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4期-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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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万年女人搬了凳子让老莫坐,她大约想打破两个男人之间的尴尬,喋喋不休地说老莫怎么怎么能干,他的鱼行如何如何红火。老莫盯着刘万年的黄脸皮,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过去是老莫跪着,现在是刘万年跪着。
刘万年默默地听着,黄脸上没任何表情。末了,却突然问,乔月……还好吧?
老莫没想到刘万年吐出这么一句话。老莫被扎了一针似的,双肩不由缩了一下,这个狗操的。
不可否认,老莫看刘万年固然有好奇的因素,更多的成分是想听一听这个垂死的人的忏悔。可就这么气若游丝的一句话,老莫胜利者的豪情便被击碎了。耻辱夹杂着呛鼻的中药味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老莫想马上离开这个阴暗的地方,可他明白此时离去,就是承认被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戳败了。老莫微微笑着,说,哪天,我领她来看你。
刘万年眼里的光亮油灯样熄灭了。算了,他说。
老莫说,她愿意,我一定领她来。
刘万年缩回脑袋,垃圾一样瘫在床上。
刘万年女人适时地拉住了布幔。老莫告辞时,刘万年女人拉住他的袖子,小声说,做一下吧,那钱……一时半会儿还不上。
老莫并没打刘万年女人的算盘,那三百块钱老莫也没准备往回要。可刘万年的那句话使老莫改了主意。老莫看不上刘万年女人,可老莫必须羞辱刘万年一次。老莫在刘万年女人胸上扫了一眼,心里涌出反感。屋子的另一端放着一张单人床。刘万年女人很职业地脱了衣裳。老莫想弄出些声响,他就是要让刘万年听听。可在整个过程中,刘万年女人一声不吭,老莫把她的瘪奶子都抓青了,她就是不出声。
老莫痛快了一阵子。事后,老莫很后悔,觉得自己的做法过分了些,残忍了些。毕竟,刘万年是一个要死的人了,和他计较什么?
老莫又去过几次,当然老莫再没和刘万年女人干那种事。老莫连屋都没进,他喊出刘万年女人,给她一二百块钱。没必要探究老莫为什么这样做,老莫自己都莫名其妙。老莫把自己的行动捂得死死的,不让任何人知道。有一次,老莫跟乔月提起刘万年得了绝症,乔月没有表情地说,那个王八蛋,死了活该。
如果算嫖娼的话,那是老莫惟一的一次。
难道刘万年女人出事了,咬出了他?
老莫蹲在那儿,不安地揣测着。
3
老莫是晚上被提审的。审讯他的是个大个子公安,做笔录的是一个满脸稚气的后生。提审室吊着四盏日光灯,明晃晃的。老莫往那儿一坐,无端地紧张起来,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搁放。老莫的神色没逃过大个子公安的眼睛,他的目光剑一样在老莫的脸上划着。老莫觉得脸上腥乎乎的,像是流出了血。大个子不说话,只冷冷地逼视他。老莫明白这叫心理战术,大个子公安要在心理上击垮他。足有一刻钟,大个子公安才抛出一句,你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老莫点点头,汗已经出来了。老莫哪见过这种场面?
从大个子公安的问讯中,老莫知道自己猜错了,不是刘万年女人的事,而是鱼行出了问题。大个子公安反复问今天上午哪些单位从他的鱼行里买了鱼,多少斤。老莫一一作答了。大个子公安问电力宾馆买的鱼,是不是老莫剖开的。老莫说是鱼行伙计王保干的。老莫不知这有什么错,现在卖鱼都要剔除鱼鳞,掏净内脏。
老莫沉不住气了,问,出了什么事?
大个子公安不动声色地说,电力餐厅的客人吃了鱼,中毒了。
老莫猛地跳起来,急赤白脸地嚷,不可能,不可能!
大个子公安冷笑道,什么不可能,人还在医院里躺着。
老莫木了一样,有那么一刻,他脑里飞飞扬扬,全是鱼鳞。好半天,他才扭过弯来。老莫说,早上买鱼的不止电力宾馆一家,要有毒,凡是吃鱼的都会……
大个子公安打断他,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老莫觉得大个子公安的逻辑不对头,可他又说不上哪些地方不对头,不知道应该怎样反驳。鱼是没问题的,老莫可以肯定。他和朵枝中午吃的鱼,和卖给电力宾馆的是一个池子里的。王保剖鱼时,老莫和电力餐厅的六指就在一边看着,六指夸王保动作熟练,还说要给王保介绍媳妇。对了,他们为什么不讯问六指呢?如果鱼有问题,也肯定是鱼出了鱼行有的问题。老莫的脑袋突地豁亮了,大喊,我知道了。老莫神色激奋,像是破译了敌方密码的特工。
大个子公安问,你知道什么?
