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留守女人-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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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加入我们团队。他们说。
直到现在,我还如坠云雾中,我还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我只能微笑着,很有礼貌地点着头。
加入我们团队,是您的正确选择。一个额头上有着两道深深皱纹的中年人像背诵课文一样对我说。
突然,村道上不知谁在喊,上课了,上课了。他们就一起乱纷纷地涌出房门,我跟在他们的身后。
我们一起来到了祠堂里,狭小的祠堂里已经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最里面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是一尊金刚佛像。金刚怒目圆睁,看起来异常威猛。我站在角落,不知道他们要上的是什么课。
祠堂的后门打开了,走进了一个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男子。闹嚷嚷的祠堂里突然鸦雀无声,人们一齐抬起头来满怀崇敬地望着他,像向日葵望着哺育万物生长的红太阳。我看到,这轮红太阳竟然就是刚才和我一起搭乘三轮“蹦蹦车”的一撮毛。
一撮毛站立在桌子后的台阶上,站立成一座雕像。他满含哲理地说,世界上有无穷的财富,我们就是创造财富的人。今天我们一无所有,明天我们就是百万富翁。
台下数百人一齐喊道,我们会发财,我们会富裕,我们会成百万富翁。
一撮毛显然很满意,他微微笑着,举起双手,喊道,我们的事业是伟大的,我们会让万人羡慕。
台下的人又整齐地喊道,我们的事业是伟大的,我们会让万人羡慕。
我看着他们滑稽的表演,感觉实在好笑,然而他们却都满脸虔诚恭敬,似乎在出征前接受着一件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他们个个站直腰身,双手紧贴裤管,努力地挺起胸膛,脸上肃穆得都能刮出一层铁锈。
一撮毛开始现身说法了,他用非常自负的音调说,请诸位相信我们伟大的事业吧。我从事我们的事业仅仅两年,但是我已经有了巨大的收获。两年前,我是一名小工人,面临下岗,身无分文;两年后,我身价千万,在福州购买了两座别墅,还拥有两辆豪华轿车,一辆奔驰,一辆宝马。我每年还要出国考察旅游两次。而刚才,就是我的私人司机开着我的宝马轿车把我送到了村口,我来给大家上课。
台下人群一片啧啧称羡声。
去你妈的,我在心中狠狠地骂道,你小子是和我一起乘着四面透风的三轮“蹦蹦车”来的,三轮一路颠簸得你小子骨头都差点散架,你他妈的有什么宝马。
一撮毛依旧在台上自吹自擂唾沫飞溅,愚蠢的脸上洋溢着得意忘形,在吹牛的间歇,还不忘举起手臂喊几声口号,台下这些无知的人也举起手臂齐声叫喊。
发财,发财,我们会发财,我们的事业战无不胜。他们喊着。
一撮毛是虚伪的,台下的人是真诚的。我突然替这些人深深悲哀。他们是一撮毛的工具,可悲的是,他们还乐意做这样的工具。
最可怕的不是贫穷,而是愚昧。
我在人群中寻找着京榕的身影,可是,密密实实的人头阻挡了我的视线,京榕一定在这里,就在这座祠堂里,她也在愚昧地高呼口号,但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在祠堂的角落,我看着一撮毛以假乱真的表演,看着这些几近疯狂和盲从的人,我突然明白了,这是传销,国家屡禁不止的传销,它像吸血鬼一样,将每一个上当的人吸纳进来,慢慢地榨干,然后再让你去蒙骗另外不明真相的人。
传销曾经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异常猖獗,国家曾经明令取消。我以为它已经绝迹了,没有想到,在这里又借尸还魂死灰复燃。
四十 大约两个小时后,沸沸扬扬的“老鼠会”才结束,一撮毛当先走出,穿过人群闪开的夹道。他昂首挺胸,高视阔步,像一只洋洋得意的大公鸡。他走出祠堂,走过村道,摇晃着华而不实的背影,走向村外,准备乘上他那辆并不存在的虚拟的宝马轿车。
在整个“老鼠会”中,只有一撮毛才是清醒的,他清醒地知道,他们所从事的是狗屁伟大事业,他只是想把这些本来就很贫穷很可怜的人的口袋掏空。而那些深受蒙蔽的人,才穿的是皇帝的新装。
