声消失了,他们看看容珩,又看看我。
我朝他们笑着一躬,随容珩向南面靠窗的空位走去。
“哈,小乌鸦,你居然也到这个班了?你跟得上进度吗?”
刚坐定,张淼笑着转过来,明亮的双眼里全是热情。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自北面传来。
“哎哟,我道瞧上谁呢,原来是这么个黑不溜秋的炭头。”
室内无人接茬,全向我们这边看。容珩坐于我左侧,神情淡漠。
顺着话音我看过去,一呆。
说话人二十左右,身材高挑匀称,一身火红的云锦软袍十分张扬;雪白的围脖衬着雪白的肌肤,眉如远山眼如春水;鼻子很挺,微鹰钩;唇色淡,削薄,露出几分无情。
这张脸,很漂亮,可看人时目光习惯性自高处向下,现出了几分清高疏狂;右唇角微下撇,使他人不是讥讽都带上了三分讥讽之相。
容珩念念不忘的是这位?
“黑炭头,看够了没?你才识了几个字,就敢厚颜进这个班?当然,有容珩嘛,一切都不成问题。容珩,今年你肯定又是第一了,对不?希望你这次既能得了他这人,又得了他的心。啊,容容,要不我考个第一,你从此跟了我,如何?我保证把你焐化了。”
有人笑起来。
“雍儿,别乱说话。人家身势财势哪个拿出来,不可以压死你?”
这次说话的,坐在顾惟雍旁边,长得很帅气,看其宽厚的胸背,就知肌肉十分发达。
顾惟雍却仰头大笑:“那又如何?有本事他自己来压死我。哼,冷得像块冰,只会冻死人。或者,用他那痴缠劲儿缠死人?”
我听着听着,不禁替容珩难受,刚想说话,张淼拍着桌子站起来,声音大得窗纸都颤动。
“顾惟雍,是谁先缠上容珩的?世上有你这样绝情的人吗?”
容珩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自抽屉里拈了一块软糕递给我。
我一怔,却立刻感到了饥肠辘辘。
因为欠着人家六十一文钱,早饭也没敢去吃,碰上了没法还钱,那多难堪。
我接过来三口两口吃了,不吃还好,一吃更饿;干脆不请自取,伸头过去,挑颜色清淡的,连吞三块。
容珩笑起来:“慢点儿小非,没人跟你抢。”
笑得极温柔,声音也极温柔。
争吵声戛然而止。
顾惟雍傻了似的看着容珩。
事实上,很多人都在呆看容珩;张淼反应过来,转身在我耳边说:“做得好,小乌鸦。继续继续,气死那只死孔雀。”
做得好?我做什么了我?
我看看容珩,又看看顾惟雍,想起他说的什么冻死人的话,恍然大悟。
原来容珩是有意借此气顾惟雍了。
我忙极力笑对容珩,不想他却淡了笑意,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书去了。
霍,这忽冷忽热的家伙。
分神间,老师已走上讲坛,坐下。
中年,清瘦,目光冲和。
他环顾室内一周,看到了我,略顿了顿,微笑道:“看来又多了一位学友?欢迎。”
我站起来朝他深深一躬:“学生穆非见过老师。”
“好声音。想必读书也是十分动听的了,来,你把《古今杂录》第十七篇读给大家听听。”
《古今杂录》?
容珩拿了书打开,递给我。
我还未看,那顾惟雍已嗤地一声笑。
声音颇有几分有好戏看的嘲讽。
我微笑:“这篇昨夜容珩教过学生,学生就不照着读了,试着背一遍,如何?”
呵呵,这书明于远当初拿来让我读过,我自然记得里面内容。
现在我既已立意要帮容珩,所以故意这样说了来气顾惟雍。
果然,顾小子的脸越发白了。
茶禅一味
四大皆空,坐片刻不分你我;两头是路,吃一盏各走东西。
书很快背完,老师微笑点头,刚要说话,顾惟雍站起来:“老师,你既然是要检查这炭……这穆非的程度,就当全面考核。这章虽说背得还不错,不过是运气好,提前学过了。”
哦,我说这老师怎么一上来就要我背书呢,原来不动声色之间就已检测起来了。
这会儿再看这位清瘦的老师,才发现他笑容虽谦和,可眼神却慧而深。
“依你说要怎么考查呢?”
