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第4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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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尚站在兽妖肩上仍比冰魁矮了一大截,他抬头望着那张刀削斧砍出来的面孔,鼻孔里喷出的白汽和白茫茫的眼窝全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像是诱人纵身跳下去的深渊。
兽妖的身体剧烈晃动,接着向后仰倒,申尚仍然没有松开兽角,他要一块倒下、一块死亡。
可事情跟申尚想得不一样,倒下的不是他和兽妖,而是对面的冰魁!
死亡的深渊消失了,申尚如梦初醒,耳朵又能听见战场上的呼叫,眼睛也能看到更多细节:妖族并没有他想象得惊慌失措,他们正按照符箓客们传递的命令聚在一起,向冰魁起前仆后继的进攻。
就在申尚面前,那只看上去从容不迫的冰魁,其实双腿已经因为无数次劈砍而伤势严重,兽妖的大木棒给予最后一击,冰魁腿折而倒。
成群的妖族跳上冰魁的身体,用他们微不足道的兵器继续击刺,冰屑像风吹碎雪一般扬撒在空中,遮蔽了视线。却激起了更强烈的斗志。
然后冰魁爆炸了,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可是脸上没有火辣辣的感觉,而是生出一股透骨的寒意。
方圆数里之内的三四百名妖族被冻住了。
申尚也在其中,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是终结,恰恰是在死亡临身的时候,他不想死了,也不想再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别人,他想靠着自己的努力活下去。
法力运转缓慢。毕竟还在运转,身体疲惫不堪,毕竟还剩下一些体力,申尚拼命挣扎,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多的力量。
啪的一声脆响,身上的冰层出现一条裂纹,申尚又生出一股力量,然后他像最粗野的兽妖那样,从腹腔、胸腔。从心底最深处,大喊了一声。
冰层碎裂,申尚又能动了,他感到全身由内而外地热。那是舒适的热,好像刚刚酣畅淋漓地跑了一大圈,腿也不软了,身体也不沉重了。他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玉如意,随手砸向兽角上的冰块,根本不管这柄主法器有多么珍贵。
还好。如意上加持的力量还在,比冰更坚硬一些。
兽妖身上的冰一旦出现缺口,他自己就能挣脱了,也出一声吼叫,更浑厚高亢,比冰魁爆炸的声音悦耳得多,却也震得申尚耳膜麻。
申尚跳到地面,帮助更多妖族摆脱身上的冰,他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冲着经过的每一只妖族大叫:“咱们没死,用数量真能打败冰魁!哈哈。”
他像疯子一样又跳又叫,即使有些妖族已经凭自己的力量挣脱冰层,他仍然冲上去用如意敲打一下,只是为了告诉他一句:“咱们没死!”
申尚兴奋得简直过头了,看到锦簇带着一群妖族跑来,几步迎上去,举起如意又要敲下去,却被锦簇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在干嘛?”锦簇莫名其妙地问。
“咱们没死,哈哈!”申尚大笑,仍然不足以宣泄过剩的精力,于是扭头冲着远处一只正在倒下的冰魁,喊出他这辈子第一句脏话,“我草你祖宗!”
锦簇愣住了,犹豫着要不要甩一巴掌将申尚从疯狂中打醒,他在远处看得很清楚,打倒冰魁的根本不是这个家伙,申尚站在兽妖肩膀上,几乎没出力。
申尚自己冷静下来了,逐渐收起笑容,“慕行秋呢?他没事吧?”
“他也疯了。”锦簇冷冷地说,忍不住又加上一句,“慕行秋吐丹了,你可是庞山道士啊。”
“哈哈,道士算个屁?”申尚浑身又冒出一股热气,脏话就像神奇的丹药一样,不仅能产生热量,还能激潜力,申尚挣开锦簇的掌握,跑向最近的一只冰魁。
他相信,真正的疯子都会在冰魁身边。
申尚猜得没错,慕行秋和跳蚤正跟冰魁打成一团,跳蚤蹿来蹿去,吸引冰魁的注意,它的角甚至能与冰剑一拼,慕行秋手里多了一柄匕,插在冰魁胸前,另一只手握拳,四五下就将坚冰击碎,从里面抓出微小的种子。
冰魁倒下,然后爆炸,寒袭数里,冰裹众生,可他周围的活物太多了,力量分散,形成的冰层薄得像纸,最弱的妖族也能凭自己的力量挣脱。
申尚追上慕行秋,与他并肩奔向最后几只冰魁,大声说:“咱们打败冰魁啦!他们还以为诅咒生效,妖族会乖乖等死,没想到会遇到反抗。哈哈,咱们赢啦!”
