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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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阿玛尼木占木松正在以一种欣欣向荣的姿态积聚着能量,积聚着在人类社会正在消失殆尽的辽阔激情与脉脉温情。
见到尼玛,恍若隔世。那沧桑的笑靥浸透了孤独和疲倦,娇媚的容颜浸透了坚强和果断,岁月好像是一瞬间流过去的,阿玛尼木占木松把血液注入了这个不久之前还不谙世事的女子身体里面。
夜冷风寒,预示着不久将要到来的秋天。
秋天到来之前,阿妈跟尼玛说起她的婚事,一再强调说那是阿佳的遗言。尼玛看着憔悴的母亲,一阵心酸,只说“来年再说吧”,心想,还是等弟弟妹妹长大了再说吧,等吧,反正除了等,她也只能等了。
宗哲还是会时不时地过来看看她们,带些日常用品,或者粮食什么的,有一天还骑着马赶来了两头小牦牛,说是阿香让送过来的,后来尼玛才知道不是。来了也不闲着,帮尼玛做做酥油,跟阿妈聊聊外面的新鲜事儿,连阿妈都说宗哲是个好孩子,然后总是叹着气说,达杰也是个好孩子。
达杰也经常来,隔三差五地来,来了也不多说话,帮着尼玛到夏秋牧场打打牧草、捡捡牛粪什么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人说“寺院的喇嘛听鼓声,草原的牧人看天时”,其实就是这个理儿,即使羊少了,一年不转场也没什么,但总要考虑到一个牧场禁不禁得起长时间的垦荒,牧草自然还是要从夏秋牧场打的,顺便看看它们休养得怎么样了。草原也该休养一下了,这些年供养了太多牛羊,已经疲惫不堪。况且还要防备那些开矿的人,万一他们闯进了牧场,可就断了牧民的命了!即使这样也防不胜防,有一天他们骑马巡视的时候,还是看见牧场有一大块草皮被挖开了,层层叠叠的石砾露了出来,在花丛中显得那么刺眼。还有人在采挖药材、虫草什么的,也不管是谁家草场。他们无法怪罪的是自己的乡邻,他们需要钱来添置自家的牛羊,这些不起眼的花花草草,从一定程度上说,现在,成了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风冷了,又是一个秋天。
在这块并不平静的土地上,阿玛尼木占木松以他桀骜不驯的性格,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飓风和暴雪抹去了所有生命留下的足印,但我知道阿玛尼木占木松是慈爱的,就像他平卧的姿态,那是生命最不设防的姿态。他用他的身体抚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生灵,甚至不惜奉献出自己的灵魂。然而,他累了,真的太累了,承载了那么多的生命来去之后,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皮肤布满了疮痂,他的身体已然干涸,而他就像河底腐烂的水草,陷在淤泥中散发着恶臭。白云低垂,天蓝如洗,阿玛尼木占木松白雪皑皑,他用这样一种方式再一次进入了休眠状态。
这就是阿玛尼木占木松,千百年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演绎着自然而流畅的生命节拍,或残酷或慈爱,但在亘古不变的主题中,却延续了不死的永恒主题。所有的生命都应该学会等待,等待不等于寂灭,等待永远是清醒的。
我也在等待,等待阿玛尼木占木松再一次恢复他的慈爱,等待阿玛尼木占木松再一次打开他博大的胸怀。
尼玛的歌声每天早晨都会跟着白亮亮的阳光一起响起来,歌声中隐匿的等待一天比一天辽远,一天比一天欢快,春天就要到了,踏着她的歌声一路寻来。
损失是必不可少的,但他们能损失的也实在不多了,所以也没太大损失。春天来的时候,家里竟然意外地添了几只小羊,这不能不让尼玛惊喜。阿玛尼木占木松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土地似乎丰厚了许多,皑皑的雪峰似乎丰润了许多,花草看起来也肥厚了许多。早早地把牝牛、牝羊赶到了夏季牧场,交给扎巴守护,自己也开始了一年的忙碌。
生活是很具体的,也是很琐碎的,除去每天要忙碌的家务,还要储备过冬的草料、牛粪饼和衣服。尼玛闲暇的时候为阿妈缝制了一件羊皮氆氇,也给达杰缝了一件,又给弟弟妹妹一人做了一双黑牛皮的靴子,宗哲来的时候让他给弟弟妹妹带了过去。
现在,尼玛已经习惯宗哲像个亲戚一样走动,偶尔也会见不到宗哲,那是达杰来的日子,尼玛跟达杰去了夏季牧场。通常尼玛也只是达杰来的时候才会去牧场,离家远,要走的话,一天也打不了一个来回。好在达杰的枣红马健步如飞,早晨去晚上就回来了,还有很多时间打牧草、捡牛粪。
扎巴把牛羊照看得很好,根本不用她担心。牛羊虽然不多,但通常牛和羊不在一起吃草,一东一西的,扯的距离很大,扎巴不厌其烦地来回奔跑,远远地听到有陌生脚步就会狂吠不止,声如洪钟,一听就知道底气十足,一般人躲都来不及,谁还会再来牧场捣乱呢!这两年来这里淘金的人可真不少,他们除了开矿,采挖药材、虫草,有时候还放牧。你不舍得在自家草场放牧,怕常年放牧会把草原弄薄了,所以你游牧,想养养草,可他们舍得,他们恨不得一口气把你的草场吃秃了,省得他们换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尼玛觉得这些人像土匪,他们这是在掠夺,掠夺草原,挖地三尺地掠夺!好在这些人并不多,否则阿玛尼木占木松就算毁在这些人手里了!
