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公仔 作者:吴虹飞-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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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们曾经这样学会爱情
幸福大街的惟一秘密(2)
开始时只是冷漠的,有节律的,沉稳的哼唱。而后,声音变亮,变得任性、无常;情绪的变化是重要的,一个不成熟的女孩子,一个不成熟的小妇人。交替,反复。好像是什么被突然打开了一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高,越来越亢奋,所有的乐器都呼啸而来,鼓、失真吉他、贝斯、小提琴,和人声一起,用力地扭在一起,无常、乖戾、造作、暴力。用尽全力,尖叫,反复,没有节制……最后,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只剩下叹息,越来越低,越来越远。一切即将结束。就像一个噩梦,突如其来,突然消失。
其实它和灵魂一样美丽……
我颓然跪下。
一切都已经结束,有人扶起我。
我想和你睡觉,他说。
我第一次听你的歌就想要你了。你知道吗,你的声音过高,胜过摩擦塑料泡沫,同样胜过划过玻璃。但富有穿透力,同时具有冰冷和温暖的特质。是我发现了你,他们并不懂你。我一直想要你。你可以说我是一个流氓,但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我不由得微笑:谢谢你看得起我,但我是好女孩。
我们说好女孩一般指在床上,他说。
我经验无多。
我会教你,他灿烂地笑。这个英国籍制作人有着洁白的牙齿。
我也笑。可是这个世上有太多长腿女孩。
我已有欲望,难以忍受,他说。
我亦喜欢你。
那为什么不和我睡觉?
较之于做爱,我更希望你对我怀着温情。
你有爱人吗?
有,在想象之中。
你是否和他做爱?
这是秘密,我永远记得他皮肤的温度。
为什么不和我睡觉?我已经……勃起。
因为……我想做一个忠诚的女人。
忠诚于谁?
这的确荒谬。我并不知道我要忠诚于谁。我喜欢你,同时我喜欢一切健康的男人。但我仍然必须保持忠诚。
其实我们一直都在暗示对方。
也许是吧。
你已令我无法忍受。
你只是需要某个女人。你并非需要我。
哪里有女人?
在这条街的尽头,有一个体育馆,往里走一百米,有一个俱乐部,那里有很多女人。你可以去找她们。
我总是梦见海豚宾馆。
早晨醒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失去那本《舞、舞、舞》了,也可能从来没有拥有过它。我将在每个周一到周五的下午坐在昏暗的老图书馆里看死人的书和《舞、舞、舞》。周六、周日休息,一直到死去。
我端坐在图书馆的扶手椅上,用红色的发卡别了头发。桃花复桃花,春天复春天,图书管理员仍然在角落洗衣服。那个抄书女孩完成了她的选修课作业,再也没有出现。我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想站起来,但是我站不起来。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渐渐感到自己通体透明,洁白无暇。这使我感到无比惊恐。
第一章 我们曾经这样学会爱情
你从没看过我的身体(1)
最后一次看小龙他们演出,是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酒吧。这个酒吧的第二层,是一个有很多脸色黯淡的女人的夜总会。
那天去了很多人。演出到了高潮时,乐队的五个人脱掉了身上的红色雨衣。
他们全裸。
他们疯了。
人们拥上去。
我知道我也应该上去的,去看他的身体。
我一直安静地坐在后面。和以前一样,我看他的演出从来都是异常安静。那是我深爱的最珍贵的最温暖的身体,它在证明它的理想、激情和愤怒。它面对的从来都是被蛊惑的人群,而不是我,一个知命柔顺的普通女子。我忽然明白了,不管如何努力去靠近,我们从来都不是同一种人。我也明白他永远不会爱我,他爱的是别的东西。
他经过我时我叫了他的名字。很轻。
我想他听不到我叫他。
后来我走出酒吧,喝了一点可乐。
然后回家。
他们都说好女孩总会得到幸福。
会的,一定会的。我会在某个清晨,在另一个男人的身旁醒来。我会拿他的手,放在我的左边乳房。
我会说,宝贝。
曾经在夏天的午后,穿着我最美丽的裙子,找到小龙居住的偏郊的房子。我坐在他简陋而干净的屋子中间,端庄而悲伤地向他调情。
我举出了说服他和我做爱的理由:
你今年二十七岁;
你也许会活到六十七岁;
假如你两年换一次女友,那你还会有(67-27)÷2=20个女友。
如果你并不是那种很花心的人,那你一生中可能还会有五六个女友。
所以说,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另外,还有三个很充分的理由:
一、我虽然不是很好看,但我也不难看;
二、我虽然没有钱,但我也不穷;
三、我没有性病。
小龙笑起来,好像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
我继续举出理由:
你暂时还没有女朋友,和我做爱,你会有什么损失呢?而且在不损己的情况下利人,何乐而不为?