“还没有,这才是第一天。”慕行秋望见了天边正在升起的太阳,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数不尽的星云树种子连成一条条光的线,为了争夺一次落地生长的渺茫机会而互相吞噬残杀。
不知道它们还剩下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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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二章 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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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只冰魁留下三十九座浅坑;像是从天外飞来的巨型盘子落在了冰城西;北两个方向;形状规整;几无瑕疵。
二百多只妖族丧命;大都死于冰剑;只有极少数是被冻死的。
申尚背对阳光;望着空荡荡的战场;昨晚的情景历历在目;只要愿意;他仍然能唤起那股令人兴奋的燥热感——不用再说脏话;他已经能自如地控制这种感觉了。
申尚转身走向营地;觉得妖族的南腔北调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他想找熟人说会话;一块神采飞扬地回忆结束不久的战斗;可是看见昨晚被他站在肩上的高大兽妖热情招手时;申尚笑着摇摇头;看到符箓客们聚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时;他也没有加入。
他在妖族各个营地里兜了一小圈;没发现锦簇;战斗一结束;饭王就带领一群妖族外出巡视;申尚于是走进冰城废墟。
在一片残垣断壁包围的空地中;慕行秋正在向一群妖族青年传授两仪剑盾;他没有休息;也不想休息;可那些学徒却无法压抑心中的兴奋;总是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慕行秋;好像他是衣锦还乡的大人物;曾经的玩伴有心相认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慕行秋无奈地摇头;今天更不可能让这些妖族进入静心状态了。
几十步以外的一堵墙下;秃子正在教一大群小妖存想修行;小妖们倒是像模像样地闭眼端坐;蝉翼妖飞飞也在其中。自觉地坐在位置不好的阴影里。
慕行秋决定找时间对所有小妖都做一次检查;这样做可能没什么意义;妖族就算有道根也未必能修行内丹。慕行秋只是好奇妖与道在多大程度上能够相通。
慕行秋解散妖族学徒;走向两堵残墙之间的申尚。〃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申尚已经是老年人的容貌了;这一笑更显苍老;两只眼睛却还有少年的灵动;与吐丹之后的左流英倒有几分相似;〃他们给我起了一个绰号;叫‘笑疯子’;给你也起了一个。〃
〃是吗?〃慕行秋不是很在意。
〃碎冰之矛。〃申尚一直忍着不说;一氮口就再也收不住。〃我喜欢你的绰号;不过我自己的也不错;笑疯子;哈;不知道庞山道士们听说这个绰号会怎么想。〃
〃他们也会说你疯了。〃
〃能让道士们说出这种话;也算是难得了。〃
慕行秋盯着申尚打量了一会;〃奇怪;你现在一点也不像道士;比我还不像。〃
〃那是因为我看破了很多事情。〃
〃你度过崩劫了?〃
申尚的确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是那个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申家长子。就连残破的白色墙壁都能让他多看两眼。
〃我没度劫;可我根本不在乎了;修行不是这世上唯一值得去做的事情。道士都被蒙蔽了:有道根就应该修行;修行就要勇攀高峰坚持到底;可是——为什么?〃
申尚之所以来找慕行秋;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是道士;能够理解关于修行的体悟。
〃为什么我不能当符箓师;不能去放马;不能当士兵;不能做商人?为什么道根在我一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我的整个未来?为什么当我不能狮的时候比最普通的妖族还要软弱?瞧;没人想过这些问题;所有被选中的孩子都兴高采烈;以为自己就此成为天之骄子。结果呢;没能凝丹成功的人觉得自己是失败者。修行停止不前的也是失败者;于是道统里充满了失败者。只有寥寥几名成功者;他们却一点也不满意。〃
