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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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娘子不弃,便好结下百年姻眷了。”那醒花却也安雅,徐徐的答道:“我在府中一二年,所见往来贵人多矣,未有如君者。君若不以妾为残花败絮,请长侍巾栉。承此多故之际,如李卫公之挟张出尘,飘然长往,未识君以为可否?”全由道:“承娘子谬爱,全虚有何不可。只是年伯面上不好意思。”醒花道:“你我终身大事,那里顾得,须自为主张。”碧莲携着酒肴,二人对酌。全虚道:“卿字醒花,只恐夜深花睡去奈何?”醒花笑道:“共君今夜不须睡,否则恐全虚此一刻千金也。”相与大笑。碧莲道:“隔墙有耳,为今之计,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疾忙收拾,连夜逃遁。正是:
婚姻到底皆前定,但得多情自有缘。
早已有人将此事报知张说,张说差人四下缉获住了,来见张说。张说要把全虚置之死地,全虚厉声道:“睹色不能禁,亦人之常情。男子汉死何足惜,只是明公如此名望素著,如此爵禄尊荣,今虽暂谪,不久自当迁擢。安知后日宁无复有意外之虞,缓急欲用人乎?何靳一女子而置大丈夫于死地,窃谓明公不取也。且楚庄王不究绝缨之事,袁盎不追窃姬之书生,杨素亦不穷李靖之去向,后来皆获其报,岂明公因一女子,而欲杀国士乎?”张说奇其语,遂回嗔作喜道:“汝言似亦有理,今以醒花赠汝,并命家人厚具奁资赠之。”全虚也不推辞,携之而去。太后闻知,以张说能顺人情,不独不究前事,且命以原官兼为睿宗第三子隆基之傅。这隆基即后来中兴之主玄宗皇帝也。但那时节正未得时,太后亦等闲视之。其时太后所宠爱的人,自诸武而外,只有太平公主与安乐公主。那安乐公主乃中宗之女,下嫁于太后之侄武崇训。太后从武氏一脉推爱,故亦爱之。他倚了夫家之势,又会谄媚太后,得其欢心,因便骄奢淫佚,与太平公主一样的横行无忌。
一日,两个公主同在宫中闲坐,偶见壁上挂着一轴美人斗百草的画图,且是画得有趣,有《西江月》词道得好:
春草春来交茂,春闺春兴方浓。争教小婢向国中,偏觅芳菲种
种。各出多般多品,争看谁异谁同。因何一笑展欢容,斗着宜男心
动。
太平公主看了画图,对安乐公主说道:“美人斗草,春闺韵事。今方二月,百草未备。待春深草茂之时,我和你做个斗草会,大家赌些什么如何?”安乐公主欣然应诺。到得三月初旬,正欲预遣宫女们去御苑中采觅各种异草,适上官婉儿来闲话,闻知其事,因说道:“公主若但使人觅草,只怕你会觅,他也会觅,何能取胜?必须觅得一件他人所必无之物方好。”公主道:“你道那一件是他人所无的?”婉地道:“这倒不必拘定是草不是草,只要与草相类的便了。”公主道:“你且说何物与草相类?”婉儿道:“草为地之毛,人身有五毛,亦如地之有草,五毛之中须为贵。吾闻南海祗洹寺塑的维摩诘之像,其须乃晋朝名公谢灵运面上的,此真世间有一无二的东西,得此一物,定可取胜。”安乐公主闻言大喜。原来晋时谢灵运,一代名人,官封康乐郡公,生得一部美髯,不但人人欣羡,自己亦甚爱惜。后因犯罪罹刑,临死之时,不忍埋没此须,亲自剪付众人。其时适当南海祗洹寺内装塑维摩诘像,遗命将此须舍为维摩诘法像之须。后世因相传为此寺中一件胜迹。那维摩诘是释迦牟尼佛同时的人,他与文殊菩萨最相善,其往来问答之语,载在内典。今藏经中有维摩诘所说经。此乃西天一个未出家不落发的居士,所以塑其像者,要用须髯。
