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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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金藏此事远近传闻。眉州刺史英公徐敬业同弟敬猷,行至扬州,忽闻此报,不胜骇怒道:“可惜先帝天挺英雄,数载亲临鏖战,始得太平。至今日被一妇人安然坐享,把他子孙,翦灭殆尽。难道此座,竟听他归之武氏乎?举朝中公卿,何同木偶也!”敬猷道:“吾兄是何言欤?众臣俱在辇毁之下,各保身家,彼虽淫乱,朝廷之纪纲尚在,但可恨这班狐鼠之徒耳。如今日有忠义之士,出而讨之,谁得而禁哉!”正说时,只见唐之奇、骆宾王进来。原来唐、骆因坐事贬谪,皆会于扬州,二人听见了,便道:“好呀,你们将有不轨之志,是何缘故?”敬业道:“二兄来得甚妙,有京报在这里,请二兄去看便知。”二人看了一遍,唐之奇只顾叹气。骆宾王对敬业道:“这节事,令祖先生若存,或者可以挽回,如今说也徒然。”敬业道:“贤兄何必如此说,人患不同心耳,设一举义旗,拥兵而进,孰能御之?”唐之奇道:“既如此说,兄何寂然?”骆宾王道:“兄若肯正名起义,弟当作一檄以赠。”敬业道:“兄若肯扶助,弟即身任其事,即日祭告天地,祀唐祖宗,号令三军,义旗直指耳。且把酒来吃,兄慢慢的想起来。”骆宾王道:“这何必想,只要就事论事说去,已书罪无穷矣。”敬猷道:“只就断后妃手足,这种利害之心,实男子所无。”一回儿摆上酒来,大家用巨觞饮了数杯,宾王立起身来说道:“待弟写来,与诸兄一看,悉凭主裁。”忙到案边,展开素纸写道:
伪周武氏者,人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
洎手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入门见妒,蛾眉不
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星翟,陷吾君于聚囗;加以
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
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之,幽之于
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
啄王孙,如汉作之就尽;龙囗帝后,识更庭之遽衰。敬业皇唐旧臣,公侯
家子,奉先君之承业,荷朝廷之厚恩。
敬业坐在旁边,看他一头写,一头眼泪落将下来,忍不住移身去看,只见他写到:
公等或居汉地,或叶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王室;言犹
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不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请看今日之城中,竟
是谁家之天下!
敬业看完,不觉杆儿落将下来,双手击案大恸。宾王写完,把笔掷于地上道:“如有看此不动心者,真禽兽也!”众人亦走来念了一遍,无不涕泗交流。岂知一道檄文,如同治安策,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叹息者六,弄得一堂之上,彼此哀伤。敬猷道:“这节事不是哭得了事的,只要请公商议做会便了。”大家复坐。敬业道:“明日屈二兄早来,尚有几个好相知,邀他同事。”骆、唐二人,唯唯而别。
时狄仁杰为相,见狱中引虚伏罪者,尚有八百五十余人。仁杰具疏,将索元礼等残酷之事,奏间太后,命严思善按问。思善与周兴方推事对食,谓兴道:“因多不承,当为何去?”兴道:“令国人瓮,以火灵之,何事不承?”思善乃索大瓮,炽炭如兴法,因起谓兴道:“有内状推公,请公入此瓮。”兴叩头伏罪,流岭南为仇家所杀。索元礼、来俊臣弃市,人争啖其肉,斯须而尽。太后知天下恶之,乃下制数其罪恶,加以赤族之诛。这些残酷之事,一朝除灭殆尽,军民相贺道:“自今眠者背始贴席矣。”
