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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邦斯舅舅-第10部分

小说: 邦斯舅舅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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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饰内心那份深深折磨着他的苦恼,可谁都看得出,他落了一种说不清的疾病,病根出在脑
子里。为了说明由于习惯被打破而造成的这份苦闷,只要提一件小事就行,这类小事数不胜
数,就像护胸甲上密密麻麻的铁丝,把一个人的心灵禁锢起来。在邦斯以前的生活中,最强
烈的快感,这也是一个吃白食的最幸福的享乐,莫过于惊喜:在有钱人的府上,女主人为了
给晚饭增加一种盛筵的气氛,往往得意洋洋地添一道精美的菜肴和可口的点心,这便是胃的
惊喜!可如今,邦斯缺的就是这种胃的快感。茜博太太常常自豪地把菜单报给他听。邦斯生
活中那种周期性的刺激便彻底消失了。他的晚饭缺乏让人喜出望外的东西,见不到我们祖父
母时代那种所谓“不上桌不掀盖的菜”!而这正是施穆克所不能理解的。邦斯很要面子,不
想多抱怨,如果说世上有比怀才不遇更伤心的事,那就是空有一只不被别人理解的胃。失恋
这个悲剧,人们总是肆意夸大,但心灵对爱的渴望是建立在一种虚假的需要之上的;因为如
果人抛弃我们,我们可以爱造物主,他有的是可以赐给我们的财富。可胃呢!……任何一切
都无法与胃的痛苦相比:因为人首先得活着!邦斯多么惋惜,有的乳油,简直是真正的诗
歌!有的白色沙司,纯粹是杰作!有的块菰烩肉,那是心肝宝贝!尤其是只有在巴黎才见得
到的有名的莱茵鲤鱼,用的是怎样的佐料啊!有的日子里,邦斯想起博比诺伯爵的厨娘,不
禁叫起:“啊,索菲!”若哪位路人听到这一哀叹,准会以为这家伙想起了情妇,可实际上
是想到了更稀罕的东西,想到了肥美的鲤鱼!鱼配有沙司,那沙司盛在缸里亮晶晶的,舔到
舌头上浓浓的,完全有资格获得蒙迪翁奖!由于老是回味过去的晚餐,乐队指挥患了胃的相
思病,人瘦了很多。
    第四个月初,即一八四五年一月底的时候,戏院里的同事对乐队指挥的状况感到不安,
那个年轻的笛师——跟几乎所有的德国人一样,名叫威廉,姓施瓦布,以区别于所有叫威廉
的,可这还不能跟所有姓施瓦布的区分开来——觉得有必要指点一下施穆克,让他注意到邦
斯的情况。那天,正好有一出戏首场演出,用上了由德国老乐师演奏的乐器。
    威廉·施瓦布指了指神情忧郁,正往指挥台上走去的邦斯,说:
    “这老人情况越来越差,怕有不妙吧,瞧他目光惨兮兮的,那胳膊的动作也不像以前那
么有力了。”
    “人到了六十岁,都是这样的。”施穆克回答道。
    施穆克就像《坎农盖特轶闻》一书中的那位母亲,为了多留儿子二十四小时,结果害了
他的命,而他,为了能有跟邦斯每天一起吃晚饭的乐趣,会不惜让邦斯作出牺牲。
    “戏院所有的人都感到担忧,像我们的头牌舞女爱洛伊斯·布利兹图所说的,他擤鼻涕
都几乎不出声了。”
    老音乐家邦斯的鼻子很长,鼻孔也大,捂在手巾里,擤起鼻涕来就像吹小号。这声音常
常招致庭长夫人的数落。
    “只要他高兴,让我做什么都行,”施穆克说,“他心里闷得慌。”
    “说实话,”威廉·施瓦布说道,“我觉得邦斯先生这人比我们这些穷鬼强百倍,我都
不敢请他参加我的婚礼。我要结婚……”
    “怎么结婚法?”施穆克问。
    “噢!堂堂正正地结婚。”威廉答道,他觉得施穆克这个问题提得怪,含有嘲讽的意
味,可这位十足的基督徒是不可能嘲笑别人的。
    “喂,先生们,都坐好了!”邦斯听到戏院经理的铃声,朝乐池里的那一小队人马扫了
一眼,说道。
    乐队奏起《魔鬼的未婚妻》的序曲,这是一出幻梦剧,已经上演了二百场。第一次幕间
休息时,乐池里的人都走了,空空的只有威廉和施穆克两个人。剧场里的温度高达列氏三十
二度。
    “把您的故事讲给我听听。”施穆克对威廉说。
    “噢,包厢里的那个年轻人,看见了吗?……您认出他是谁吗?”
    “一点不认识……”
    “啊!那是因为他戴上了黄手套,富得浑身闪金光的缘故;可他就是我的朋友弗里
茨·布鲁讷,是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人……”
    “就是常来乐池,坐在你旁边看戏的那位?”
    “就是他。变成这个样,都不敢相信吧!”
    这个答应讲述的故事的主人公是这样一种德国人,那脸上既有歌德笔下的梅非斯特的阴
冷尖刻,又有奥古斯德·拉封代纳小说人物的纯朴善良;既奸诈,又天真,既有掌柜的贪
婪,又有赛马俱乐部会员的洒脱;但最主要的是那种逼得少年维特持枪自杀的厌世情绪,但
他讨厌的不是夏洛蒂,而是德国诸侯。这是一张真正典型的德国人的脸,狡猾、纯朴、愚昧
和勇敢兼而有之;他掌握的知识只能造成烦恼,拥有的经验只要一闹孩子气便毫无价值;他
贪酒,也贪烟;不过,那双疲倦的漂亮的大眼睛闪现出狠毒的光芒,使他身上所有那些互为
映衬的特点显得格外突出。
    弗里茨·布鲁讷穿得像个银行家那般雅致,露出一个夺目的秃脑袋,那肤色就像提香的
画中人,秃脑袋的两侧,一边长着几根金黄色的头发,煞是耀眼,这是放浪与困苦给他留下
的印记,使他等到恢复银行宏业之日,还有权利给理发匠付工钱。想当初,他的脸蛋既漂
亮,又滋润,宛如画家笔下的耶稣基督,可如今脸色不堪入目,在那红唇髭褐胡子的衬托
下,几乎显得阴森可怕。他两只眼睛那纯净的蓝色也因与忧愁的搏斗而搅得浑沌一片。最
后,在巴黎遭受的千般羞辱使他的眼睛和眼眶全都变了形;可从前,母亲常常出神地望着这
双眼睛,那是母亲的眼睛的神奇翻版。这位早熟的哲人,这个未老先衰的年轻人,原来是后
娘虐待的结果。
    这时开始讲述的是一个出生于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的浪子的有趣故事,在那座虽然处在中
心位置,但却开明的都市里,这可是一桩前所未闻的最离奇的怪事。
     