闲话少说。且说安乐公主听了上官婉儿之言,立即密遣内传林茂飞骑往南海祗洹寺,将维摩诘之须,剪取一半,以备斗草之用。林茂即行之后,公主又想:“我若取须之半,倘太平公主知道,也遣人去剪了那一半来,却不大家扯直了。不如一并剪取,一则斗草必胜,二则留此一部全须,以为奇事,却不甚妙?”遂令遣内侍阳春景,星夜前往。比及到半途,已见林茂转来了。阳春景一面自去剪取余须,林茂自将先剪之须,回宫复命。原来太平公主,正约定这一日与安乐公主,各出珍奇宝玩,在长春宫内满绿轩中斗草赌胜,请上官婉儿监局。却好正值见林茂到了,料道须已取得,心中欢喜。且不说破,便先将各样异草相比,只见他多的,我也不少;我有的,他也不无,两家赌个持平。安乐公主道:“地上的草,不如人身上的草。我有一种草,是古人身上遗留下来的,岂非世上无双之物?”太平公主问是何物。安乐公主道:“是晋人谢灵运之须。”太平公主道:“吾闻谢灵运死时,已将此须舍与祗洹寺装塑在维摩诰面上了,你何从得之?”安乐公主笑道:“灵运能舍,我能取,今已取得在此了。”便叫林茂快把来看。
林茂捧过一个锦囊,于中取出须来,放在桌上,果然好须,却像在生人颏下剪下来的,极其光润。
正看间,可煞作怪,忽地轩前起一阵香风,把须儿吹向空中,悠悠扬扬的飘散了。林茂不知高低,赶着风,向空捉搦,指望抢得几茎。却被阶石绊了一跌,把右臂跌坏,卧地不能起。众内侍扶之出宫,太平公主道:“佛面上的须,原不该去剪他,今此报应,必是佛心不喜。”上官婉儿闻言,自想:“这件事,是我说起的。”心上好生惊骇不安,默然无语。安乐公主还强争道:“且莫闲讲,斗草要算我胜了。”太平公主笑道:“莫说须原当不得草,只今须在那里哩!正好大家不算输赢罢了。当时嬉笑宴饮而散。安乐公主虽然未赢,却也不输,只可惜须儿被风吹去,不曾留得;还想那一半,即日取到,好留为珍秘。
又过了好几日,阳春景方取得余须回报。原来那阳春景,也于路上跌坏了右臂,故而归迟。公主既得了须,十分欢喜。正拿在手中细看,却又作怪,一霎时香风又起,又把须儿吹人空中去了。香风过后,继以狂风,将庭前树上开的花卉,尽皆吹落,不留一朵,众俱大骇。有词为证:
灵运面,维摩诘,何妨佛面如人面。此须借作彼须留,怎因嬉
戏轻相剪?才喜见,吹不见,不许妖淫女子见。谁将金剪向慈容,
剪得须时两臂断。当下安乐公主,惊惧之极,合掌向空忏悔。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闻知,更加骇异。于是三个女子各捐帑千金,给与祗洹寺,增修殿宇,重整金身,不在话下。
且说那时朝中大臣,自狄仁杰死后,只有宋璟极其正直,丰采可畏。太后亦敬礼之,诸武都不敢怠慢他。至于张易之、张昌宗两个,其畏惮宋璟,与向日畏惮狄仁杰一般。当初狄仁杰存日,适海国进贡一裘,名曰集翠裘,乃集翠鸟身上软毛做成的,最轻暖鲜丽,是一件奇珍难得之物。张昌宗见而欲之,恃爱乞恩求赐,太后便把来赐与他。昌宗谢了恩,便就御前穿着起来,太后看了笑道:“你着了此裘,越觉妩媚了。”昌宗欣欣得意。适狄仁杰入宫奏事,太后既准其所奏之事,意欲引仁杰与昌宗亲昵,因见几案之上,有棋局棋子,遂命二人对坐弈棋。二人领旨,彼此坐定。太后道:“棋高者用白棋,昌宗棋颇高。”仁杰起身奏道:“臣自信是精白一心,涅而不淄之人,弈虽小数,愿从其类,请用白者。”太后道:“任卿取用可也,但你二人,须各赌一物,今所赌何物?”仁杰道:“请即赌昌宗身所穿之裘。”太后道:“卿以何物为对?”仁杰道:“臣亦即以身所穿紫袍为对。”太后笑道:“此集翠裘,价逾千金,卿袍安能与相抵?”仁杰道:“此袍乃大臣朝见奏对之衣;昌宗此裘,乃嬖佞宠幸之服。以袍对裘,臣犹不屑也。”太后闻言,笑而不答,昌宗心赧气沮,遂累局连北。仁杰即对御褫其裘,披于身上,谢恩而出,至光范门,便脱下来,付家奴服之而归。太后知之,亦置不问。因此群小都畏惮他。在廷正人,如张柬之、桓彦范、敬晖、袁恕己、崔元(日韦)等,又皆仁杰所荐引,与宋璟共矢忠心,誓除逆贼。
