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3-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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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邦没作声,王汝成却开了口,“哪能啊,于书记,这种事并不好笑!”
于华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是不好笑,我现在直想哭!通报一个情况:听说钱惠人出了事,许多干部群众都很痛心,有些同志就问我:这么一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市长,怎么就落到了这一步?”语调骤然提高了八度,“同志们,我们有些思路恐怕要改改了,不能遇着红灯绕着走了,否则,今后还会闹出类似的大乱子!”
赵安邦预感到于华北要节外生枝,趁机甩牌:此人手上好像有牌可甩。
于华北甩牌手法颇为娴熟,“有些话,我今天本来不想说,现在想想还是得说!不说不行啊!是白原崴和伟业国际的问题。在伟业国际股权处置上,我们是不是又遇到红灯绕着走了?对白原崴股份奖励的政策依据在哪里啊?是不是造成了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啊?一些经济学家已经把问题提出来了嘛,提得很尖锐啊!”
裴一弘既意外又吃惊,“老于,通气时不是说了吗?这次不讨论经济问题!”
赵安邦强压着心头的恼怒,“一弘同志,你就让老于说嘛,务务虚也好!”
裴一弘不悦地看了于华北一眼,“好,好,老于,你说,继续说吧!”
于华北觉出了气氛不对,大度地挥挥手,“算了,还是以后专题讨论吧!”
赵安邦却爆发了,勉强笑道:“别等以后了,华北同志既把问题提了出来,我就汇报一下吧!今天专题研究反腐,详细汇报不太可能,就简单点吧!”于是,从白原崴当年以京港开发公司一千万起家,说到此次接收后的股权处置。汇报到最后,禁不住激动起来, “……同志们,面对伟业国际这个在改革历史中形成的特定事实,我们该怎么办?就不该在一定程度上承认人家的创造和贡献吗?对这么一个庞大的跨国企业集团,我们当真能使用国家权力予以剥夺吗?不瞒同志们说,在股权谈判僵持期间,有些同志甚至想过用一纸通缉令将白原崴吓阻在国门之外,我未予考虑!我告诉这些同志:不管怎么说,白原崴都是一个市场经济的创业者,一个为汉江和宁川创造了巨额财富的精英人物,我们不能把他变成一只剥光了的猪,更不能让他成为海外流亡的持不同政见者,否则,我们就是糊涂虫!同志们,这既是个经济问题,也是个政治问题啊,这就是政治经济学嘛!”
会场上一片肃静,裴一弘、王汝成、于华北和与会常委们都盯着赵安邦看。
赵安邦缓和了一下口气,继续说:“我评价白原崴是精英人物,并不是说白原崴和伟业国际就没问题,就很清白。坦率地说,白原崴原始资本的积累和今天的表现都有问题,有原罪,甚至有血泪!但这都不是我们推倒重来的理由!这段摸着石头过河的改革历史,是我们这代共产党人领导创造的历史,我们不能否定自己的历史!对白原崴和伟业国际,我们只能根据具体情况,用政治家的智慧,在尊重历史,尊重事实的前提下,在合理的范围内加以解决,这不是遇到红灯绕着走嘛!”
于华北一副关切的样子,“安邦啊,你说的都有道理,但这种做法毕竟没有政策依据嘛,我和同志们就不能不替你担心嘛,白原崴以后会不会再闹出啥事啊?”
赵安邦淡然道:“这我不知道。不过,闹出事也不要怕嘛,依法处理就是!”
裴一弘这才表态说:“我看安邦同志没做错什么!安邦和我们国资委是富有智慧的,以股权奖励的方法把伟业国际的产权难点解决了!这是一次成功的尝试,也是一次制度创新的实践!和同志们通报一个新情况:现在白原崴要将平州港组人伟业国际了,伟业国际的资产总量接近四百亿,比接收前做得更大了!”目光扫视着众人,又说,“安邦同志说得好,这段摸着石头过河的改革历史,是在我们这代共产党人领导下创造的历史,我们不能否定自己的历史!有腐败当然要反,但必须充分肯定改革开放的历史成就!这场已历时二十五年的改革开放,实际上是民族复兴的伟大革命!同志们都知道,为完成一九四九年的那场新民主主义革命,我们的前辈先烈在血泊中奋斗了二十八年,付出了一千多万人的代价。为找到今天这条富民强国民族复兴的改革之路,我们又在贫穷饥饿中摸索了二十九年,付出了三千多万人的代价!所谓三年自然灾害不就饿死两千多万人吗?别说还有那么多人死于七斗八斗的政治运动!而完成改革开放这场革命,取得如此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我们又付了多少代价呢?应该说还是很小的嘛!白部长,这个宣传你要牵头抓一下!”
