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下) by 梨花烟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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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子里遥遥望去,那抹身影就尤其显得孤单凄楚。再细看了看,虽隔的远,却也看的清楚,原来素衣正提著两桶水,在那条覆满了积雪的石阶上艰难的挪著。
完颜绪心中此时真是百感交集,幽幽轻叹了一声,完颜朔耳朵尖,见父皇叹气,忙也凑过来,却一下子沈默起来。太後银姬等人见他父子这样,那厅子四面是窗,不由都撇头去看,也齐怔在了那里。
此时天气严寒,积雪早已冻得厚厚一层,宛如坚冰一般。素衣提著两桶水,身子又沈,双腿又不便,只得挨个石阶的往上挪动,他衣裳单薄,幸亏因是武将,常年习武,有内功帮助抵御寒气,否则冻也冻死了。就连太後看到这景象,她虽恨素衣,此时心头也不禁有些怜悯生了出来。
只是那石阶又窄,被这冰雪一覆,实在难以存身,一不留神间,只见素衣脚一滑,已经摔倒在地。梓侬惊叫一声,却又连忙捂住口,众人极目望去,只见两桶水倾斜间已是洒了一半,转眼间又已成冰,素衣的衣服也被冻了少许在上面,他连忙用手去抓,好容易拽了出来,却碍於伤腿,怎麽都爬不起来,转眼间已经摔了几跤,那水已洒净了。
完颜绪实不忍再看下去,转过了头,因强忍不肯落泪,以致顷刻间双目尽赤,太後平素便是慈爱之人,看的这一幕,心下也是凄然,回头望了望儿子,叹道:“何苦来,好好的皇後不作,却受这般苦。”说完叫过贴身的宫女小楚,吩咐道:“找个人去扶他起来,这大冷天,别这麽作践人。论理,本就该杀了,好歹也是个有风骨的将军,也好过弄得现在这样屈辱狼狈,让人看著心里也不舒服。”
完颜绪不语,从理智上来说,不得不承认自己母後说的对,可是从感情上,哪里能够舍得,眼看小楚就要出去,他忙叫住,向太後陪著笑道:“母後,刚才你听这两首曲子怎麽样?”
太後点头道:“自然算是好的,虽不到只应天上有的境地,也就算难得了。”却见完颜绪笑道:“这两首自然算难得,只是孩儿知道有一人,吹的笛子更是出神入化,真正是人间能得几回闻。”
太後大喜,笑道:“竟有这样人麽?快叫来哀家听听。我也算听多了笛子,就不知还有怎麽个好法,如今也见识见识。”说完又埋怨完颜绪道:“皇儿可见心里没有哀家,你知道我喜欢听笛子,有这样好人,为何不早遣来吹给我听。”
完颜绪道:“孩儿怎敢不把母後放在心里,实在是因为我也只听过一回,还是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偶然听到的,母後知道孩儿不在这方面用心,时间一长也就忘了。如今听到这笛子方想起来,只是母後,这个人却是不好叫的。”
太後哼了一声道:“怎麽个不好叫法,莫非清高自许吗?学艺之人,若说孤傲那是有的,也别太目无下尘,就惹人生厌了。”说完皱了皱眉头,完颜绪连忙回道:“启禀母後,这人随和的很,只是他现在……他现在负罪在身,孩儿怕母後不允。”说完向窗外一望,只见素衣已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又提著水桶,小心翼翼的向台阶下行去,只是这下台阶更是为难,眨眼间又坐倒在地,他索性坐著一个一个台阶的下,好在是空桶,方不致有水洒出。
