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桐(网络版) 作者:叶梵(晋江2013-12-04完结)-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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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南山赏雪,回来实在没忍住就去了南河巷,就着漫天风雪为与老顾围炉饮酒,忽然就想起了那首前人的诗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而此情此景,又与诗间的描述何其相似。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而老顾实在是个有趣的人,适合在这样的傍晚,守在温暖的炉火前,品“芸芸”美酒,聊芸芸众生。
老顾在“淮上春”当老板时看上去精明通达,面对江灿时慈和恭谨,在小小的院落间,几杯酒下肚后却侃侃而谈,幽默可爱的有时候竟像小孩子一般。
而他年轻时走南闯北经历极广,各地风物人情在他口中竟一点不比《五国秘辛史》逊色,让西桐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开心之余难免多喝了几杯。
幸好小顾不在,否则对着那张冰山脸,他们估计还真没这么尽兴。只是西桐真想不出来,如此生动有趣的爹,却怎的会生出像小顾这般沉静冷淡的儿子。
听及西桐如此说,当时老顾忍不住叹息:“大概是物极必反吧,我和小顾他娘其实都是话痨,他自小就插不上嘴,只好当个听客,便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西桐忍不住笑了,这个理由果然很强大。
“其实他自小就不太亲近我们,打能走路时起,就像个影子似的跟着世子……”老顾眯着眼看着外面的大雪纷飞,神情间凭添了几分无可奈何,举杯又喝了一口酒才低低叹息,“所以这回世子把他留在燕颖,他很难过,于是世子前脚走,他后脚就追了去……唉,孩子大了,我这个当爹的也管不了……”
西桐怔了怔。他们俩天南海北聊了两个时辰,西桐却一直有意在回避着江灿的话题。而西桐不问,老顾也识趣地不说。其实只要知道他活着,为着自己的梦想而努力,便足够了,其它的知道不过徒添伤感而已。
然而不经意间听到这个名字,西桐的心还是微微一痛,原来那份想念已然占在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轻轻一碰便会酸涩不已,原来不想不念便会不思不痛,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西桐喝尽了杯中的美酒,平复了心绪,才莞尔笑道:“小顾居然爱跟着江灿?江灿又何尝不是……风流跳脱,惊世骇俗,没半分正经的样子?若说江灿是你的儿子我倒觉得挺像……”
话一出口,西桐已然觉得不妥。
人道酒后乱性,纵是她酒量不差,却也比平日少走了几分脑子。面色微红,然而她还未再说话,却见老顾没有在乎她那句不妥当的话,只是缓缓敛了笑意:“以前的世子并不是……这般模样。”
那沉缓间隐隐夹杂着的心疼竟让西桐的呼吸跟着一窒。
这般模样——是指他的风流妖娆、放荡不羁和游戏风尘么?纵是知道这些都是他的伪装,她又何尝不为他这些不得不为之的“自保”方式而难过。
“以前的世子极是乖巧懂事,少年老成且勤勉好学,然而自……十年前宫中那场刺杀,令他九死一生之后,才渐渐转了性子……”老顾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不清语气间的是心疼还是感伤,静了半晌却抬眸淡淡道,“我果然是老了,人都老了话就多了,公主想必不爱听。”
他说这话时,目光灼灼地盯着西桐,曾经熟悉的精明锐利顿现。
西桐又何尝听不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果然,天下没有白喝的酒呢。她握了握手中的杯,抬眸迎向他,忽然笑道:“江三皇子的舞跳得可真好看呢,顾老板,你说是不是?”
老顾听她话音一转,一时间竟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微怔。
“媚而不俗,柔中带钢,藏而不露,一曲《泽风》才让西桐明白,强极则辱,刚极易折的道理,能屈能伸,乃大智慧,原来他……十年前就懂了。”西桐缓缓开口,而后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淡淡笑道,“眼看天快黑了,雪天路滑,我先告辞,改日再来讨扰。”
说罢,取了门口的淡色披风,转身推门而去。
老顾竟被她这句话说得惊怔良久,直到回过神来,却见那高瘦纤弱的身影已融入风雪,渐行渐远。
老顾起身几步,立于门口,猛然而来的风将细碎的雪花卷在他带了深深沟纹的脸上,却没有冻去他唇边渐渐扬起的笑意——原来这女子,果然……值得世子动心呢!