〃就像左流英。〃慕行秋说。
〃没错。左流英对自己的修行从不满意;因为一旦满意就会遇到叹息劫;他不停地折腾;就为了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可是我就想知道;这一切都他妈的是为什么!〃
脏话让申尚又激动起来;嘴角冒出一串泡沫;〃昨天晚上我明白一件事情;打败强敌一定得是注神道士吗?不;几千名妖族或者几千名普通人类也能;只是更麻烦一点;但这不是关键……〃
申尚有点语无伦次;眼珠转来转去;好像已经忘了慕行秋;全然是在自言自语。
〃有注神道士;也得有吸气道士;有道士也得有凡人和妖族;从境界上来说有高有低;可是所有人都必须去攀登道法的高峰吗?对于一名符箓师来说;自己的命就不如道士重要?一万名;百万名凡人的性命就不如一位注神道士重要?道统不总是说自己在保护这个世界吗?如果注神道士重要到视凡人如草芥;那这种保护又有什么意义?〃
慕行秋笑了;怎么也想不到会从申尚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左流英恐怕不会同意你的看法。〃
〃谁在乎?〃申尚摊开双臂;一脸的无所谓;〃左流英想当服月芒;服日芒道士;想保护整个世界;那是他的追求;也是他的本事;我没这个能耐;为什么一定要模仿他呢?我为什么不能……。';!'模仿张十三?他是三水岭最有名的猎手;捕获的猎物比符箓客还多。〃
慕行秋在一瞬间理解了申尚的意思;最具说服力的不是他的话;而是他的神情;那是一个人终于认识到自己的价值;选定了方向结束徬徨时的激动与喜悦;好像笼中的野兽重获自由;眼中所见仍是熟悉的一草一木;心情却飞到了天上。
〃恭喜你。〃慕行秋说。
〃谢谢;我就知道只有你能理解;因为你也不是真正的道士。〃申尚意犹未尽;他还没想好自己的路;目光就已经转到慕行秋身上。〃你也希望变强;但你跟左流英那些真正的道士不一样;他们为变强而变强。你有其它目标。记得吗;在庞山致用所你带着一群没希望的弟子修行内丹。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找到了你;那时我就想;道统沉寂如死水;像你这种人注定要被埋没。可是谁想到之后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呢?你有自己的道路;而且已经走在了上面。〃
〃你把我说得比注神道士还厉害。〃慕行秋笑着摇摇头;〃说实话;我从来看不到自己的道路在哪;走来走去。每次都是死路;就像这一次;打败了几十只冰魁;可我仍然看不到希望;因为我知道还有更多冰魁;他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马上就会全力以赴。〃
〃谁也不能保证你能一直幸运地活下去;但我知道这条路是你必须要走的;就算待会有一万只冰魁出现;把你把我把所有妖族都杀死在这里。你还是会走这条路;你是天生的领袖;对别人是乱世和困难。对你却是机会和未来。〃
慕行秋微微皱眉;〃你不会还在替异史君说话吧?〃
申尚大笑数声;然后也皱起眉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很快眉头舒展;〃异史君可能给了我一点提示;但这邪是我自己的。〃
大概是觉得慕行秋不甚热情;申尚不想再唠叨了;转身准备告辞;又有一点想法不吐不快。于是指着不远处的众多小妖说:〃道统更强大;异史君也比你强大。可你更适合当领袖;因为你不会蔑视单独的一条弱小生命。道统为了胜利可以暂时放弃整个世界。不在乎在这一失一夺的过程中有多少生灵涂炭。异史君为了施展强大的妖术;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一大批妖族;一点不比冰魁仁慈。可能我站得不够高;但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跟着你去闯刀山火海。〃
〃你选择我;可能是你站得不够高;我没有随意牺牲他人;可能是因为我不够强;而不是我更仁慈。〃
申尚摇头;却没有再争辩;后退两步;转身向废墟外面的营地走去;冲着远处的跳蚤说:〃铁皮畜牲;你小时候还吃过我手里的金屑呢;怎么见我这么冷淡?〃
跳蚤扭头在墙上蹭来蹭去;好像根本不知道申尚在对自己说话;该糊涂的时候它总是糊涂。
申尚走了;慕行秋却没法将他的话一笑置之;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存想;以去除心中的杂念;他的确得弄清自己要走哪道路了;不能总是被危险追在屁股后面;要么躲得远远的;要么主动迎上去。
他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