我的皮肤还是很光滑,富有弹性,也许再过几年你就会不行了,你知道吗,虚度华年也是一种罪过的。
我也许没有经验,可是连我都知道,这种经验是很容易学会的。
也许我应该向有经验的男人学习,但是你知道,我不能一个一个地去试验,因为那样太不卫生。
小龙不苟言笑,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说,我不需要女朋友,我只需要伴侣。
那不就更好了吗?我也不想对感情负责任。
而他显然有些吃惊。
那么,迟疑了一下,他说,如果我现在和你做爱,然后我说,你走,不要再有任何来往,你愿意吗?
我说,愿意。
那么还等什么哪,他说。
于是小龙向我走来,要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
我躲开了。
小龙笑了,他是成心的。
我低着头。今天我只是来说服你,而不是来和你做爱。
人和人之间是需要相互驯服的:一起做一些事情,度过一些时光,或者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然后,在分手的时候,才会觉得忧伤。在这个世界上,有几千几百万朵一模一样的玫瑰花,只有一朵驯服了小王子。他们住在同一个星球上,他为她浇水、罩玻璃罩、立屏风、杀毛毛虫,他留意她的无端抱怨、可笑的吹嘘和沉默。可是,我们常常不重视这种微小的事情。正如小王子的狐狸说的:这是一种常常被忽视的行为。
第一章 我们曾经这样学会爱情
你从没看过我的身体(2)
小龙:
在所有寄宿女孩子午睡的房间,我继续给你写信。夜晚真正来临时我已经重复写了很多遍。我一直在反复删改,努力去掉多余的句子和词汇。这是我惟一一封没有流泪的信。我练习了很多遍,才得以如此。
我已经不想唱歌。那天晚上我坐在门口一直等你来,抹上淡淡口红。你说过要来。我很早就醒了。你终于没有来,看我唱歌。那天晚上开始,我再也不想唱歌。我知道自己迟早会放弃的,可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我从来不肯开口唱歌,可是一旦开口,就那么大声,以至于母亲听见了,以为那是哭泣。很多个夜晚,我总是梦见自己拍打你的门窗,说,请开开门。
有一个愿望我一直不肯说,我怕说出来就不再应验。我现在已经知道不能够实现了,于是终于可以说出来。我希望能够告诉你: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从未开口唱歌,或者从今以后,永缄其口。我只需踏踏实实地对你好,如同一名普通农妇。我要为你做如下事情:洗衣、做饭、购买纯棉的衣服,准备好治酒后头疼的药,偷偷替你喝下已经过量的酒,在你喝醉之后带你回家。我要亲自打扫房间,添置一把暖壶,这样你就不会去喝水龙头里的凉水。我要添置一些简朴的家具,还有盐、油,安装新的窗帘,铺上新的床单,我将种植不知名的花草,让生命充满你的房间。你排练演出而我将周旋于公司,做一个穿粉色套裙的整洁的白领。到了晚上我会在屋子里等待。在冬天我希望你和我一起走在有阳光的街上,双手插在灰色大衣里,不再感到寒冷。我衣着朴素,不露声色,每个人看见我们都会立刻明白,我们本应在一起,天意人心,不可阻拦。
