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地图-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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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余伯宠及时上前扶持,关切道:“苏珊,你不要紧吧。”
苏珊花容惨淡,失神的眼里泪光盈盈,似乎自言自语地说:“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余伯宠垂首不语,表示默认。
“我万万不敢相信,”苏珊哀叹,“像博士那样谦恭和善的学者,竟会干下这种卑鄙下流的事情。其实,联合考古队的挖掘成果已经相当丰硕,即使双方均分,所得也颇为可观,为什么仍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呢?”
“把那批文物一分为二,数量上固然大打折扣。”余伯宠小声说,“但若合二为一,其价值却不止翻了两倍。布莱恩是个行家,并且根本没有重返楼兰的打算,所以也不忍割舍现有的任何一件珍品,在贪欲的驱使下,人性的丑恶一面便暴露无遗了。”
“这份野心确实可怕,”苏珊切齿愤恨,“更加可怕的是,他竟然伪装得如此逼真,甚至在我面前也从来不露痕迹。”
“也许这不是他的初衷,”余伯宠沉吟道,“只不过临机处置,对症下药罢了。还记得三天前的那次谈话么,布莱恩劝我改弦更张,看似求贤若渴,实则别有居心,无论对你或对我都是一种晦涩的试探,但当时我俩心无旁骛,并不能领会到他真正的动机。想想看,既然拉拢我不成,又无从判断你的意向,布莱恩又岂会轻易泄漏自己的隐秘。相反,如果事先获悉底蕴,你能够做到言听计从,不动声色吗?”
不能,绝不能,苏珊暗忖。即便不存在和余伯宠之间的一段恋情,她也耻于鼠窃狗盗的行径。仔细回忆,近些天布莱恩的态度果然暧昧不明,不管是问及中方人员的情况,还是谈到重返楼兰的方案,实际上都是在伺机刺探对方的心迹。看看自己无意同流合污,才最终做出了欺上瞒下的决定。而且,如此一来,既摆脱了累赘,又让中国人深受蒙蔽,简直是一条一石二鸟的绝佳妙计。
然而,相比落败于竞争对手的伦庭玉,苏珊的处境更加凄凉。遭同胞背弃,热切的追求化作泡影,从此困顿异乡,进退维谷,稍加设想,禁不住失魂落魄,伤心欲绝了。
“不要气馁,”余伯宠的语气越发温婉,“形势虽然糟糕,却也并非无可转圜。退一步讲,沙漠深处不是还遗留着一批珍贵文物么。我们已经共同渡过了数不清的难关,再多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次不同的。”苏珊泪眼婆娑,“事实证明,我可以忍耐自然界的凶险和严酷,却无法抵御人心的冷漠和诡诈。所以,无论付出多少拼搏努力,只怕最终还得接受一个无比悲惨的结局。”
见她神容萎靡,余伯宠怜惜不已,想要继续劝解,却听到身后一阵人语喧哗。转头看,从房内地道口又钻出了七八个彪形大汉,正是以卡西列夫为首的乌兹别克枪手。
原来,卡西列夫等人虽然留守客房,却能够通过窗户随时观察仓库附近的动静。今早听得库门外沸反盈天,片刻之间又悄无声息,不由得感到纳闷。为恪尽职责,卡西列夫亲率手下前往查探,看到房内空空如也,更觉得莫名惊讶。同时也发现了未曾遮掩的地道口,于是相继进入,一路追寻至此。
走出房间,早有中方队员围拢询问,由于心情恶劣,态度自然不会客气。一语不合,立即发生争执,余伯宠见状连忙上前阻止。
“中国人不愧是勤劳智慧的民族,”卡西列夫说,“竟然想到了利用地道转移文物,只是这种方式未免太麻烦了吧。”
“确实麻烦,”余伯宠说,“所以这根本不是我们的主意。”
“哦,你是什么意思?”卡西列夫诧异道,环顾左右,果然没有看见盛放文物的木箱。
“卡西列夫,包括你在内,我们大家都被英国人戏弄了……”余伯宠苦笑着,简单介绍了事情的经过。
卡西列夫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半晌才提出疑问。“可是,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马上追赶?”