   
     

 

邦斯舅舅 
第八章 只要出生在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 浪子也终会变为银行家、百万富翁

    

    弗里茨的父亲格代翁·布鲁讷是美因河畔法兰克福那些出了名的旅馆老板中的一位,这
些旅馆老板总和银行家沆瀣一气,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搜刮游客的钱袋。不过,他是个真正
的加尔文教徒,娶了一位皈依改宗的犹太女人,多亏她的嫁妆,他才有了发财的资本。这位
犹太女人在儿子弗里茨十二岁那年离开了人世,于是,弗里茨便由父亲和舅舅共同监护。舅
舅是莱比锡的皮货商,维尔拉兹公司的老板。
    这个舅舅的脾气可不像他的皮货那么柔和,在他的要求下,老布鲁讷不得不把小弗里茨
得的遗产按银行时价折成马克,存入阿尔—萨切尔德银行,不得动用。为了报复这种犹太式
的苛刻做法,老布鲁讷借口没有女人监管和帮衬,这么大一个旅店实在无法维持,于是又结
了婚。他娶的是另一个旅店老板的千金,在他眼里,她简直就是颗珍珠;可是,他没有尝过
一个被父母宠惯了的独生女的滋味。
    第二个布鲁讷太太的为人,跟那些恶毒轻佻的德国姑娘如出一辙。她很快把自己的钱财
挥霍一空,为第一位布鲁讷太太报了仇,使丈夫在家里成了美因河畔法兰克福自由城内最不
幸的人,据说,城里的百万富翁准备让市政府立法,强制做妻子的只能疼爱自己的丈夫。这
个德国女人喜欢各种各样的酸水,所谓酸水,就是德国人统称的莱茵葡萄酒;她喜欢巴黎
货,喜欢骑马,喜欢首饰,她唯一不喜欢的最费钱的东西,就是女人。
    她嫌恶小弗里茨,若这个加尔文教义和摩西法典造就出来的年轻人不是出生在法兰克
福,没有莱比锡的维尔拉兹公司当他的监护人,她早就把他逼疯了;不过,维尔拉兹舅舅心
里只有他的皮货,监管的只是存在银行里的马克,任孩子受他后娘虐待。
    这个狠毒的女人虽然费了火车头那么大的劲,就是生不出一个孩子来,所以就更加痛恨
美丽的布鲁讷太太生的这个小天使。在一个邪恶的念头的驱使下,这个罪恶的德国女人在弗
里茨二十一岁的时候拼命鼓动他当德国人的逆子,大肆挥霍钱财。她希望英国人的马,莱茵
的酸水和歌德的玛格丽特①彻底毁掉那个犹太女人的儿子和他的财产。维尔拉兹舅舅在小弗
里茨成年时曾给他留了一大笔遗产。不过,尽管赌场上的轮盘赌和包括威廉·施瓦布在内的
酒肉朋友花光了维尔拉兹给的钱,但年轻的浪子还是遵从上帝的愿意,成了美因河畔法兰克
福城那些小兄弟们的样板,城里的人家都用他来吓唬孩子,让他们一个个变得乖乖的,担惊
受怕地守着装满马克的铁皮柜。弗里茨不仅没有在青春年华夭折,反而有幸看到后娘被葬到
了公墓,那墓地很美,因为德国人借口敬奉死者,毫无顾忌地在公墓里栽草种花,过足了
瘾。就这样,第二位布鲁讷太太死在了她父母之前,老布鲁讷白白损失了她从他钱柜里搜刮
去的那些钱财,吃尽了苦头,本来是赫拉克勒斯一般健壮的身体,可这个旅店老板到了六十
七岁上便被磨得像中了那出了名的博尔吉亚毒药一样。他受了妻子整整十年的罪,但却没有
得到她留下的财产,使得他掌管的旅馆成了另一座海德堡废墟,幸亏不时有旅客的账单补贴
一下,就像人们不断修缮海德堡废墟,以保证蜂拥而至的游客能兴致勃勃地参观保存完好的
美丽的海德堡废墟。在法兰克福,人们谈起这件事,仿佛觉得他破产似的,在背后对他指指
戳戳,议论说:
    “瞧瞧,取了一个得不到她遗产的坏女人,再加上一个用法国方式教育的儿子,到头来
就是这个结果!”    
  ① 歌德《浮土德》中的人物,经不起浮土德的诱惑而堕落。