南阁拢着极是温暖的炉火,西桐靠在屏风后面一处极是隐蔽的角落里有点昏昏欲睡。
“芸芸”虽然清香醇厚,酒劲不大,但因为昨天实在多喝了几杯,所以今日醒来头还有点昏昏沉沉的。用力掐掐手臂内侧让自己清醒,人道贪杯误事,果然不假。
“这么说,沈相的意思是不战?”蓦地一声冷笑响起,让西桐身子微震。她识得,这是任相的声音,“北野多年没给太后贺过寿了,今年却以此为名派来十余名使臣,入我境四十里又称这些使臣无故失踪,分明就是以此为由企图挑起征战扩大其疆土,我朝若一味委曲求全,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西桐一怔。北野国与燕颖又在交恶么?两个月听淮风密探说,淮风跟北野一度关系紧张,她估计与之前的东篱购粮一事不无关系。只是不知道淮风太子用了什么手段竟平息了此事。看来与淮风没打起来,这是要打燕颖的主意了——蓦地西桐竦然一惊,突然那天的疑问又盘旋在了西桐的脑海中,北野为什么会买粮?
北野虽地处漠北,但近几年来却一直没有过天灾人祸,而且他们偏于游牧,本不需要储存过多粮食,除非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动用大批粮草,而这些事中,只怕唯有战事最需粮草。
东篱地处海内五国最东,北野若要买粮唯有通过淮风和燕颖任意一国才能抵达,而他们既然通过了淮风,很明显必是与他们有盟约,只怕战事一起,针对的便只有——燕颖!
或许江灿也猜透了这层关系,又或者他认为此行北野并没如愿得到粮食所以一时起不了战事,所以没跟她言明——果然是自己太笨,竟没想到其中利害。
西桐越想越是惊心,不管怎样,看来北野与燕颖之战,蓄谋已久!
透着屏风,忽听有人又道:“任大人说得极是。北野近几年来厉兵秣马,分明早就有此意,我们去议和,不知要用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堵住他的狼子野心。”西桐听了许久的政事,已然能够分辨得出,说话的是兵部左侍郎,“何况我燕颖兵强马壮,又何惧它北野挑衅……”
“付大人莫忘了,七个月前燕颖旱灾,四个月前燕颖水患,这兵强马壮却也需粮草先行,付大人又要我们户部再去哪里寻那许多粮食。”
户部右侍郎丁无忧在一旁缓缓开口。此人是新近提上来的要员,像这样官拜三品以上的官员,最近朝堂之上更迭了不少,大部分都是近些年来科举提拔上来的青年才俊,而非士族之流,似乎将任相的专权势力冲淡了不少。
果然,此番话出口,兵部侍郎的面色不太好看了。大家心照不宣,上次从东篱购粮一事虽解了燕颖燃眉之急,却非长久之计。
“我燕颖立国虽然只有二十余年,周围几国欺我新朝成立曾发动过多次挑衅,燕颖却从未打过一场负仗,如今对方已经兵临城下,难道此时却要燕颖不战而降被人耻笑么?”任相缓缓开口,声音里含了几分压迫。
一个温润清淡的声音朗然响起:“北野此次借口使臣失踪而屯兵边关,虽动机不纯,然红叶以为,他们是有备而来,我们却是仓促应战,会很被动,不如……”
“沈相此言差矣。我国与北野一向关系不睦,平野关也为燕颖屯兵之重地,说不上什么仓促应战。”左司马樊如天将军冷冷打断沈红叶的话,“老夫从戎二十余年,与先皇并肩做战,经历过上百场战役,有备无备自然比沈相看得清楚。”
沈红叶沉吟了片刻,清淡如水的声音依旧响起:“红叶只是希望能够从长计议,何况此次他们的使臣莫名失踪,红叶以为并非只是他们的借口……”
“什么莫名失踪,分明只是托辞!不过沈相一介文人,自然不能去边关征战,老夫愿自请平野边关……”樊如天语带不屑的声音再次打断沈红叶的话。
“樊将军年近花甲,怎能轻易涉险,您只需坐阵后方指挥便可,晚辈不才,愿替将军当这个马前先锋。”有人笑道,是任相之子,兵部侍郎任飞宇,“陛下,臣愿前往,只需粮草万石,兵马三万,定让北野铩羽而归,让他们识得燕颖之威。”
西桐知道此人。因为四姐姐之故,他常出现在内庭,偶能遇见,人长得很是英俊轩昂。加之听政这段时日以来也感觉到此人虽是任相之子,却比任相多了几分正直仗义,只可惜却也偏了几分鲁莽冲动。