“追赶?谈何容易!”余伯宠说,“这间院落距北门不远,英国人多半已经出城去了。既然是处心积虑的安排,城外大概也有接应,情况不明,方向未定,盲目追赶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假如逃出城去,英国人的行踪就很难掌握了。”卡西列夫扼腕叹息,但随后又舒展眉头,拍着余伯宠的肩膀笑道:“嘿,朋友,犯不上为这件事苦恼。仔细想想,悄悄溜走的英国人反倒替我们解决了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余伯宠一怔。
“他们已将全部文物席卷而去,剩下的人就不必终日牵肠挂肚,寝食不安了。大家从此各行其是,岂不落得自在省心。最重要的是,你我之间再不存在什么利害冲突,以前担心的拼杀场面也绝不会出现了。”卡西列夫轻松地说,“好吧,我先去向浦斯金大人复命,回头再约你喝个痛快。”
闻听此言,余伯宠颇觉啼笑皆非,但也为对方的慷慨坦诚所感动,只是扪心自问,短期内恐怕再也没有饮酒会友的空闲了。
伦庭玉的紧迫感更加强烈,他无心理会卡西列夫的荒谬之谈,只顾痛定思痛,凝神构想。枪手们的身影刚刚离去,即刻转身吩咐众人:“各位原地待命,伯宠,怀远,随我去将军府求援。英国人半夜启程,此刻顶多到达红柳湖,就算出动全城兵马追赶,也一定要夺回属于我们的文物。”
伦庭玉的推断不错,在他发号施令的时候,英国人的车马恰好接近城北的红柳湖。三十四只沉重的木箱分别由八峰骆驼和二十匹马驮运,从昨晚动身至此,几乎没有片刻停留。
队伍沿着荒凉的戈壁迤逦而行,布莱恩乘坐的马车拖在最后,除了马夫以外,同车的还有盖勒和帕夏。经过一夜颠簸,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倦意,但当马夫提出稍作休息的建议时,却被布莱恩断然拒绝。
“不行,在没有彻底脱离雅布的控制范围之前,队伍不能有丝毫耽搁。况且,推算时间,我们的对手已经察觉真相,说不定正纠集人马拼命追赶。”
话虽如此,紧张的神色中依然掩饰不住一丝兴奋,继而笑容可掬地望着身旁的帕夏,推崇备至地说:“这次涉险过关,你的贡献最大。回想一下,假如没有及时取得通行证,所有周密的计划都可能一一落空。”
“过奖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只不过在尽分内的职责。”帕夏淡淡地表示。
见她神情忧郁,布莱恩不免诧异,说:“看来我们顺利出城并没有带给你愉悦的感受,莫非酬劳方面还不能令你满意?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我会通知领事馆酌情解决。”
“不可否认,”帕夏幽幽叹道,“赚取英镑是我当初投靠你们的唯一目的,但是,当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我才发现金钱并不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呵,”布莱恩微笑,“这番妙论颇具哲学意味,可惜我还是不明白你真实的想法。”
帕夏却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博士,领事馆的联络人员大概在哪里出现?”
“顶多还有两英里吧,他们首先要就路线问题同库尔勒方面协调商议,以便我们安全地通过政府军的防区。”
帕夏轻轻点头,缓缓道:“等到和他们见面,我的任务是不是就算完成了?”
“当然,简直是功德圆满。”
“很好,”帕夏说,“到时候就恕不奉陪了。”
“哦,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喀什吗,难道还有其他的事情亟待料理?”
“是的,”帕夏平静回答,“我千方百计混出城来,完全是为了应付差事。其实,此时此刻的雅布虽似龙潭虎穴,却也是真正让我留恋的地方。”
布莱恩越发困惑,深思了一会儿才渐渐醒悟,喃喃道:“我懂了,这是一个弄假成真的故事。在你展现自身魅力的时候,同样被威武英俊的裴少将军吸引,以至于不知不觉坠入情网。”
帕夏默不作声,凄迷的目光透过车窗凝视着远方。
“真诚的感情值得尊重,”布莱恩接着说,“重返雅布却不是明智的选择。想想看,就算可以侥幸通过哨卡,但裴绍武能够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吗?”
