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地图-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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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呢?”余伯宠脱口而道,立刻感到过于幼稚,对方的机密岂可轻易泄露。
谁知卡西列夫毫不避讳,“旅店外围有官兵把守,我和弟兄们则负责监视中英双方在旅店内的行动,至于如何取得那批文物,要看浦斯金大人同裴将军交涉的结果。”
“这么说,如果文物不被转移,你们就不会率先发难。”
“是的,”卡西列夫说,“但愿那些木牍文卷在仓库里慢慢烂掉,大家和睦相处,平安无事。”
“你能将真实意图和盘托出,足见襟怀坦荡,待人赤诚。”余伯宠说,“我也不妨直言相告,那批文物不可能永远放在库房里,你我之间只怕还是避免不了一场冲突。” “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情形,”卡西列夫悠悠地叹道,“大恩尚未酬谢,却又反目成仇,简直是卑鄙小人的行为。”
“嗨,你多虑了。”余伯宠温婉劝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世上的事岂能尽如人意。为了生存而刀头舔血是一种无奈,却绝不是一种耻辱,何况言而有信是你们维持声誉的根本。危急关头仍然念及故情,已经不枉我和你结交一场,如果上天庇佑,让我们同时躲过劫难,或许以后交朋友的日子还长得很哪。”
“说得好,能够认识你太让人愉快了,无论是敌是友,我都感到无比荣幸。”卡西列夫兴会淋漓,轻轻一笑,“放心吧,就算真的动了手,我也懂得临机应变的诀窍。虽然我和弟兄们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但若想子弹偏离目标,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余伯宠明白,这是对方在暗示日后将手下留情,得此承诺,愁思困扰的心境也为之一宽。正想开口称谢,却见又有一名乌兹别克枪手大步走来,看到余伯宠,少不了一番热情问候,然后附在卡西列夫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卡西列夫遽然起身,向余伯宠道别。“参赞大人召见,我必须马上离开,改天再陪余先生共谋一醉吧。”
“请便。”余伯宠礼貌地站起来,目送两人匆匆离去。
当卡西列夫的背影刚刚消失于厅堂门口,从门外迎面走进一个头戴圆帽,留着山羊胡子的老汉,正是旅店的掌柜木拉提。余伯宠心中一动,扬手召唤:“木拉提老板,请过来一下。”
木拉提闻声抬头,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一溜小跑赶了过来。“余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我独坐无趣,想找个人聊一聊。”余伯宠一本正经地说。
“咦?”木拉提似乎颇感讶异,“眼下的形势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想不到余老爷竟有如此雅兴。”
“我倒要请教,眼下的形势有多么紧张?”余伯宠说。
“唔……”木拉提自知失言,神情略显尴尬。“我也是看着街上官兵到处巡查才胡乱猜测的。其实我一个买卖人,哪里懂得什么时局变化。”
见他局促不安,余伯宠却没有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像是漫不经心地问:“最近的生意还好吧?”
“托真主保佑,还过得去。只是四城戒严以后,客人来的不是很多。”
“有件事实在过意不去,前段日子我急于赶路,在贵店住宿的费用尚未清算。趁今天有空,请你核对账目,我好一并奉上。”
“余老爷不必操心,”木拉提说,“伦老爷已经派人关照过,你老在小店的花费全部由他垫付。”
“噢,”余伯宠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那些英国人的花费大概也归伦老爷承担吧。”
“怎么可能?”木拉提笑道,“那些洋人和您是两码事,伦老爷虽然慷慨,却也不是‘冤大头’呀。”
“可是,”余伯宠忽然侧目而视,“为什么像你这样精打细算的人,却宁肯做一个‘冤大头’呢?”
“余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木拉提吃惊地说。
“英国考古队人员众多,在此久住所费不赀,你既没有收取定金,也从来没有讨要欠款,难道不教人觉得奇怪吗?”余伯宠追问。
“你老应该知道,”木拉提赔笑道,“小店的规矩都是临行前结算房钱,哪里有撵着客人讨账的道理。”
“恐怕到他们走的时候,你的账目还没有弄清楚吧。”余伯宠冷笑。
“当然不会,每笔款项都有记录,不信我去拿账簿给您瞧……”木拉提话未说完,看见余伯宠从怀里缓缓掏出一本纸簿,脸色骤然一变,喃喃道:“今早发现帐房失窃,银两财物分文不少,唯独不见了一本账簿,原来是……是余老爷动了手脚,但您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只不过想探究一下你和英国人的暧昧关系。”余伯宠晏然自若,目光炯炯。“事实证明,英国人的食宿费用在账面上全无显示,这一点又该如何解释?”