一日同中宗南山出猎,张柬之五人随骑而行。到了山中幽僻之处,五人下马奏道:“臣等幽怀向欲面奏,因耳目众多,不敢启齿。今事势已迫,不能再隐。臣思陛下年德皆备,太后惑二张言语,贪位不还。近闻二张宠幸太过,太后欲将宝位让与六郎,万一即真,则置陛下于何地?臣等情急,只得奏闻。陛下筹之。”中宗闻言大惊道:“为今奈何?”柬之道:“直须杀却张武乱臣,方得陛下复位。”中宗道:“太后尚在,怎生杀得?”柬之道:“臣定计已久,无烦圣虑,但恐惊动圣情,故先与闻。”中宗道:“二张可杀;武氏之族,系我中表之亲,望看太后之面留之。”柬之道:“臣兵至宫闱,不遇则已,如或遇着,恐刀剑无情,不能自主。”中宗道:“孤若得位,反周为唐,当封汝等为王。”柬之称谢。遂草草猎毕而回,归至朝门,各各散去。
中宗回至宫中,恰好武三思那日晓得中宗出猎,正与韦后在宫玩耍,见左右报说王爷回来,三思惊得身子战栗。韦后道:“不须害怕,我同你在外头书室里去打一盘双陆,他进来看见了,包你不说一声,还要替我们指点。”三思没奈何,只得随韦后出来,坐了对局。中宗走进来,看见笑道:“你两个好自在,在此打双陆。”三思忙下来见了。中宗道:“你们可赌什么?”韦后道:“赌一件王东西。”中宗坐在旁边道:“待我点筹,看你们谁赢。”下了两局,大家一胜一北,第三盘却是三思输了。中宗道:“什么玉东西,拿出来。”三思道:“粗蠢之物,陛下看不得的,改日还要与娘娘复局。天已昏黑,臣要回去了。”中宗道:“今夜且在此用了夜宴,然后回去何妨?”
三思同中宗到内书房里,只见灯烛辉湟,宴已齐备,二人坐了。三思道:“我们怎么样吃酒?”中宗想道:“我且卜一卦,看外延之事如何?”便道:“掷个状元罢!”三思道:“状元虽好,只是两个人有何意味?”中宗道:“你与我总是亲戚,我请娘娘与上官昭仪出来,四人共掷,岂不有趣。”三思见说,心中大喜,道:“妙。”中宗吩咐左右。只见韦后与上官昭仪,俱素净打扮,另有一种袅娜韵致,大家坐了掷起,不多几掷,中宗就是一个么浑纯,三人鼓掌笑道:“妙呀!状元还是殿下占着。”中宗道:“好便好,只是么色;若是纯六,再无人夺去。”三思道:“说甚话来,一是数之始,绝妙的了,所谓一元复始,万像更新,快奉一巨觞与殿下。”中宗饮于,三人又掷。上官昭仪掷了四个四,说道:“好了,我是榜眼。”韦后道:“不要管榜眼探花,也该吃一杯;等我掷六个四出来,连殿下都扯下来。”两个在那里掷,中宗心上想:“此时初更时分,怎么还不见动静。若是他们做不来,不如且放三思回家去,我今叫人去打听一回。”就叫婉儿道:“你看他两个再掷,有了探花,我就要考了。我去一回就来。”
三思见中宗去了,把椅子移近了韦后,名虽掷色,免不得捏手捏脚。昭仪知趣,笑道:“娘娘,妾去看看王爷来。”韦后恨不得昭仪起身去了。韦后连侍女们也都遣开,正待与三思做些勾当,只见昭仪嚷将进来道:“娘娘不好了!”二人听见,忙走开坐了,问道:“有什么不好?”话未说完,只见中宗已在面前叫道:“武大哥,我叫婉儿陪你,暂且后边阁中坐一回儿。”三思道:“此时为甚人声鼎沸?”中宗便把张柬之等五人,要斩绝张、武二氏,我再三劝他,不要加害于你,二张想已诛矣!三思听见,忙双膝跪下道。“万岁爷救臣之命!”只见身上战栗不已。韦后道:“皇爷留你在此,自有主意,何必惊惧?”说时只见许多宫奴,跑进来禀道:“众臣在外,请皇爷出去。”中宗忙叫婉儿,推三思到阁中去了,即便来到外面。
原来张柬之等统兵已到中宫,恰好二张正与武后酣寝,躲避不及,被军士们一刀一个,双双杀了。太后大惊,柬之等请太后即日迁入上阳宫,取了玺绶,来见中宗奏道:“太后已迁,玉玺已在此,众臣都在殿上,请陛下速登宝位。”中宗升殿,柬之等先献上玺绶,又将张昌宗、张易之首级呈验,然后各官朝贺,复国号曰唐,仍立韦后为皇后,封后父元贞为上洛王,母杨氏为荣国夫人。张柬之等五人,俱封为王。柬之道:“武三思一门,必欲如二张之罪诛之。前蒙陛下吩咐,只得姑免,今若仍居王位,臣等实难与为僚。”中宗听了,不得已削三思王位为司空。众人谢恩出朝。洛州长史薛季昶对五王说道:“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