“能不能原谅就不必你操心了,我亲手酿造的苦酒,应该由我自己品尝。”帕夏的口吻异常坚决。在她看来,对于裴绍武的亏负本来是迫于无奈,但若不辞而别,一误再误,才是罪不可赦的行为。
“好吧,”布莱恩婉叹,“我无权干涉你的自由,但最后想奉劝一句。像你这样出色的女人,做出飞蛾投火的选择实在可惜,如果肯回心转意,我们随时期待着与你继续合作的机会。”
“继续合作?恐怕很难了。”帕夏摇头苦笑,虽未明言,内心却渴盼着及早回到情郎身边,即使伏地哀乞也要争取对方的宽宥,从此夫唱妇随,甘苦与共,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
世事如棋,变幻莫测。心念甫动,帕夏的一部分愿望竟很快化为现实,但她没有意识到,这正是自己美好憧憬破灭的开始。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逼近,布莱恩挑起车帘,立刻看到了疾驰而来的裴绍武。他的面色微变,但随即发现裴绍武的身后仅跟着两名亲兵,于是又恢复了从容,小声告诫盖勒。“我们有麻烦了,你要早做准备。”
盖勒轻轻点头,神情极其沉稳。相比之下,帕夏的表现大失常态,五色无主,神昏意乱,虽然急切盼望着和裴绍武重逢的时刻,却从未想过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会面。
裴绍武的反应不出意料,横眉立目,气急败坏,脸上凝聚着遭受蒙骗后的愤慨。左手挽缰,右手握枪,催马在队伍旁边兜了一圈,口中高喝:“停止前进,所有人统统下车———”
慑于雷霆万钧的气势,探险队员纷纷从车马上下来。起初不少人惊慌失措,但看到首脑人物布莱恩及盖勒均安之若素,畏惧之情又有所缓解,只是勒马驻立,静观事态。 裴绍武声色俱厉,布莱恩反而越发镇定自若,甚至友好地同对方打着招呼。“我们深夜启程,本不愿惊扰官府,想不到少将军还是匆匆赶来送行,实在让人不好意思。”
“少在这里自作多情,”裴绍武冷笑,“博士,我佩服你的高明手段,但也不要得意太早。那张通行证虽然可以帮你出城,却终究遮挡不住别人的眼睛,知道么,守卫雅布的官兵并不都是一群蠢猪。”
原来,当英方考古队经过雅布北门时,身为裴绍武心腹的守城官虽然事先得到过关照,并且也核实了帕夏持有的通行证,却对眼前的一大批辎重行李颇存疑虑,更加困惑不解的是,逐车检阅的过程中,隐约留意到队伍里混杂着一些乔装改扮过的洋人。守城官生性谨慎,表面上没有违令阻拦,暗地里却另有主意。在开城放行的同时,即刻赶往将军府禀告。
队伍离开不久,如果及时追赶,负累沉重的布莱恩一行断难逃脱。谁知天助英国人成事,由于求购军火之故,裴绍武当夜宴请浦斯金,席间喝得酩酊大醉,千呼万唤也醒不过来。而守城官明白,裴绍武发给帕夏的通行证纯属私相授受,决计不肯公诸于众,所以只有苦候待命。用尽了各种醒酒办法,拖延了将近三个钟头,鼾声如雷的裴绍武终于睁开双眼。得知消息,宿酲立解,冥想回味,也觉得蹊跷万分。虽然预感到形势严峻,却又不敢大肆张扬,唯恐事情泄漏引来俄国人的责难。于是悄悄整备鞍马,只带了两名贴身随从,顶着凛冽的寒风一路追踪至此。
和布莱恩说话的时候,裴绍武布满血丝的眼睛始终紧盯着帕夏,目光里饱含着迷惘、懊恼和忧郁。帕夏缩肩垂首,试图极力回避,却又分明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力量冲击着自己的心灵。
“帕夏,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裴绍武的嗓音格外沙哑,“时至今日,总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吧!”
“绍武,对不起,我……”帕夏拘忌不安地说,“其实,三年来我一直替英国人工作。”
“……‘白胡子’?”裴绍武一怔,像是喃喃自语道,“‘白胡子’里也收女人么?”
“我们并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布莱恩忽然插话,“凡是愿意为大英帝国效劳的人士,领事馆照例一视同仁。”
“住口——”裴绍武怒声断喝,又转向帕夏说,“难怪你甘冒风险刺杀伊万,原来是设法替英国人扫除障碍。而你在我面前的种种表现,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另有图谋。”
“不,绍武,”帕夏泫然欲泣,苦苦分辩,“我承认自己最初的居心不纯,但我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一个有良知的女人,不可能对你的深情厚意无动于衷,事实上到了后来,我也想每时每刻都陪伴在你的身边。”
“哼,难道嫌骗得我不够吗?”裴绍武不屑一顾,“想想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