一日,武三思进宫,将徐敬业檄文,并裴炎回敬业书,与太后看。太后看罢,不觉悚然长叹,问:“此檄出自谁手?”三思道:“骆宾王。”太后道:“有才如此,而使之流落不偶,则前此宰相之过也。”三思因问敬业约炎为内应,而炎书只有“青鹅”二字,众所不解。太后道:“此何难解;青春十二月也,鹅者我自与也,言十二月中至京,我自策应也。今裴炎出差在外,且不必追捉,只遣大将李孝逸,征讨敬业便了。但我想庐陵王在房州,他是我嫡子,若有异心,就费手了。要着一个心腹去看他作何光景?只是没有人去得。”三思想起婉儿说韦后慕我之意,便道:“我不是陛下的心腹么,就去走遭。”太后道:“你是去不得的。”三思道:“此行关系国家大事,若他人去,真假难信。”太后唯唯。
只见宫娥报说:“师爷进来了!”太后叫婉儿:“你且送武爷出去”。婉儿对三思道:“我同你到右首转出去罢。”三思道:“为什么不往东边走?”婉儿道:“西边清净些。”三思会意,勾住他的香肩,取乐一回,又把太后要差人往房州去的事说了,叫他撺掇我去。婉地道:“这在我,我有些礼物,送与韦娘娘,等我修书一封,打动他便了,只是日后不要把我撇在脑后。”三思道:“这个自然。”随即分手出宫。到了次日,太后有旨,着武三思速往房州公干。三思得了旨意,进宫辞别太后,太后叮咛数语,婉儿暗将礼物并书递与三思;三思随即起身。
不多几日,已到房州,天色已晚,上店歇了,随叫手下假说是文爷在这里买些小货。三思到了夜间,闲语中问及:“庐陵王在这里可好么?”店主人道:“王爷甚好,惟与比丘时常往来。这里有感德寺大和尚,号慧范,王爷朔望必到寺中,听他讲经说法。至于百姓,真是秋毫无犯。可惜这个好皇爷,不知为了什么事,他母后不喜欢,赶了出来。”三思心上想道:“庐陵如此举动,无异心可知的了。更喜今日是十四,明日是望日,待他出门,我去方妙。”过了一宵,明日捱到日中,跟了三四个小使,肩舆而至。门上人知是武三思,不知为什么事体,忙去报知韦后。韦后叫太监进去问:“那武爷是怎样来的?还有何人奉陪?”太监答了。韦后道:“既如此,他与我们是至戚,不妨请进宫来相见。”太监出去请进宫来。三思看见韦后走将出来,但见:
身躯袅娜,体态娉婷。鼻倚琼瑶,眸含秋水。生成秀发,尽堪
盘窝龙髻;天与娇姿,谩看舞袖吴官。
三思连忙拜将下去,韦后也回拜了坐定。韦后问道:“太后好么?”三思笑道:“比先略觉宽厚些。”韦后垂泪道:“我们皇爷,偶然触了母后一句,不想被逐,如今我夫妇不知何日再得瞻依膝下?”三思道:“想皇爷不在宫中么?”韦后道:“今早往感德寺,已差人去请了。不知武爷何来?”三思道:“因上官婉儿思念娘娘,故赍书到此。”向靴里取出书来送与韦后,左右就把礼物放下。韦后把婉儿的书拆开,看了微笑,忽见女奴进来报道:“王爷回来了。”韦后进去,中宗出来,与三思叙礼坐定。中宗先问了母后的安,又叙了寒喧。彼此把朝政家事说了。中宗道:“兄如今何往?寓在何处?”三思道:“在府前府店,暂过一宵,明日即行。”中宗道:“岂有此理,兄不以我为弟耶,何欲去之速也!弟还有许多话问兄。”对左右说:“武爷行李在寓所,你去吩咐他们取了来。”一回儿请到殿上饮酒。三思把安金藏剖腹屠肠说了,又把目今徐敬业讨檄一段,太后差李孝逸去剿灭。今差我到杨州,命娄师德去合剿,故此枉道来问候。中宗听了大怒道:“李励是太后的功臣,母后何等待他,不想他子孙如此倡乱,若擒住他,碎尸万段,不足以服其辜。”便命整席在后书斋,中宗进内更衣去了。三思见内已摆设茶果,又见刚才随韦后的宫奴,捧上茶杯,近身悄悄对三思道:“武爷不要用酒醉了,娘娘还要出来与武爷说话。”正说时,中宗出来入席,大家猜谜行令,倒把中宗灌醉,扶了进去。
三思见里边一间床帐,已摆设齐整,两个小厮,住在厢房。三思叫他们先睡了,自己靠在桌上看书。不多时韦后出来,三思忙上前搂住道:“下官何幸,蒙娘娘不弃?”韦后道:“噤声。”把手向头上取那明珠鹤顶与袖中的碧玉连环,放在桌上。韦后道:“你却不要薄情待我。”三思道:“我回去如飞在太后面前,说王爷许多孝敬,包你即日召回。”韦后道:“如此甚好,妾鹤顶一枝,聊以赠君,所言幸勿负我。婉儿我不便写书,替我谢声;碧玉连环一副,乞为致之。”别了三思进去。三思在府中三日,恐住久了,太后疑心,就与中宗话别,上路回京。