老莫说,六指,肯定是六指。见大个子公安疑惑,老莫解释说,六指是电力餐厅的,鱼就是他买走的。
大个子公安顿时收紧了脸,这能说明什么?说六指在鱼上做了文章?你有证据吗?
老莫结舌,是呵,自己有什么理由断定是六指?可瞧着大个子公安黑忿忿的一张脸,老莫又想,我若有证据,还要你们干什么?这话老莫没敢说。吃官饭的人都凶,能不惹就不惹,这是老莫的哲学。
审讯持续了两个小时,老莫觉得把事实澄清了,既然澄清了,就应该放他回去。可大个子公安说还要等一等,老莫问等到什么时候。大个子公安没有表情地说等到放你的时候。这等于没说。
老莫骂了一句,扑上去揪住大个子公安,啪啪扇了他两巴掌,凶凶地骂,你他妈算什么鸡巴东西,你怎么就成了公安?大个子公安被老莫的举止弄愣了,赔着笑脸说,别打了,老莫,算我不对,我这就放你走。
其实老莫什么也没干,那只是他的想象。
直到第二天早上,老莫才被放出来。也就是一夜的工夫,老莫却觉得过了一年。明媚的阳光、飞扬的尘土、长长的吆喝扑面而来,老莫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与亲切。虽然受了点儿罪,现在总算没事了。老莫是清白的,老莫永远是清白的。老莫揉了揉发涩的眼,大摇大摆地向鱼行走去。
老莫从王保嘴里得知,电力餐厅确实发生了食物中毒事件,但没查出是怎么回事。中毒者症状较轻,在医院观察了几个小时后全出院了。王保发着牢骚,鱼都活蹦乱跳的,凭什么怀疑鱼有问题。老莫说,你慢慢混吧,窝心事多着呢。这时,老莫忽然想起京郊鱼塘应在昨天送鱼的,便问王保送来了没有。王保说送是送来了,可老莫不在,送鱼的人拿不上钱就把鱼送到了对面的北方鱼行。老莫一跺脚,这可怎么好?县里有个大的会议,前几天和老莫定好了,老莫答应今天送鱼。老莫一向讲究信誉。见老莫急得猴似的,王保出主意,让老莫去北方鱼行借二百斤应急。老莫冷笑,他能借给?王保说,行不行试试嘛,现在可就这一个办法。老莫盯着王保看了半天,叹口气走出去。
老莫是硬着头皮去的。老莫和北方鱼行积怨甚深。北方鱼行的主人叫马旺,和老莫是连襟。马旺的女人乔梅和乔月是叔伯姐妹。马旺原是营盘镇的混混,和乔梅相识不久便把乔梅的肚子搞大了,两人没办任何手续就住在了一起。马旺什么也不会干,连日常生活都支撑不开。乔梅的父亲一直反对,却没办法阻止乔梅,事情走到了这个地步,他心疼闺女,便来找老莫,想让他俩来鱼行帮忙。鱼行本用不了这么多人,老莫不忍拂乔梅父亲的面子,答应了。谁知这一来却是引狼入室。马旺脚底抹油,老莫连他的影儿都逮不住。每天傍晚马旺却准时出现在鱼行,离开时拎一条大鱼,天天如此。老莫稍有微词,马旺便笑嘻嘻地说,乔梅的床上功夫太厉害,夜夜不落,我都让她掏空了,要是不补一补,兄弟就废了。马旺脸皮厚,软硬不吃,老莫拿他没一点儿办法。乔梅倒是能吃些苦,好歹帮老莫一把。可不久,老莫吃惊地发现,乔梅卖了鱼,偷偷把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这分明是两只蛀虫。老莫一怒之下,把两人撵出了鱼行。马旺和乔梅去南方混了几年,不知怎么挣了些钱。去年回到皮县,在老莫鱼行对面开了这家北方鱼行。老莫明白马旺是冲他来的,什么买卖不能干,他偏开鱼行,而且非要在老莫鱼行对面。马旺做了一个特大的招牌,从早到晚放着流行歌曲,要从气势上压过老莫。可老莫毕竟开了多年,老主顾多。马旺在价格上做文章,有一阵子马旺赔本销售,想挤垮老莫。老莫硬是咬着牙撑过来了。马旺用尽了各种招数,老莫也绞尽脑汁招揽生意。两人算是打了个平手。老莫明白马旺不服气,老莫也一直提防着他。现在抹下脸去求马旺,老莫心里涌起一种败走麦城的悲凉。