人群涌出祠堂,散乱地走向各家各户,我站在村道上急切四顾,然而,视线里没有京榕的身影。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但是她肯定就在这座村子里,因为听他们说,今天是他们一周一次的“洗脑会”,每个人都必须参加。
我在村道上徘徊,眼光逡巡着每一扇打开的院门,每家院子里都很嘈杂,有的人提着塑料袋准备出门,塑料袋子里装着丁零当啷胡乱作响的劣质化妆品;有的人围在一起,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好像在开学术讨论会一样。在一棵香蕉树下,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旧的牛仔裤,红色夹克衫,那正是京榕。
我静悄悄地走到京榕面前,京榕抬头看见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好长时间不见,她又黑又瘦,眉宇间凝结着愁苦,身体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我说,离开这里吧,你们这是传销,传销是违法的。
京榕说,怎么会呀?我们在一起就像兄弟姐妹一样,我们在做自己的事业。
我说,这叫什么事业啊!那个讲课的是个骗子,你们传销的这些化妆品都是伪劣三无产品,这是在坑害消费者。
京榕说,怎么会呀?我们老师上个礼拜还被邀请去欧洲讲学了,他把他的照片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京榕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彩色照片,她把它精心珍藏着。照片上的一撮毛站在巴黎埃菲尔铁塔下,仰着一张蠢笨无知的脸傻笑着。我一看就知道那张照片是合成的,一撮毛和铁塔不成比例,铁塔很小,而一撮毛却突兀,而且还是上半身。
我说,这是电脑合成的,我一天可以做一百张,我的背景可以放在月球上,还可以放在史前社会……
我正和京榕在争辩着,突然围上来了几名男子,他们推着我,质问我想干什么,是不是来破坏他们伟大的事业,是不是想来“反水”。接着,更多的人围了过来,他们将我围在中间,推搡着,一个个怒容满面义愤填膺,我看见京榕想挤进来,可是徒劳无益。我看见她张开嘴巴,但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我被淹没在汹涌的愤怒的潮水中。接着,我看见一撮毛也出现在外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溜回来了,也许刚才他是去村外观察风向。
我知道今天难以逃脱,被这些狂热而愚昧的人包围,我免不了一顿毒打。我掏出手机,拨打了110,一遍又一遍,但是110一遍又一遍占线。我没有办法,只好虚张声势地自说自话,我故意放大声音让他们听见。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什么?你们要派一个防暴队过来,两百多人,整整五卡车。不用不用,不用这么多人。什么?马上过来,好,好,你们马上过来。
我的声音压倒了他们的喧哗,他们很多人听到了我的话语,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我暂时解除了危机。一撮毛走上前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他恶狠狠地盯着我问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说!后面那几个人上前抢夺了我的手机。
我强装镇静,仰着头,双手抱在胸前。一撮毛打了我一拳,对后面的打手说,搜,看身上有什么。
我暗暗叫苦,完了,完了,我身上还装着记者证啊。他们如果知道我是记者,我绝对不会活着走出这个村庄。
两个打手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在这些疯狂的人面前,我不敢反抗。我急出了满头汗珠,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村口想起了警笛声,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更惊讶不已。循声望去,一辆白色的警车径直开进村中,车顶上的红灯闪闪发亮。我故意大声喊道,防暴队来了,后面还有五卡车警察。架着我的两名打手急忙放开我,落荒而逃。人群像捅了一棍子的马蜂窝一样轰的一声四散逃窜。一撮毛刚想逃跑,我抱着他一个大背摔,将他掼倒在地。然后,压在他身上,死死地卡住他的喉咙。
警车在村中停下来,下来了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接着,两边村口都有警察出现。一个警察用喇叭喊着,站在原地,都站在原地,不要动。逃散的人群便都停下了惊恐的脚步。