“啊,有这回事?也许‘地下巴扎’期间客人太多,管账的伙计疏忽了。”
“这么一大笔收入也会疏忽,你的旅店不早该关张了?”余伯宠呵斥,“说实话,从最初回到雅布,我对你的时运亨通就产生过疑惑。原先三两间破土房,短短几年竟变成了高楼广厦,在这么个偏远荒凉的地方,即使天天顾客盈门也难以实现。如今我总算想明白了,保佑你发财的并不是真主,恰恰是你甘于提供免费服务的英国人。”
“余老爷的想象力真是够丰富的。”木拉提勉强笑道,脸色青白不定。
“还不够丰富,”余伯宠说,“大英领事馆的情报机构‘白胡子’遍布西域,当然不会错过在边塞重镇雅布安插耳目机会。你以旅店为基础,招待四方宾客之余可以收集各种讯息,本身又老于世故,八面玲珑,岂不是一个最佳人选?这一点我直到现在才想出来,已经显得十分迟钝了。”
“‘白胡子’?和我有什么相干?你老的话越来越让人胡涂了。”木拉提矢口抵赖,装做一副抱屈衔冤的模样。
“你不胡涂,却是块十足的‘滚刀肉’。”余伯宠漠然道,“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不会采取暴力手段。但伦老爷那里就不好交代了,每个人都清楚他在官府的影响,如果想套问实情,或许会换个环境找你谈话。” 木拉提虽然圆滑,却又生性胆怯,听出了威胁的意味,顿时愁眉锁眼,股站而栗,嗫嚅道:“余老爷,何必苦苦相逼,就算我是……什么‘白胡子’?也从来没有得罪您的地方。”
“不错,”余伯宠眯着眼睛回忆,“当布莱恩遭‘樱花社’囚禁时,你曾巧妙地提醒我前往地窖搜救;当联合考古队同俄国人发生对峙时,你又暗中通知官兵赶来解围。虽然你的本意完全是维护英国人的利益,顺便也曾给予我一些帮助。但如今的情况不同了,中英双方的合作关系已经走到尽头,形禁势格之际,谁知道你会耍什么花样。如实招供倒还罢了,倘若顽梗不化,只好将你移交官府,到时候仅凭隐瞒住客漏逃税金一条,估计裴老六也不肯轻饶。”
木拉提诚惶诚恐,汗出如浆,急切之间只觉得口中苦渴,适见面前有一杯奶茶,便不假思索地拿起来一气喝下。然后一双眼睛溜溜乱转,仿佛在极力构想着脱身之计,却又不住长吁短叹,似乎始终打不定主意。
“别再犹豫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余伯宠催促一句。
“余老爷,我……啊吆……”木拉提正要开口,却先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按着小腹蹲了下去,面色苍白如纸。
痛苦万分的神态绝不是装出来的,余伯宠悚然心惊,莫非茶里有毒?他猛然记起,那杯茶原本是自己的。看来有人试图置自己于死地,只因接连和卡西列夫及木拉提说话,一直未曾沾唇。最后阴差阳错,竟致使无辜的木拉提误落陷阱。
可是,凶手是什么人?余伯宠首先想到那名斟茶的侍者,左右查看,方才肃立旁边的“大胡子”侍者已然不知去向。余伯宠顿生懊恼,一边伸手搀扶倒地翻滚的木拉提,一边继续纵目寻觅。这时厅堂内的其他伙计侍女纷纷围了过来,或是上前帮忙,或是惊呼询问。混乱之中,余伯宠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条酱紫色的身影从大门附近的廊柱后悄然掠过。
那正是“大胡子”所穿长袍的颜色,想必刚才就躲在廊柱后窥探,此刻又要趁乱逃走。余伯宠的反应极其敏捷,分开人群,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口中厉喝:“站住——”
“大胡子”听到呼喊,脚下移动得更快,即将跨过门口时,却又莫名其妙地回头一望。这一下余伯宠心如明镜,眼前的侍者居然是由杜昂——即“樱花社”头目田仓雄次装扮的。
余伯宠既惊且怒,田仓能够只身逃离荒漠,实在具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勇气和耐力。“樱花社”大势已去,他却不思躲避潜逃,反而藏匿在旅店内暗施冷箭,可见其怙恶不悛,逞性妄为。
