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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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外:“呀,是单爷,小的就是贾家店来的了。”雄信道:“着一个引行李缓走,着一个通报你主人。”却说贾润甫原也是秦叔宝好友,侵晨起来,书房里收拾礼物,开礼单行款,明日与秦母拜寿。后生走将进来道:“启老爷,潞州单爷,同一二十位老爷,都到了。”贾润甫笑道:“单二哥同众朋友,今日赶到此间,也为明日拜寿来的,少不得我做主人。把这礼物且收过去,不得自家拜寿了,毕竟要随班行礼。”吩咐厨下庖人,客人众了,先摆十来桌下马饭,用家中便菜,叫管事的入城中去买时新果品,精致肴撰,正席的酒,也是十桌摆,手下人虽多,多把些酒与他们吃。叫班吹鼓手来,壮观壮观。自己换了衣服,出门降阶迎接。
雄信诸友,将入街头,都下马步行,车辆马匹俱随后。贾润甫在大街迎住。雄信让众友先行,进了三重门里,却是大厅。手下搬车辆行囊,进客房;马摘鞍辔,都槽头上料。若是第二个人家,人便容得,容不得这些大马。这马都有千里龙驹,缰口大,同不得槽。有一匹马,就要一间马房。亏他是个鞭杖行人家,容得这些马匹。众人大厅铺拜毡,故旧叙礼对拜,不曾相会的,引手通名,各致殷勤。坐下点茶,摆下马饭。雄信却等不得,叫道:“贾润甫,可好今日就将叔宝请到贵府来,先相会一会?不然明日倘然就去,使主人措办不及我们的酒食。”贾润甫想道:“今日却是个双日,叔宝为响马的事,府中该比较。他是个多情的人,闻雄信到此,把公事误了,少不得来相会。我不知道他有这件事,请他也罢了,我知道他有这件事,又去请他,教他事出两难。”人又多不便说话,只得含糊答应道:“我就叫人去请。”又向众人道:“单二哥一到合下,就叫小弟差人去请秦大哥,只怕就来了。”贾润甫为何说此一句?恐怕众朋友吃过饭,到街坊顽耍,晓得里面有两个不尴尬的人,故说秦大哥就来,使众人安心等候,摆酒吃就罢了。正是:
筵开玳瑁留知己,酒泛葡萄醉故人。
不说贾润甫盛设留宾。却说叔宝自当日被这干公人,攀了下来,樊建威也只说他有本领,会得捉贼,可以了得这件公事,也无意害他。不知叔宝若说马上一枪一刀的本领,果然没有敌手,若论缉听的事,也只平常。况且没天理的人,还去拿两个踪迹可疑的人,夹打他遮盖两卯,他又不肯干这样事,甘着与众人同比。就是樊建威心上,也甚过不去,要出脱他,那刘刺史也不肯放,除是代他赔这宗赃银,或者他心里欢喜,把这宗事懈了去。这干人也拿不出三千两银子,只得随卯去比较,捱板儿罢了。这番末限,叔宝同五十三人进府。刘知府着恼,升堂也退,巳牌时候才开门。秦琼带一干人进府,到仪门,禁子扛两捆竹片进去,仪门关了,问秦琼响马可有踪迹,答应没有踪迹。刘刺史便红涨了脸道:“岂有几个月中,捱不出两个响马的道理!分明你这干与他瓜分了。把这身子在这里捱,害我老爷,在这里措置赔他。”不由分说,拔签就打,五十四家亲戚朋友邻舍,都到府前来看,大门里外,都塞满了。他这比较,却不是打一个就放一个出来,他直等打完了,动笔转限,一齐发出五十四人,每人三十板。直到日已沉西,才打得完,一声开门出来,外边亲友,哭哭啼啼的迎接。那里面搀的扶的,驮的背的,都出来了。出了大门,各人相邀,也有往店中去的,也有归家饮酒暖痛的。只有叔宝他比别人不同,经得打,浑身是虬筋板助,把腿伸一伸,竹片震裂,行刑的虎口皆裂。叔宝不肯难为这些人,倒把气平将下来,让他打。皮便破了,不能动他的筋骨。出了府来,自己收拾杖疮。正是:
一部鼓吹喧白昼,几人冤恨泣黄昏。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酒筵供盗状生死无辞 灯前焚捕批古今罕见