白部长会意地应道:“好的,裴书记,我会后就组织落实,做好这项工作!”
于华北极富政治嗅觉,顺势转了弯,笑呵呵地附和说:“一弘同志这个提议好,很好啊!我们就是要从正面宣传改革开放的成就,不能让人觉得我们的干部一个个都是钱惠人、刘培!我对咱们汉江的改革历史有个总结,概括起来就是这么几句话:思想大解放,敢为天下先,咬定青山不放松,前赴后继拚命干!真是拚命啊,白天明同志就在宁川搭上了性命嘛,至今回忆起来还令我痛心!在这里,我要说句公道话,我们老书记焕章同志和当时的省委对不起这位英年早逝的同志啊!”
赵安邦强压着心头的厌恶,笑道:“老于,你这话说得好啊,天明同志如果地下有知,也会很感动的! 不过,据我所知,当时拿下白天明也怪不得焕章同志!”
裴一弘脸上又泛起了笑意,开始做会议总结,开口就说:“我们今天这个会开得不错啊!交换了思想,统一了认识,坚持了原则,维护了团结干事的大局……”
赵安邦心中苦笑:团结?这种团结在宁川时期就已撕裂了他和许多同志的心!
六十五
心在滴血,淅淅沥沥,隐痛不止,却又难与人言无法述说。
快刀斩不了乱麻。历史和现实之间筋脉相连,撕扯不断。往事历历在目。
关于钱惠人处理问题的省委常委会开过没多久,一个周末的晚上,马达找到了共和道八号门上来了,赵安邦看到马达,情不自禁想起了钱惠人,想起了一九八七年在省城大众浴池那场真理和真理的历史性相会。当年若不是钱惠人光着屁股冲到马达面前,及时抓住了马达的手,哪有文山电子工业园的红火,哪有他的第一次创业啊!
马达也说起了当年,“……赵省长,你知道的,我从一九八七年带着3756厂抗命进文山,就一直从事企业管理和经济工作,调到监察厅后,总觉得使不上劲。这次省委公开选拔文山市长,我就报名了,今天来,想请你帮着看看论文哩!” 、
赵安邦接过论文,随手放在桌上,问:“老马,钱惠人专案组有你吗?”
马达点点头,“省纪委王副书记是组长,我只是成员,代表监察厅协助。”
赵安邦一声叹息,“如果历史能重演,我决不会让这个钱胖子再走仕途了!”
马达说:“赵省长,一个人的人生道路都是自己选择的,你也别自责了!”又说起了自己竞选文山市长的事,“赵省长,我是这样想的:我在文山跌倒,还得从文山爬起来!我觉得我还是有优势的:我在文山干了这么多年常务副市长,对文山的情况比较熟悉,也知道症结在哪里,又有石亚南搭班子,我还是有信心的!”
赵安邦漠然道:“我没信心,老马呀,你毕竟五十三了,年龄偏大……”
马达说:“组织部定的年龄上限就是五十三,我的年龄还在规定之内!”
赵安邦道:“如果选拔过程超过三个月,你就五十四了,那就超龄了!”
马达说:“那你们别把上限定在五十三啊,田封义比我大一个月也报了!”
赵安邦应付道:“好,好,你们精神还是好的,愿意接受挑战也是进步嘛!”又问起了钱惠人,“老马,钱惠人现在态度怎么样?是不是开始交待问题了?”
马达摇了摇头,“没有,把事全推到崔小柔和许克明头上去了,痛哭流涕说他自己也是受害者!我和专案组部分同志分析,崔小柔和许克明私奔可能是真的!”
赵安邦仍不相信,“这可能吗?钱胖子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啊?再说,崔小柔和许克明的作案过程长达五年啊,钱惠人当真会一无所知?你们别再被他欺骗了!”