这老师微笑着,边说边状似无意地看了看容珩。
“……”
听不到顾惟雍的回答。
抬眼看去,原来这小子的眼睛已长在了容珩的身上,震惊、犹豫、不甘、狼狈……七情上脸,十分漂亮的脸几乎没扭曲起来。
容珩感受不到般端坐着看书。极出色的五官被南窗下的阳光映照着,冷峻淡去,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温柔气息。
我在心底微微摇头,气质清冷的人,果然温柔不得;这冷不丁地温柔起来,效果实在太惊人。
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容珩极富吸引力,难怪顾小子雪白的脸悄悄转了红。
安静的讲堂更安静到十分。
容珩这时却放下了书,一手轻轻支起下巴,微侧过头静静地凝望着我,满眼的笑,笑意似乎自心底漾开去,又溢出来。
教室都柔和明亮了三分。
我愣着傻看了他半天,突然惊醒,替他着急起来。
这笨家伙,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有什么用?
我示意他去看顾惟雍。
这样的容珩,十个顾惟雍怕也不是他对手。
哼,孔雀?
转眼就可以叫他化为依人小鸟……啊不,依人大……那什么的。
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词,我抱歉地朝容珩笑笑。
容珩笑意渐收,清冷的声音低低响起,似在自言自语:“……小笨蛋。”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被他说得百转千回温柔无限,语气中更别有一番无怨无悔的味道。
我向后猛退过去,呯地一声撞翻了身后的书桌。
刚才这声音,这声音……?
盯着容珩,我浑身忽冷忽热:“你……你……”
“怎么了穆非?哪儿不舒服了?”
他眼露关切之色,声音淡淡凉凉,十分悦耳动听。
我松口气,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抹了下脸,居然惊出一头细汗。
倚着墙我颓然而坐,伏在桌上闭了眼睛。
原来潜意识里是如此紧张。
真是出息了,简非。
就是这会儿他在这儿,又如何?你究竟在怕什么?
泪意却浮了上来,刹那间只觉得万分委屈却又不知这委屈从何而来。
沉重压抑彷徨,我满心苦涩。
“……穆非?”
眼底的酸涩被我逼回去,一丝不剩;我坐正了,朝容珩仓促笑笑。
“没什么,突然头昏。”
他却受了重击般,瞬间脸色一白,看我半晌,静静转过去,拾起桌上的书,指节苍白如雪。
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那顾惟雍看向容珩的目光由不解到沉思,转而露出几分恍然,只听他哈地一笑,神态忽然就十分骄傲起来。
前面张淼不知何时已转了过来,目光在我与容珩身上流连,一脸于思。
最后他看向我,微皱了眉头。
我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惊醒,顿时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
本是容珩心照不宣的同盟,哪知因为我一时失神,反而令他更加难堪。
看着身侧的他,我歉意横生,抓了他的手臂低声说:“对不起。”
他一颤,慢慢看向我,叹息般耳语:“不是你的错,小非。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容珩。刚才是我不好,我听错了声音……不是,是突然想起……,也不是,是……”
他突然微笑起来。
我住了口,十分懊恼。
想了想,重抓了他的衣袖小声解释:“容珩,你明白的,对不对?你是我在这儿的第一位朋友,……唉,我这人向来冒失,但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
容珩低笑:“好好好,全是你的错。我全明白,嗯?”
声音里居然全是轻怜薄哄的味道,眼里的温柔淹得死人。
我一怔,呆看了他几秒,省悟过来。
果然,顾惟雍的骄傲不见了,漂亮的脸上阴云密布。
容珩却一手抵了额角,深深吸进一口气,又极轻极慢地呼出来。
“诸位,可否把注意力集中到讲堂上?”
老师的话打破了学舍内怪异的安静,轻笑声中,大家重新坐正了。
我猛然省悟自己此时所在,不禁大为尴尬。
抬头看看四周,只见顾惟雍兀自站在那儿看着容珩,神情十分复杂。
偏偏容珩把他直接当成了透明,来了个彻彻底底的视而不见。
如果容珩存心要顾惟雍难堪的话,我想他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顾惟雍拂开同桌拉他坐下来的手,惨白着脸狠盯了容珩一眼后,目光牢牢地集中到了我身上。
他突然笑起来,笑得我仿佛草芥般不值一提。一身火红的锦袍衬着他血色褪尽的脸,明艳不再,多了几分傲慢与阴郁。
“穆非,既然你有胆进这个班,那肯定是有胆接受我们考问了?”不能我回答,他转向讲坛,“老师,年考将近,大家的功课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我看,今天这一个时辰的经史讨论不如改成对穆非的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