但生活并没有什么起色,家无过夜粮,心里不安稳啊!就连弟弟妹妹上学都是阿香救济,阿妈的身体也实在不应该这样下去的,日子还长着呢!万一阿妈的眼睛能治好呢?万一阿妈能行动自如呢?
微弱的星光下,草原像是处在一个巨大的混沌中,就像在一个蛋壳里吧,风声和远处的狼嚎似乎很遥远也很模糊。尼玛紧紧地抱着达杰,达杰都能听到她重重的心跳了呢!听到她在自己耳边呢喃,温润的嘴唇摩挲着、寻找着他耳后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他感觉到从身体到心灵的一阵眩晕。
他的血液在拼命冲撞他的身体,也在冲撞他的灵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颤抖,就像他能感觉到夜风正在撕裂他的帐篷。一切都是那么狂躁和混乱,一切又都是那么迷茫而不确定。
达杰不明白尼玛今天是怎么了,选择在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混沌的夜晚、这样一个狂躁的夜晚钻进了他的帐篷,而在他无数次的想象中似乎应该是一个月明风清的日子,是在亲友和诸神的祝福中,他和她双双步入神圣而神秘的殿堂。就像是一个梦,一个焦渴的梦,在梦中他如同沙漠一样渴望甘霖从天而降,她就是那甘霖,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承接。
狂风、暴雨、狼嚎、马鸣,在一瞬间席卷过他的耳朵,时间失去了秩序,空间发生了错位,感觉有点儿被掏空,接下来就是粗重的喘息声,声声如电闪雷鸣。
他的手摩挲着她如花一样娇嫩的面容,如玉般温润,如水般晶莹。一滴温热的眼泪滚落他的手中。
如果可能,达杰宁愿一辈子没有这个意乱情迷的夜晚。如果可能,时间只是日历,他会毫不犹豫把这一天从日历上撕去。如果可能,他宁愿只是一个梦……
即使时光再倒回去一千遍,他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尼玛要结婚了,新郎不是达杰!怎么可能呢?给他一万个理由他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她连一个理由都没有给他!
婚礼就在两天后举行。
一个人奔跑在空旷的大草原上,就像是一头被追逐的野兽,一头受伤的野兽,还找不到可以躲避的山洞。
再也听不到尼玛唱歌了,而自己的声带也终于失了声,草原太静寂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直到一个月之后达杰才开始后悔竟然没有参加尼玛的婚礼,毕竟这是他心爱的女人今生唯一一次的婚礼,毕竟他是那么爱着她,他的生命不能没有她!是的,他不能没有她,哪怕她已经嫁为人妇,成为别人的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他也恨自己根本不能够怎么样!就像现在,他不停地奔跑在阿玛尼木占木松空阔的大草原上,天空是那样地蓝,蓝得没有一粒杂尘,好像吸尽了人间荣辱之后化成了一片虚无!是的,虚无!湖水从各姿各雅来,从约古宗列来,在这里汇聚成湖,阳光透过千百万年的云霭洒落在湖面上,闪耀着点点金波。荣耀的只是这金波,湖水沉潜在亿万年前的伤口里,不能自拔。
父母叹着气安慰他,说是他们拖累了他,说这就是命,让他认命吧!可他偏偏认不了这个命啊,听不到尼玛的歌声,他就看不到太阳升起来了!就是这样吧,单调的蓝天和枯燥的花已经太让他厌倦了!