余伯宠拔出手枪,发足狂奔。但田仓雄次的步法也无比迅疾,并且显然对撤退路线有过精心谋划,身形腾挪跳跃,只在楼前树木掩映的地带穿行回绕。余伯宠无法瞄准射击,只有紧追不舍,几经周折,面前的酱紫色背影倏尔一闪,竟然在旅店东南角的马厩附近消失不见。
余伯宠一愣,随即走进马厩。马厩的构造宽阔,足以容纳四十匹马,但不知什么原因,此刻大部分木栏后空空荡荡,仅剩下不到二十匹马,或是伏槽嚼料,或是驻立休憩,似乎从未受到闯入者的干扰。果然,余伯宠蹑手蹑脚,屏息搜索,并没有发现田仓雄次的踪迹。搔首踯躅之际,忽听马厩尽端传来一下轻微的响动。
马厩尽端紧挨着旅店的围墙,余伯宠循声跑过去,看到墙脚下整齐叠放着两只木桶,看来田仓雄次早有预备,无论得手与否,事后都会由此逾墙而逃。余伯宠不敢怠慢,提气纵身,踩着木桶跃上墙头。刚刚站稳脚跟,却不由得呆住了。
原来,墙外除了一条狭窄的街道,正对着的是一个三岔巷口。彷徨四顾,周围阒然无闻,唯有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在地面上。田仓究竟从哪个方向逃走,一时根本无可判断。
余伯宠惘然不甘,却又不肯盲目从事,何况心里仍然惦记着命悬一线的木拉提。木拉提身遭不测,以“樱花社”狠辣手段,料想必死无疑,但若在临终前有什么重要遗言,错过了也未免可惜。忖度再三,余伯宠决定暂且放弃追踪,于是跳下围墙,快步返回厅堂。
经过一番剧痛煎熬,木拉提的三魂七魄大半耗尽,眼角和鼻孔都冒出乌黑的血迹,只是一丝元神尚未消散,当余伯宠赶到时,他还可以认清老熟人的模样,零乱的目光里甚至透出几许期待。
余伯宠了解他的心意,摇头叹道:“抱歉得很,凶手没有抓到。”
“这样也……也好,”木拉提嗓音嘶哑,“省得带我去将军府过堂了。”
余伯宠胸口一震,追忆起和木拉提相识多年的情景,虽说他为人油滑狡狯,对待自己的态度却始终温顺恭敬,并且在官府追捕的紧要关头也曾设法掩护。即便充当了英国人的“间谍”,顶多不过是望风报信的小脚色,无论如何罪不致死。想到如今身披惨祸,尤其是替自己无端受害,岂能不备感心酸。
“木拉提,”余伯宠诚心诚意,“有什么心愿未了尽管说出来,我一定帮你料理。”
“还能有什么心愿呢。”木拉提凄然苦笑,“我一辈子谨小慎微,苟且偷安,无意间加入了‘白胡子’,只是想活得更舒服一些,也从来不敢招惹任何人。不料这点额外的奢求真主竟不肯宽恕,到头来仍免不了一场灭顶之灾。最可怜的是……”他费劲地咽了口唾沫,又说,“我总共娶了四个老婆,却没有生下一个儿子。虽然含冤而死,身后连个报仇的人也没有。” “放心,”余伯宠轻声劝慰,“没有儿子,不是还有老朋友吗,报仇雪恨的事情就由我来完成吧。”
“唉,余老爷……”木拉提嘴唇翕动,试图表达谢意,刚说了半句话,一口气却已提不上来,继而双腿伸直,一瞑不视。
余伯宠悲从中来,嘘唏不已,接过一条毛毯替木拉提遮盖身躯。同时眼前浮现出田仓雄次那张冷漠凶残的面孔,禁不住怒火冲天,切齿愤盈,两只拳头握得格格作响。
木拉提丧命不久,驻守在外的官兵闻讯赶来,查验尸体,询问原委,得知除一人暴毙外并无其他变故,态度明显懈怠下来。或许他们对自己的职责有着充分的认识,在此设卡巡逻的目的只是为了防止大批辎重私自运出,区区一桩中毒事件,似乎不至于引起特别的关注。何况凶手已经逃逸,近期也不可能抛头露面,于是在楼前楼后装模作样地搜寻一遍,又都若无其事地回门口当差去了。
厅堂里的混乱局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旅店老板的位置已经有了新的继承者。这个人名叫赛甫丁,本来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