听他如此说,话虽不多但说得极是慷慨,西桐不由轻叹——刚刚一番争执,唯有他是真心想为国出力吧,只可惜其实也不过沦为党争之筹码而已。
这几个月朝中一系列人员变动,有意无意间削弱了任相势力,特别在兵权方面,兵部尚书因年事已高离任之后,一直空缺,京城禁卫也做了不少调整,加之上回的筹粮一事为西桐和沈红叶所为,让户部面上无光,高尚书也消停了几分,而此时若与北野开战,或许能让任氏一族再争取些许利益回来。
“关于此事,太子是何意见?”昭帝不答,却问了一旁静默着的太子天承。
天承似乎没想到父皇会忽然点到自己,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儿臣觉得……任相及樊将军所言甚是,如果不得不战,儿臣愿意与任侍郎一起去平野关以震军威。”
耳畔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西桐分不清是父皇的叹息还是自己的。
她与父皇父女连心,但相信太子哥哥同样与父皇是父子连心啊!她知道以太子哥哥的智慧定然能够明白其中种种利害,而如今太子哥哥的这番回答,却分明是折中而为,不想惹怒父皇,却也不愿开罪任相——可是值此关头,这般模棱两可之言,除却明哲保身,又如何能替父皇分忧!
“太子殿下为国之储君,又如何能够轻易涉险,此事交与兵部便可。”果然太子此言一出,便有有心之人顺势而言。
“陛下,臣也相信我燕颖不乏遣兵用将良才,亦有足够实力与北野一战,然现在并不是时机,当务之急还是先调查北野使臣边关失踪一事,毕竟战事一开,又将生灵涂碳,臣一直以为兵者,为下下策,非不得不为时方用……”沈红叶依旧语调清朗,似一抹清流不徐不缓,淡然自若。
“那老夫倒要敢问沈相,何为上策?议和要有筹码,沈相是想割地,纳贡,还是和亲?”任相的目光忽然凌厉了几分,隔着屏风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其间的冷意,“北地多蛮女,他们倒是一个觊觎我朝宗室之女的美貌气质,估计若嫁个公主去他们兴许能够一时退兵,刚好七公主知书识礼,气度优雅,又尚未嫁作他人之妇,只是不知道沈相肯不肯割爱,舍己为国……”
“任相!”沈红叶的声音忽然冷厉了几分。
听及此处,西桐心中一紧,沈红叶果然被这只老狐狸的给算计了进去。
按理来说,以任相的身份和心机,这般不体面的话,断不该从他口中说出,然而他这般说,便是为了激怒于他。
而任何人,一旦失却冷静,都很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回来一直没缓过来,这几天觉得很累,熬不了夜了,所以最近更新缓慢,见谅。。。
☆、求全
透着屏风,依稀看着父皇略是僵直的背影和握在软椅扶把上微露了青筋的手,西桐眼眶一热——任相老谋深算,一箭双雕,此话又何尝不是在试探父皇的底线。
毕竟当初让她随行去赈灾筹粮,已经远远超出一个公主应有的行事范围,从不得宠几乎被遗忘的公主,到身负重任的钦差,任相心中的担忧她又如何不知?
“任相言重了,为国祚相信朝堂任何一位大人皆可抛却身家性命,何况身为天家血脉的公主,必是更能体谅和牺牲。”忽然沈红叶缓了口气,说得风清云淡一般,“只是下官记得,不止七公主,似乎四公主也只是与任侍郎订了亲而已。”
随着沈红叶一字字地开口,西桐只觉得原本温暖如春的南阁竟比漫天风雪的屋外还冷上几分。
“沈红叶,你什么意思!”果然,第一个按耐不住的是任飞宇,也就是面圣需要解剑,否则只怕此时任飞宇定要拔剑相向了。
沈红叶却不理会任飞宇的冷厉,轻轻挑了下唇角笑道:“天下之事若都只需和亲就能解决,那陛下多生些公主岂不连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省了?任相身居高位多年,必是更加深切明白此理,相信刚刚任相也不过是说笑而已。”
听言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