诗曰:
勇士不乞怜,侠士不乘危。相逢重义气,生死等一麾。
虞卿弃相印,患难相追随。肯作轻薄儿,翻覆须臾时。
豪杰之士,一死鸿毛,自作自受,岂肯害人?这也是他江湖伎俩。但在我手中,不能为他出九死于一生,以他的死,为我的功,这又是侠夫不为的事。却说叔宝出府门,收拾杖疮,只见个老者,叫:“秦旗牌!”叔宝抬头:“呀,张社长!”社长道:“秦旗牌受此无妄之灾,小儿在府前新开酒肆,老夫人替旗牌暖一壶释闷。”这是叔宝平昔施恩于人,故老者如此殷勤。叔宝道:“长者赐,少者不敢辞。”将叔宝邀进店来,竟往后走,却不是卖酒兴人吃的去处,内室书房。家下取了小菜,外面拿肴撰,暖一壶酒来,斟了一杯酒与叔宝。叔宝接酒,眼中落泪。张社长将好言劝慰:“秦旗牌不要悲伤,拿住响马,自有升赏之日;若是饮食伤感,易成疾病。”叔宝道:“太公,秦琼顽劣,也不为本官比较打这几板,疼痛难禁,眼中落泪。”社长道:“为甚么?”叔宝道:“昔年公干河东,有个好友单雄信赠金数百两回乡,教我不要在公门当差,求荣不在朱门下。此言常记在心,只为功名心急,思量在来总管门下,一刀一枪,博个一官半职。不料被州官诸将下来,今日却将父母遗体,遭官刑戮辱,羞见故人,是以眼中落泪。”
清泪落淫淫,含悲气不禁。无端遭戮辱,俯首愧知心。
却不知雄信不远千里而来,已到齐州,来与他母亲拜寿,止有一程之隔。叔宝与社长正饮酒叙话之间,酒店外面喧将进来,问张公:“酒店里秦爷可在里面?”酒保认得樊老爷,应道:“秦爷在里面。”引将进来,却是樊虎。张社长接住道:“请坐。”叔宝道:“贤弟来得好,张社长高情,你也饮一杯。”樊虎道:“秦大哥,不是饮酒的事。”叔宝道:“有什么紧要的说话?”樊虎与叔宝附耳低言:“小弟方才西门朋友邀去吃酒,人都讲翻了,贾润甫家中到了十五骑大马,都是异言异服,有面生可疑之人,怕有陈达、牛金在内。”叔宝闻言大喜道:“社长也不瞒你,樊建威在西门来,贾柳店中到些异样的人,怕有劫夺皇扛的二寇在内;我却不敢进酒了。”张社长道:“老夫这酒是无益之酒,不过是与足下解闷。既有佳音,二位速去,擒了二寇,老夫当来贺喜。”
叔宝与建威辞了张社长,离了店门,往西门来。那西门人都挤满了,吊桥上瓮城内,都是那街坊上没事的闲汉,也搭着些衙门中当差的,却不是捕盗行头的人;见贾润甫家中到些异样人,都是猜疑。有认得秦琼与樊虎的说:“列位,有这两个人来,只怕其中真有缘故了。”却与叔宝举手道:“秦旗牌,贾家那话儿,倘有什么风声,传个号头出来,我们领壮丁百姓,帮助秦旗牌下手。”叔宝举手答言:“多谢列位,看衙门面上,不要散了,帮助帮助。”下吊桥到贾润甫门首,都关了门,吊闼板都放将下来,招牌都收进去。叔宝用手一推,门还不曾拴,回头对樊虎道:“樊建威,我两个不要一齐进去。”樊虎道:“怎么说?”叔宝道:“一齐进去,就撞住了,没有救手。我们虽说当不过日逐比并,未必就死;他这班人,却是亡命之徒,常言道,双拳不敌四手。你在外面,我先进去。倘有风声,我口里打一个哨子,你就招呼吊桥和城门口那些人,拦住两头街道,把巷口栅栏栅住,帮扶我两个动手。”樊虎道:“小弟晓得。”叔宝捱二门三门进来。三门里面,却是一座大开井,那天井里的人,又挤满了。却是什么人?众朋友吃下马饭已久,安席饮酒,又有鼓手吹打,近筵前都是跟随众豪杰的手下,下面都是两边住的邻居的小人,看见这班齐整人,安席饮酒,就挤了许多。