太後一见他眼神,已然明白。心里知道儿子是难过素衣受苦,特地要叫他到这屋里暖和暖和,只是不好出口,方借著这个机会。有心答应下来,又犹豫道:素衣再怎麽说也是钦犯,岂可因为我要听笛子便破例宣来见驾,在这些妃子面前也不好看,但若不给儿子这个台阶下,看他二人也实在可怜。因此沈吟不语,完颜朔已明白父皇用意,他心里早在翻江倒海,只是碍於皇阿奶在眼前,不敢表现出来,正憋的难受时,忽见这个机会,皇阿奶似乎也不是那麽决绝,忙故作不知嚷道:“啊,竟有这样人麽?快叫来我也听听。”说完催促完颜绪道:“父皇快让小楚姐姐顺便去把那人领来吧,我都急著要听听是什麽样的曲子了。”
太後再看了一眼孙子,终究不忍占了上风,松口道:“凭那人是谁,也没有哀家不能见的道理,皇儿就告诉小楚,让她顺便领过来吧。”说完对那些妃子道:“我们也都见识见识。”
完颜绪大喜过望,答应一声,上前对小楚说了一番,小楚领命而去,这里完颜朔和梓侬早已和他一样,急不可待起来,就连太後,也都好奇一个将军能吹出什麽样的好曲子,一时间,众人都翘首盼望,连东西也无心吃了。过了半天功夫,方听小楚在门外道:“启禀太後皇上,奴婢奉皇上之命,带了下奴素衣前来见驾。”太後“恩”了一声,道:“带进来吧。”众人的目光登时都集中在门帘处。
早有丫头挑起帘子,将他们迎了进来。素衣施了礼,站在一旁,沈著道:“不知太後召我前来,有何吩咐。”他至死不降,自然不肯自称奴才,太後也不以为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中也不由暗赞,道:难怪皇儿直到今天仍是迷恋於他,连朔儿都不能例外,确实有一份胸襟气度,单看他此时此地,如此身份,却仍然不卑不亢,不怨怒不矫情,便知他确实非这些妃子可比了。因此道:“叫你来不为别的,哀家听皇儿说你吹的笛子甚好,因此上想听一听,不知素将军愿不愿意为哀家奏上一曲。”她对素衣存了好感同情,面上便露出笑容,更称他为素将军,便是承认他不降的高尚风骨,乃是尊敬之意。
素衣霍然抬头,没想到这金辽太後竟有这份大度,他为皇後之时,因太後深居简出,也不用他请安,因此竟未有过什麽接触,此时心中感激,诚恳道:“蒙太後皇上谬赞,敢不相从,只是这笛子,我已许久不曾吹了,更兼粗音鄙陋,恐有污圣听。”一边说一边心下纳闷,暗道自从被俘後便没再吹过笛子,完颜绪却从哪里知道
太後笑道:“素将军过谦了。”说完命人去取一只笛子,完颜绪道:“母後不必说了,朕已命梓侬去了。”素衣更是惊诧,稍顷梓侬回来,手中拿著一只紫竹笛,素衣一见,更吃一大惊,险些泪下,只见梓侬上前,双手奉上笛子道:“自公子被俘,所有物品均由梓侬保存,未有一丝损耗,将军且试试音,看是否仍如昔日一般。”
素衣看了一眼梓侬,垂下眼帘,胸中百味杂陈,更兼激|情汹涌,当下也不再说话,横笛於唇,只闻一缕宛如静夜私语般的乐音悄悄自那唇边指尖渗了出来,说不尽的飘渺幽情,爱恨缠绵,只一会儿,众人已是出了神。只觉这乐音仿佛顺著自己的耳朵慢慢的渗进身体发肤,筋脉脏腑,正不知所以时,忽然之间乐音一转,曲调高亢起来,颇具白居易之“银瓶乍裂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之风,又如风雷滚滚自天边而来,及至再一转,已是风雨飘零,情思婉转,爱恨无凭,最後云歇雨收,只余几缕恨爱纠缠,飘飘荡荡无所依靠,终归寂静无声。
素衣这一曲有感而发,一气呵成,待到曲终收了笛子,厅中众人无不出神,只觉荡气回肠,实在不负完颜绪所说“人间能得几回闻”之赞誉。完颜绪身在局中,对此曲更是感悟不尽,早已痴了。
当下太後先回过神来,赞道:“果然出神入化,有通鬼神之能,哀家直到今日,方才算知道什麽是好曲子,好技艺了。素将军,但不知这曲为何名,因何哀家竟从未听过?”