马达说:“这我们也分析了,钱惠人肯定知情,事实证明,绿色田园炒股票都有钱惠人消息的配合,如果都是巧合,那也太神了!但是,崔小柔背叛老钱也不是没可能,如今风气成啥了?再说,崔小柔不是孙萍萍,本身就不是啥好东西嘛!”
赵安邦敏感地问:“哦?你们是不是又找孙萍萍过来谈了?”
马达大大咧咧说:“谈了,不是我们找她谈,是她找上门主动谈的!于书记很重视,还亲自接待了! 孙萍萍为钱惠人叫屈哩,还骂了你!我对孙萍萍说,这能怪咱赵省长吗?是老钱自己不争气嘛,搞得赵省长也很被动,赵省长不可能保嘛尸
赵安邦苦笑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再说,孙萍萍也有理由骂我啊!”
马达没心没肺地说:“就是,想骂就让她骂呗,坚持原则,总免不了要挨骂的!我在文山把我小舅子办了,我小舅子也没少骂我,现在还在骂!”又说起了自己的事,“赵省长,我这论文,您说啥也得指点一下,未来十年把文山建成我省经济的新型发动机,是您首先提出来的,我这篇论文阐述的就是您的这个精神……” 赵安邦这才拿起论文翻了翻,边翻边说:“马达你别捧我,振兴文山不是我个人的意思,是省委的战略决策。你别光找我,最好也请教一下裴书记和华北同志。尤其是华北同志,他可是经济学博士啊,比我和老裴都强,我们只是学士!”
马达吞吞吐吐说:“裴书记、于书记那里,我…… 我也送了。于书记对……对我很关心,还给我介绍了个教授读硕士呢,就是省财经大学的汤必成教授!”
赵安邦讥讽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省著名的经济学家,博士生导师,华北同志就是他的高足嘛厂看着马达笑了,“老马,这么说来,我以后得称你马老师了,好,马老师,你就跟汤教授好好学习吧,学了啥高招,别忘了也教教我!”
马达觉出了味道不对,“赵省长,你别讽刺我嘛,别说你是学士,你就是没文凭,我也服你!就冲着你能把钱胖子这种隐藏很深的腐败分子挖出来,我就月艮!”
赵安邦脸一唬,故意问:“怎么?你就不服华北同志这个博士啊?啊?”
马达怔了一下,连连点头说:“哦,服,服,也…… 也服,也服!”
赵安邦“哼”了一声,“那是,官比你大的,你都服,官大水平高嘛!”
马达却正经起来,“赵省长,这你可说错了!我服于书记的原则性,不服他的水平!你看钱惠人这事闹得,调查方向一错再错,害得我们也跟着他出洋相!”
赵安邦道:“这事别说了,我真希望是我搞错了,真不愿看到这种结果啊!”
完全是因为昔日的感情,赵安邦最终还是答应帮马达看论文。答应的同时就想说,不管这篇论文写得多好,他也不会在最后拍板时投下自己这一票:一个接近五十四岁的文山老同志,再回文山当市长是很不合适的,不利于文山局面的开拓。然而,话到嘴边却没说,原则要讲,策略也要讲,在这一点上他得学学裴一弘。
马达却有了底气,似乎看到了重回文山的希望,告别时,再三向赵安邦表示说,自己起码比田封义强,只要能闯过公开选拔一关,肯定会在文山创造一个经济奇迹!还说,如果当年他也像钱惠人一样调到宁川,也许已经把奇迹创造出来了。
赵安邦不好多说,把马达送到院门外,握了几次手,好歹把这同志打发走了。
站在共和道八号门口,看着马达上车远去,赵安邦又想起了钱惠人:其实他真不该把钱惠人从文山调到宁川,甚至不该支持他分地!从一九八六年三月的那个傍晚,他带着两瓶泸州老窖,骑着自行车赶往钱家谈分地开始,一个错误就铸成了。
心头一酸,泪水模糊了赵安邦的双眼,夜幕下的共和道变得一片恍惚。
这时,身后响起了夫人刘艳的声音,“安邦,电话,省政府值班室的!”
赵安邦一怔,这才从沉思中醒来,缓缓转过身,步履沉重地回到了院内。
刘艳知道他的心思,一边扯着他的手,拉着他往客厅走,一边柔声劝慰道:“安邦,别再为钱胖子的事烦了,刘培这次不也进去了?人家裴书记也没像你!”
赵安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