此时叔宝怕冒冒失失的进去,惊走了席上的响马;又且贾润甫是认得的,怕先被他见了,就不好做事;只得矮着身体,混在人丛中,向上窥探。都是一干熊腰虎体的好汉,高巾盛眼之人;止得一两个人,是小帽儿。待要看他面庞,安酒时,都向着上作揖打躬,又有一干从人围绕,急切看不出辨他是何等人。要听他那方言语时,鼓手又吹得响,不听见。直至点上了灯,影影里望将去,一个立出在众人前些的,好似单雄信。叔宝想一想:“此人好似单雄信,他若来访我,一定先到我家,怎在此间?”正踌躇要看个的实,却好席已安完,鼓手扎住吹打。主人叫:“单员外请坐罢。”雄信道:“僭越诸公。”巧又是王伯当向外与人说话,又为叔宝见了。叔宝心中说道:“不消说起,是伯当约他来与我母亲拜寿了,早是不被他看见。”转身往外就走。走到门外,樊虎已自把许多人都叫在门口,迎着叔宝问道:“秦大哥怎么样了?”叔宝把樊虎一啐:“你人也认不得,只管轻事重报!却是潞州单二哥,你前日在他庄上相会,送你潞州盘费的,你刚才到府前,还是对我讲,若是那些小人知道,来这门首吵吵闹闹,却怎么了?”樊虎道:“小弟不曾相见,不知是单二哥。听人言语,故此来请。这等,回去罢。”人挤得多了,樊虎就走开了。叔宝却恐里面朋友晓得没趣,分散外边这些人道:“列位都散了罢,没相干,不是歹人。潞州有名的单员外,同些相知的朋友,到这厢来,明日与家母做生日的。”人多得紧,一起问了,又是一起来问。
却说雄信坐于首席。他却领了几个尴尬的朋友在内,未免留心,叫:“贾润甫,适才安席的时候,许多人在阶下,我看见一个大汉,躲躲藏藏,在那些人背后,看了我们一回,往外便走,这边人也纷纷的随他出去了。你去看看是什么人?”贾润甫因雄信之言,急出门观看,只见还有在那厢间问的,拦住叔宝不得走,已被润甫见了,忙道:“秦大哥,单二哥为令堂称寿,不远千里而来,一到舍下就叫小弟来请兄。小弟知兄今日府中有公干,不敢来混乱,怎么来了,反要缩将转去?单二哥看见了,怎好回去?”叔宝却不好讲樊建威那些话,将机就计,说:“贤弟你晓得,我今日进府比较,偶然听得雄信到此,惟恐不的,亲自来看看,果然是他。我穿比较的衣服在此,不好相见。当年在潞州少饭钱卖马。今日在家中又是这等样一个形状,羞见故人,回家去换了衣服,就来见他。”贾润甫道:“路途又远,家去更衣不便。小弟适才成衣店内做的两件新衣,明日到贵府与令堂拜寿壮观的;贱躯与贵躯差不多长。”叫手下打后门去,把方才取回的两件新衣服,拿来与秦老爷穿,那些众人都散了。
叔宝换了衣服,同贾润甫笑将进来。贾润甫补前头的诳话叫道:“单二哥,小弟着人把秦大哥请来了。”都欢呼下去,铺拜毡。叔宝先拜谢昔年周全性命之恩,伯当、嗣昌这一班故友,都是对拜八拜;不曾相会的,因亲而及亲,道达名字,都拜过了。贾润有举钟著,定叔宝的坐席。义桑村是十三个人来,连贾润甫宾主十五个,倒摆下八桌酒,两人一席,雄信独坐首席。主人的意思取便:“秦大哥就与单员外同坐了罢。”叔宝道:“君子爱人以德,不可徇情废礼。单二哥敝地来,贾兄吞有一拜,小弟今日也叨为半主,只好僭主人一坐;诸兄内让一位,上去与单二哥同席为是。”雄信道:“叔宝,我们适才定席时,相宜者同坐,若叙上一位,席席都要举动。莫若权从主人之情,倒与小弟同坐,就叙叙间阔之情。”叔宝却只管推辞,又恐负雄信叙旧之意,公然坐下,有许多远路贵客在内,却也有一段才思。叫贾润甫命手下人:“把单二哥的尊席前这些高照果顶,连桌围都摄去了。我们相厚朋友,不以虚礼为尚,拿一张机坐儿,放在单二哥的席前,我与单二哥对坐,好叙说话。”众朋友道好坐下。灯烛辉煌,群雄相坐,烈烈轰轰,飞酒往来,传递不绝。有一首减字唐诗道:
美酒郁金香,盛来琥珀光。主人能醉客,何处是他乡?
先是贾润甫拿着大银杯,每席都去敬上两杯。次后秦叔宝道:“承诸兄远来,为着小弟,今日未及奉款,且借花献佛,也敬一杯。”席席去敬,都是旧相与,都有说有道的。到了左手第三席,是尤俊达、程咬金。他两个都没有文,况夹在这干人内。王伯当、柴嗣昌、李玄邃都温雅,有大家举止;单雄信、尉迟兄弟、张公谨、白显道、史大奈,虽粗却有豪气;童佩之、金国俊公门中人,也会修饰。独有程咬金一片粗鲁,故相待甚是薄薄的。不知程咬金自信是个旧交,尤俊达初时也听程咬金说道是旧交,见叔宝相待冷淡,吃了几杯酒,有了些酒意了,就说起程咬金来道:“贤弟,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