乔梅靠在椅子上,跷着腿,嘴里叼着一支烟。乔梅从南方回来,学会两样东西,一是花里胡哨的打扮,一是没有节制地抽烟。老莫常见她站在门口,从血红的嘴里喷吐蓝烟。乔梅明明看见了老莫,却故意扭着脸,老莫喊了声乔梅,乔梅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容像爆米花一样夸张地崩开了。是老莫呵,你可稀罕,说着弹出一支烟。老莫说,我抽不惯,掏了自己的烟点上。乔梅奚落老莫,你还是这么抠?像你不嫖不赌,挣那么多钱干吗?老莫说,一个鱼行能挣多少钱,你又不是不清楚。乔梅拉开声调说,我清楚什么?我这鱼行不死不活的,哪能跟你的比?你个婊子,老莫暗骂了一句。过去乔梅也和老莫开玩笑,但绝不敢如此尖刻。老莫忍了忍,把不悦药丸一样吞进肚里。老莫说了自己的来意,乔梅哟了一声,我可做不了主,这得问马旺。老莫挤出些笑,这么点儿小事,还用问他。乔梅话里带刺,马旺不像你,我也不是乔月。老莫问,马旺呢,我和他说。乔梅说他打麻将去了。老莫恨不得在她的血嘴上拉一刀,乔梅却探了探头,你干吗这样看我?有花心了吧?老莫狠狠地把目光断开。乔梅嘲弄道,有贼心没贼胆,你这个老板白当了。老莫粗声粗气地说,你打个电话问问马旺,行还是不行?乔梅勾了他一眼,干吗生这么大气,你求我,还是我求你?掏出手机和马旺嗯嗯呀呀地说了半天,末了说,马旺手气正旺,现在不能借给你,你要是着急,可以卖给你,不过得现钱。
老莫同意了,他取了钱,喊王保过来提鱼。乔梅一报钱数,老莫吃了一惊,他问乔梅按多少钱算的,乔梅说五块,老莫的眼珠子几乎要飞出来,零售价每斤就三块五毛钱,她张口就是五块。老莫嚷,你这是敲诈。乔梅笑眯眯地凑近老莫,现在是市场经济你懂不懂,换了别人,十块钱我也不卖。王保悄悄扯了扯老莫,老莫说,好吧,我要。
老莫离开时,乔梅故意说,老莫,常来呵。
王保跟在老莫身后,不满地问,你是不是糊涂了?
老莫没好气地说,你也来教训我?赶紧送鱼去吧。
不到一刻钟,王保就灰头灰脸地回来了。他说宾馆已买了鱼,还让给老莫传话,以后就别送鱼了。老莫一惊,忙掏出手机给食管科的王科长打电话。过年过节,老莫没少给王科长送鱼,因此这么多年王科长一直把这笔生意留给老莫。没开口说话,老莫先把笑脸摆好,王科长吧……是我呀……老莫……王科长很热情地回绝了,对不起呀,老莫,以后不能买你的鱼了,没什么理由,咋说好呢,兄弟说个知心话,砸牌子事小,闹出人命,你后半辈子就交代了。没等老莫再说,王科长关了手机。
老莫呆呆地站在那儿,像一截烧焦的木头。
王保喊了好几声,老莫的眼里才漏出些活物。
王保问要不要把鱼退给乔梅,老莫说,退啥,认倒霉吧。
老莫明白被人算计了。这个人肯定是马旺。自己吃了四十多年咸盐,竟然给一个小混混算计了。乔月一出门,他就遭遇了这种事,这下更该那娘们儿得意了。离了她,我真什么事都干不成?这个问题又一次冒出来,寒碜着老莫。如果被算计一次也就罢了,可老莫从王科长的话里嗅出些不祥的气息。好像老莫鱼行确实有什么问题,也许不止王科长,皮县三十万人都在传老莫鱼行的鱼有毒吧。妈的,明明澄清了呀。老莫想到了夜晚的屈辱和大个子公安的黄脸——老莫已经知道他叫秦天国。随之,一大团疑惑涌上来,电力餐厅的中毒者肯定也吃了其他的食物,怎么秦天国偏偏传讯了他?老莫已经如实交代了,为什么关到第二天早上才放他出来?马旺怎会那么巧的和王科长在半天之间做成了交易?
圈套!
老莫既惊又惧。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而老莫还傻乎乎地澄清呢。他们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老莫觉得自己被碾成碎末,他拼命收拢着,那些碎末还是旋到了半空,向无尽的天宇荡去。
这天晚上,老莫幽灵一样在大街上徘徊着。老莫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