警车上下来的那两名警察走到我跟前,我站起身,一撮毛也爬上来,拍打着他崭新笔挺的西装上沾染的尘土。他低着头,认真地拍打着。
一名警察伸出手掌托起一撮毛的头,突然说,林文会,你跑到天边我们也能找到你。
一撮毛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但马上又镇静了。他说,谁是林文会?我不是林文会。你们认错人了。
另一名警察取出手铐铐上一撮毛的双手,拉着他走向警车。一撮毛大声喊道,我要抗议,你们还讲不讲人权。
从村子两边走进的警察在村道上汇合,他们拿出手枪,那些狂热的传销者一个个噤若寒蝉。
后来,我才从那些抓捕的警察口中知道,一撮毛名叫林文会,武夷山市人,曾冒充福建省公安厅下派干部和省长之子,以能够让在押犯提前释放、能够在干部提拔任免中提供帮助为借口,在武夷山大肆行骗二十多万元,影响极坏。在群众中严重破坏了公安形象和省级领导形象。这次,是福州、武夷山两方公安联动,在侦知他落脚在吴厝搞传销,又开始行骗时,果断出击,一举将他擒获。
没有想到,我歪打正着,虚张声势,却真的等来了警察。
而在这次由一撮毛组织的传销中,一撮毛和他的下线收取了每人1000元,提供给他们的是标签全是外文字母、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的化妆品。一撮毛还有上线,据说,上线在广州。
数百名传销者被警察教育一番后,就被驱散了。他们呼天抢地,追悔莫及。
我将京榕带回到福州。
京榕说,一个月前的一天,她走在大街上,一名脸上白得像裹尸布一样的女子拦住了她,极力向她推荐一种新化妆品。说那种化妆品极为便宜,如果在商场出售的话,价格至少翻一番。那片如簧之舌能把稻草说成黄金,京榕被她说动了心,掏出1000元,购买了产品,加入了这个“老鼠会”,就成为了传销成员。
1000元,对于在夜间摆地摊的京榕来说,是一笔极为巨大的开支。
四十一 6
五天后,洪水才退落。我搭乘着恢复交通后的第一趟班车回到福州。
后来,我才知道,五天来,报社和我联系不上,他们都以为我已经“光荣殉职”,他们已经拟好了向上级申报的材料,决定追授我为“优秀记者”。没有人会想到,我竟然奇迹般地返回福州,他们大感惊异,撤回了申报材料。
我回到家中,阿青还没有下班。我舒舒服服地洗过澡,躺在床上,想着休息一会儿就接阿青下班,然而我没有想到,我实在太困了,一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睡梦中,我又回到了那个被洪水包围的小村庄,房顶上站满了人,人们都没有穿衣服,都在大声哭喊着,一片凄惨景象,天空中下起了雨,雨滴一滴一滴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突然醒来了,睁开眼睛看到阿青坐在身边,她望着我,满脸泪痕。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置身何处,阿青就扑到我的身上,边嘤嘤哭着边吻着我,她说,你没事啊,你没事啊,我还以为你永远回不来了。
我笑着说,我当然要回来啊,你一个人在家中,我不放心。
阿青说,我离开福州的那天,是我的生日,她早早下班买了蛋糕回到家中,可是等不到我。一直等候到天亮也没有我的影子。她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打电话到报社,才知道我去了闽北。此后,她天天等着我回来,天天冒着风雨来到报社打听我的消息,可是没有。她偶尔听到报社说我殉职的传言,伤心欲绝,她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说,原谅我原谅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以后再出门先向你打招呼。噢,那天真是我的生日,我都忘记了。
阿青流着眼泪说,如果真的失去了你,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我紧紧地抱着她,眼泪汹涌而出。
才分别几天,却好像分别了很久,我们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我们相拥着,说着彼此的担忧、困惑和喜悦。
墙上的钟声敲响了,居然已经到了午夜两点。
几天后,一位从事房地产交易的朋友打来电话,告诉我说,福建师范大学旁边新开发了一个楼盘。我突然有了购买套房的打算。那时候,我的存款达到了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