素衣黯然道:“此曲无名,乃是我一时感发而作,叫太後见笑了,如今我还有活计在身,望太後准我告退。”
太後也是面色一黯,良久道:“好吧,只是将军作了这一曲,想必劳神的很。”於是叫过小楚道:“去吩咐他们,今日不让将军劳累了。”又对素衣道:“将军请吧。”素衣方作辞而去,自始至终,他从未看完颜绪一眼,完颜绪的目光却不离他左右,个中情意苦衷,爱恨纠缠,他两人却俱都明白,就连太後看著这两人,心中也不由叹息,暗道造化弄人。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完颜朔急急上前道:“皇阿奶,不如让我跟他学笛子吧,我喜欢他吹的笛子。”他本见太後喜欢,心想趁机救素衣脱离苦海,谁料太後摇头道:“不许,且别说他的身份不行,就是你这个太子,将来是要治理国家的,这笛子不过是娱乐而已,你怎能为这个著迷,哀家可不希望你学了一顿,吹出亡国之音。”
她这本是无心之语,听在完颜绪耳里却误会了,沈声道:“母後此言差矣,素衣之败,乃是齐国内患,君主昏庸造成,与他会吹笛子有什麽关系,当日若非他粮草尽绝,即便是孩儿,也不敢说就一定能打败他呢。”
太後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仍是心系素衣,也不说什麽,只淡淡道:“哀家就事论事,皇儿乱攀什麽。”说完站起身道:“尽情玩了一天,也该散了。这眼看就过年了,还怕没有乐的时候吗?”众人纷纷附和,簇拥著太後和完颜绪而去。此时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除夕,宫中竟因素衣而天翻地覆,当然,这些都是後话了。
腊月二十九这一天,宫里各样过年的东西已经全部齐备,到了三十,从早上起便下起雪来,完颜绪来给太後请安,两人都十分高兴,完颜绪叹了一声道:“这旧齐君主荒淫无道,好好一个国家弄得千疮百孔,虽然朕减免赋税,但百姓们仍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如今天降瑞雪,若明年是个好年景,元气便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太後点头道:“正是这话。”又转头对银姬等道:“今儿除夕夜,因是第一年迁都,恐大家思念金辽旧地,因此哀家和皇儿说,索性召大臣和他们的亲眷进宫过年,这样君臣一起同乐,不但更热闹一些,也便不会有甚乡思愁情了。你们几个妃子也都收拾一下,趁著今夜好好乐一回。”银姬等都点头答应,纷纷赞这主意出的好。
且不说他们在皇宫中满眼的锦绣繁华,说不尽的赏心乐事,单说素衣,因洗衣房赶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已将所有衣服洗出清洁,因此他便被派往别处去帮了两天的忙,这宫中人手虽众多,奈何事情又多又乱,因此这两天竟比以往更累了几分。从前夜回来,便觉胃口很不舒服,隐隐的觉著恶心,也不想吃饭,不过是饿的时候扒一点子。那位奇怪皇子给的药也早已用完,有时候疼起来,虽然满头大汗,也无可奈何了。
今日正是三十,他早起看见大雪漫天,皇宫内外都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这本是好兆头,宫内人人高兴,他却不知为什麽,竟生出一丝悲凉之感。默默看了一番,刚要穿衣起床,不妨胃内又是一阵翻搅,更恶心起来,一不留神间,已是一口!血吐在当地。这才觉著身上松快了一些。
素衣也不在意,起身弄了点土垫上那血迹,他自那次淋了雨後,不几天便添了这吐血的症状。虽然那皇子嘱咐他注意饮食,但他的情况,那饮食岂是自己能说了算的,因此只得默默忍下来,便吐血时,只在床上略休息休息,饿几顿也就完了,所幸这症状也并未发展,不过是偶尔吐几小口血而已。
只是今日他却感觉到再不似以往那般简单,到傍晚胃口都一直翻涌著,越发疼的慌,恶心感也越来越重,更兼头晕目眩,浑身乏力,连脚步都虚浮起来,他乃习武之人,最讲究脚底的稳健,可今天却怎麽都做不到了。再看看面前的无边瑞雪,一片刺眼的白,他心中不祥的感觉更趋强烈。正出神间,忽闻一道尖刻的声音:“怎麽?今儿你也想过年不成?前面都忙翻了,还不过去帮忙。”抬头一望,原来是洗衣房的大丫头嫒儿,她也因洗衣房没有事做而调到前头伺候,正忙乱的心烦,忽从这里经过,一眼看见了素衣,哪有不用他的道理。
素衣没有办法,只得忍痛跟著她来到前面的重重殿宇之中,只见尽情苑底下能容几百人欢宴的大厅上,此时人影攒动,欢声笑语不断,宫女太监们走马灯似的穿梭往来,送上精致的茶水小点,他这时疼的汗如雨下,却也少不得强忍著帮忙递盒子,添烛油等,因刻意在角落走动,再完颜绪等也未料到他会在这里,所以竟谁也没有发现。
好容易挨到入夜,天气和暖的很,一丝风也没有,那雪却渐渐的停了,这时候酒菜等都一道道的端进了大厅,素衣见没自己插手的地方,这方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左右望望四下无人,不由得再也支撑不住,一矮身蹲了下去,他忙了一天,连点茶水也未用,此时腹中饥肠辘辘,那疼和恶心感越来越重,终於又是两大口血吐出来,情况却无一丝好转,这情形实在是大异於以往,素衣默默的注视了那血迹半晌,忽然吁出一口气,自言自语的叹道:“难道这除夕夜团聚的时刻,竟然是我素衣与世长辞之时吗?”。一想到从此後再见不到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