 
    在意大利和德国,法国人是万恶之源,众矢之的,但是上帝,在继续履行自己的天
职……(余言如勒弗朗·德·蓬皮尼昂赞美诗中所说)
    荷兰大饭店老板不仅仅把自己的火撒在旅客的身上,他们的账单也留下了他悲愤的阴
影。后来,他儿子败光了家财,格代翁·布鲁讷觉得他是个间接的祸根,便什么也不给他,
包括面包、水、盐、火、住房和烟!在德国,对一个开旅店的父亲来说,实在是诅咒败家子
的极端做法了。地方当局不了解做父亲的开始也有错,只认为他是美因河畔法兰克福最不幸
的人,便来帮他的忙;以德国人的方式找弗里茨的碴儿,把他逐出了自由城的土地。在法兰
克福,司法并不比别的地方更有人情味,更合理。很少有哪个法官会追溯罪恶与灾祸之源,
探清最先泼出水来的水瓮是谁捧着的。既然布鲁讷忘了他儿子,那他儿子的朋友也就不再把
旅店老板放在心上。
    啊!要是这个故事能在提词厢前向全体观众演出,那它准会比幻梦剧《魔鬼的未婚妻》
精彩得多,尽管公元三千年前在美达不索米亚上演的那个寓意崇高的故事已经演出了几十万
次。那天看戏的有记者,花花公子和一些巴黎女郎,他们纳闷在时髦的巴黎人中从哪儿冒出
这么一张惨兮兮的德国人的脸,孤独一人在包厢里观看这出首次上演的新戏。
    弗里茨徒步来到斯特拉斯堡,在那儿遇到了“圣经浪子”在《圣经》中未能觅到的东
西。这便是阿尔萨斯表现出的优越之处,在这里,跳动着千千万万颗宽宏大度的心,向德国
显示了法兰西精神与日耳曼凝聚力结合在一起的美。几天前,威廉刚刚从父母新那儿继承了
一笔遗产,拥有了十万法郎。他向弗里茨张开了双臂,向他敞开了心扉,敞开了家门,敞开
了钱袋。
    不幸的弗里茨浑身尘土,仿佛害了麻风病,在莱茵河彼岸的一位真正的朋友手中接过一
枚真正的二十法郎的硬币,若要描写当时的情景,那无异于想要创作一曲颂歌,但唯有品达
才能用他的希腊语向普天下的人广加宣扬,唤起行将泯灭的友情。请把弗里茨与威廉这两个
名字与达蒙与毕底亚斯,卡斯托尔与波吕克斯,奥莱斯特与毕拉德,杜布勒伊与皮梅雅,施
穆克与邦斯,或摩诺摩塔巴的那两位朋友的名字列在一起,我们可以随意给摩诺摩塔巴的那
两个朋友起个名字,因为尽管拉封登是位天才,但他塑造的不过是两个没有躯体,并不实在
的影子。人们确实有理由将弗里茨和威廉两个陌生的名字与所有那些名人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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