要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改国号女主称尊 闯宾筵小人怀肉
词曰:
武氏居然改号,唐家殆矣堪哀。却缘妖梦费疑猜,留得庐陵还
在。 只怪僧尼恋色,怎教臣庶持斋。阿谁怀内首将求,笑杀小
人无赖。
调寄“西江月”
出来,支倾振坠,做个中流砥柱。若都像那一班猪国势颠危之际,还亏那有手段的出来,支倾振坠,做个中流砥柱。若都像那一班猪狗之徒,未有不把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拱手而付之他人。国号则改为周,宗庙则易武氏,视中宗、睿宗如几上之肉。岂知天不厌唐,拨乱反正之玄宗,早已挺生宫掖矣。今且不说武三思在房州,别了中宗回来。且说有个傅游艺,原系无藉,因其友杜肃与怀义相好,怀义荐二人于太后,遂俱得幸,擢为侍御。游艺耸谀太后,更改国号,又请立武承嗣为太子。太后大喜,遂改唐为周,改元天授,自称圣神皇帝,立武氏七庙。正是:
皇后称皇帝,小君作大君。
绝无仅有事,亘古未曾闻。
武三思回到京中,闻武承嗣欲谋为天子,心怀不平,及入宫复命,突遇上官婉儿,三思问:“太后安否?”婉儿道:“太后日来偶患目疾,如今叫沈南谬在那里医。王爷处怎么光景?”三思道:“王爷日夕奉佛,作事甚好。韦娘娘已谐素愿,他说不及写书,送你碧玉连环一双,叫我多多致谢。”袖中取出连环付与婉儿收了。婉儿道:“此时太后闲着,你快去见了。两日武承嗣在此营求为太子,你须小心承奉。”三思依言,随即进宫,朝见太后,称贺毕。把中宗如何思念太后,如何佛前保佑太后,细细说完;见太后默然,半晌不语。
一日太后夜梦不详,召狄仁杰详解。太后道:“朕夜来梦见先帝授我鹦鹉一只,双翼披垂,朕抚弄移时,两翼再不能起。”仁杰道:“武者陛下国姓,召回佳儿佳妇,则两翼振矣。”太后道:“卿言甚是,但武承嗣求为太子,事当如何?”仁杰对道:“文皇帝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先帝以二子托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任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干秋万岁后,配飨太庙,承继无穷;陛下欲立侄,未闻有侄为天子,而衤付始于庙者也。”后悟,由是召回中宗。母子相见,悲喜交集不题。
一日太后与三思在窗前细语,恰好昌宗兄弟进来。太后笑道:“我正拟九个美人题在此,要众人分做。”昌宗在案上取来一看,却是美人浴、美人睡、美人醉许多好题目。尚未看完,只见太平公主携着婉儿的手走来。原来昌宗、易之,久与太平公主有染,太后亦微知其事,当日大家上前见了,太平公主道:“苑中荷花大放,母后怎不去看,却在此弄这个冷淡生活?”太后笑道:“正是同去看来。”随命摆宴在苑中,大家同到苑中来;只见啸鹤堂前,那荷花开得红一片,绿一堆,芳香袭人。太后道:“妙呀!两日荷花正在不浓不淡之间。”四围看了一遍,入席饮了一回酒。太后道:“今日之宴,实为赏心,宁可有诗无花,岂可有花无诗?”婉儿道:“正是花、酒、诗四美具矣,岂可使他虚负!”太平公主道:“花、酒、诗只有三样,为何说四美具?”婉儿道:“难道人算不得一美的?”大家笑了一回,易之道:“荷花吟咏甚多,何不以人喻之,方不盗袭。”太后道:“五郎之言甚善。刚才诗题尚在上宫,快写出来。”昌宗道:“在臣袖中。”取来送与太后,太后接了笑道:“题目恰好十二个,只要随意描写,不要写出宫闱中身分,可拈阄取题,六人在此,一个做两首。”便命婉儿写了十二个阄子,成团儿放在盒儿里。先是太后拈了两个,其余各各拈齐。太后先向上边桌上,执笔而写。公主与婉儿两个,向旁边东首桌上做。三思与易之、昌宗,向近窗桌上凝思。太后不多时已做完,起身道:“聊以涂鸦,殊失命题之意。”众人齐来看,只见上写道“美人醉”:
细酌流霞尽少年,直都春好自陶然。
玉山荡影无坚壁,银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