我以为只要唱歌就好了,唱歌会替我实现所有奢侈的尘世愿望。可是事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你看到我唱歌,你就要来爱我了。不是这样的。也许我会成名,如果我有足够的才华、心机和坚忍的耐心,但这些我都没有。我的歌是我最珍贵的隐私,它和这个城市的尘埃一样,是我的脸我的表情,是我对繁华物质的惟一所求。我看到有人在彻夜饮酒,纵情声色,但他不是我。我多么希望有人前来爱我,他带着一盒脂粉就来了。我要央他爱我,央他和我一起回家。离开城市,离开虚拟网络,回到南方小镇,夜风,河边的灯,冰糖绿豆,冰冻啤酒,我要他牵我的手,走过我作为少女的地方,我是血化为颜的女儿,接受命定的幸福。
希望我的固执和愚驽没有让你难堪,我依然会恳请你相信我是好女孩。如果我可以说最后一个愿望,我会希望所有的回忆都终止于四年前的那个清凉月夜。我多么希望那个在月光下起舞的女子她就是我。我多么希望能够涉过江水,前来替你绾起长的发。幸福大街的惟一秘密是稍纵即逝的爱情,它本不是用来流芳百世,它只是活在很少人的心中,如同埋下惟一的种子。这个世上将会有无数女子前仆后继,死于心碎,但她们不再是我。
“我曾爱你,是真爱。”如果这个秘密一定要为人所知,我希望是你,听到了它。
我至爱的小龙站起身,向我走来。
当他的手将要落在我的肩膀上时,我起身,离开了房间。
那一个夏天的午后,我离开了年轻时最爱的一个人。我想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从那时候起,不会再有比我更强悍、更坚定的摇滚主唱了,如此嚣张,不可一世。
如果你看到一个女孩子拖着一把大吉他在京城的各个酒吧弹琴唱歌,她唱:我是鱼。
她一定不是我。
第一章 我们曾经这样学会爱情
风月故事(1)
覃的故事
大侠:
今晚去专教熬夜,来找你不见,本想看看你再走的。
明天,好吗?交了图我们一块去吃午饭。愿意的话中午来宿舍找我,因为我恐怕在睡觉。
晚上你要上自习吗?如果你要找我,就在主楼乘电梯到7层,然后走楼梯上到8楼,往右拐,再往左拐,尽头的教室就是我们的专教了。我的座位是中间一排的第三个。你一进门就可以看见我在上水彩了。
想你了。想见你,又怕你不愿见我。
想我了就来找我。不来也没关系,随你。
好了,时间不多,我走了。
想你,亲你。
不要来专教找我了,睡个好觉,乖。
十九岁的少年覃把留言条装入了信封。
窗台上放有一部破破烂烂的内部电话,还有一个专门用以记录来访男士的破破烂烂的的本子。十九岁的少年覃把信封放在它们旁边。
来自河北某县的门房倨傲地俯视着十九岁的建筑系大二男生。她有倨傲的充分理由:她是全国驰名的重点大学的女生楼传达室的两个重要门房之一,举重若轻地掌管着楼里八百五十个居里夫人的起居、信件、恋爱和情人们道晚安的最终时刻。
十九岁的南方少年覃当年血气方刚,但他请求门房传呼住在240室的物理系大一女生时,态度总是很谦逊。
我想南方少年覃是很爱那个被他唤作大侠的顽劣女生的。
他可能还想过娶她为妻。
这虽然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想,但也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被遗忘的事实。
曾经每一个十九岁的少年都误以为自己能够娶心爱的女子为妻,曾经每一个大一女生都天真地坚信能够拥有一个痴心男子的爱情。很多年后,当我从一个旧信封里取出这张发黄的纸条,仍旧和那个住在女生楼二层的物理系大一女生一样,心动不已。
我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