新婚之夜,尼玛哭了,撕心裂肺地哭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傻!达杰为什么也那么傻!以为自己已经把初夜奉献给了自己心爱的人,谁知道竟然不是那么回事儿!当宗哲刺穿了她身体的刹那,她才明白,原来达杰根本就没有进入过自己的身体,原来他们只是把自己的灵魂游戏了一把!
而曾经,她以为他已经把自己的灵魂带走了,而她也把他的灵魂储存在自己身体里了,从此,他在她的身体里潮起潮落,而她也将在他的身体里潮落潮起,直到他们的生命将息在天葬台上,直到他们在长生天里再次相遇!
……
婚后的尼玛仍然住在自己家,这是她和宗哲先前就定下的,直到弟弟妹妹长大。但她再也不唱歌了,就像她从来不会唱歌一样。每天早晨她还是会在阳光照亮大地之前到小湖边提水,她还是会向山那边张望。就像一种习惯吧,那习惯已经像阿玛尼木占木松的雪一样永远停驻在她骨髓里了。千百万年来,阿玛尼木占木松的积雪就没融化过,而她的达杰就像阿玛尼木占木松的雪,永远在她的视野里、在她的心里屹立着。
一个月了,她没有看到达杰,也没有听到歌声从山那边传来,她想,这就是所谓的命吧!他和她永远分离了!被两座并不高峻的山分离了!
尼玛带着阿妈去了西宁,留下宗哲照顾这些牛羊和扎巴。就这样吧!这世界谁都是身不由己的,谁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阿妈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尼玛,一再劝阻尼玛不要嫁给宗哲,甚至流着眼泪搬出了阿佳。当她第一次看到尼玛叫宗哲出去说话,她就意识到了尼玛的想法,她拼命在屋里喊叫尼玛,但尼玛跟宗哲越走越远,根本就没打算听到她喊叫。等宗哲再次来家,阿妈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宗哲带来了媒人,媒人带来了酒和哈达,尼玛的阿香也来了。
尼玛长大了,长大却是以她的幸福作为代价的,这不能不让阿妈心酸啊!她又想起了阿佳,想起阿佳临终前说的话,原来阿佳早就有预感!一早他就在安排后事啊!她又想起阿佳跟达杰坐在门口喝酒的样子,真像一对父子!世事无常,谁能想到阿佳走后世界就再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呢?没有阿佳,她就没有了天,她的尼玛也没有了天,世界怎么可能还是原来的样子呢?
阿妈的骨头错位,眼睛没得治了,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在医院住了一个月,阿妈跟尼玛回到了家。冬天快要到了,比想象的来得晚了些,看样子今年不会有白灾了。宗哲又给家添了几头牛,还有几十只羊,现在,他们也算有了一个大家了。
要说宗哲这孩子不错,对尼玛有情有义,对阿妈也很孝敬,把这个家当成自己家一样用心用力。人也敦厚善良,模样又好,脾气又好,原本也是百里挑一的汉子,在草原上又是出了名的摔跤能手,谁不说这是桩好姻缘呢?尼玛既然铁了心要嫁他,对他也算温柔体贴,只是可怜了达杰这孩子。别看达杰平常话不多,对尼玛、对这个家那也是尽心尽力的。在医院的时候,阿妈问起尼玛,“你真的忍心舍弃达杰吗?”尼玛没有回答,只是眼圈儿红了。从此往后每当阿妈想提起达杰,尼玛都把话题岔开了。女人啊!女人就是这样,当她仍旧爱着某个男人的时候,她会想尽办法不让别人提起这个男人,但这个男人时时刻刻都在心窝里暖着、窝着,根本不需要想起,从来就不曾忘记。这样的爱是不需要分享的,也不需要实现的,甚至不能够被提起,一旦提起,就会伤害她。回忆是痛苦的,往前走也是痛苦的,只要窝在心口不动它,日子还是能够过得下去的。等有一天她不爱他了,她就会主动提起这个男人,就像是在说天高云淡吧,即使痛苦也是一眨眼的事儿,痛在了皮肤上,心却愈合了。偏偏就有那死心眼儿的人吧,她会把他在心里捂一辈子,不过这样的人不多,但愿尼玛不是这样的人,阿妈也只能这么希望了。
尼玛或许不是这样的人,可偏偏碰上达杰是这样的人,这事儿就有点棘手了。刚回来,阿妈就发现宗哲常常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往门口走走看看,好像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