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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部分

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第52部分

小说: 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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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有一天她也会这样吧,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就把她送到了死神手里,长生天是否会收留她呢?那时,达杰又在哪儿呢?会在自己身边吗?或许就是这一次吧,只要假以时日,阿玛尼木占木松就再也看不到人的存在了,那时候他们会在长生天那里相遇吗?不!不!不!尼玛不要再跟达杰相遇了!尼玛只要达杰能够度过这一劫!阿玛尼木占木松怎么能够没有达杰呢?没有达杰就等于没有了色彩,没有了色彩就等于没有了春天,没有春天,阿玛尼木占木松还是阿玛尼木占木松吗?……
  不久,达杰临走前收拾出来的羊肉都用完了,她和阿妈、还有扎巴都没有吃的了。为了阿妈她也不得不狠下心肠宰杀那只快要断气的羊了,那是屋外最后一只还站立着的羊。那羊在流泪啊,她也流泪了,那天,天空很蓝,雪地很白,没有一片云经过,她和她躲在土屋后哭啊哭啊,即使没有这把闪着冷光的长刀,她们谁也不知道等待着自己命运的是什么。
  牦牛没剩几头了,连阿佳心爱的棕毛马也倒下了。死亡近在咫尺。
  疾风凛冽。达杰含着眼泪把家里最后一只牛宰杀完毕,割去头蹄,剔骨切条,挂在门口的木杆上冷冻阴干。木杆上已经挂满了肉条,房顶已经堆满了羊皮和牛皮,屋侧雪地已经被鲜血融化后又结成了黑色的硬壳。有两只羊提前生产了,羊水流了屋里一地。小羊刚生下来就死了,羊妈妈也死了,现在家里只剩下这十几只怀孕的母羊了,看样子也快要生产了。春天说是来了,可是春天并没有来。
  一片死寂。所有的声音都被积雪吸了进去,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笨重的、凝滞的、缓慢的呼吸。夜晚偶尔还能听到狼的嚎叫,凄厉的、如哭似泣,月圆之夜听起来越发让人不寒而栗。
  阿妈大口大口喘着气,阿佳一声一声叹息,可怜的母羊蜷缩在一起哭泣,在某一瞬间,达杰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无能为力,绝望一点一点冰冷了他的身体。
  干草用尽了,积雪还没有融化。母羊都生产了,活过来的不足半数。又有几个羊妈妈死了,尼玛是看着她们咽气的,然后她把她们扛到了屋后,做成了冻肉条,挂在旗杆上。每次抬头看见那些肉条像旗帜一样在风中摇摆,她就觉得心惊肉跳。
  最近,尼玛老做噩梦,梦里的雪是红色的,整个阿玛尼木占木松都是红色的,太阳一照就融化了,然后血流成河,把扎陵湖跟鄂陵湖都淹没了,汹涌着、澎湃着、翻滚着,她在血水里挣扎着、呼喊着、顺流而下……
  阿妈终于把眼睛哭得看不见东西了,看样子骨头也很难再痊愈了。突然有一天,阿妈把尼玛叫到了床前,对她说,“我想起来了,你阿佳临走前交代了,让你跟达杰早点儿成亲!今年你们就把事儿办了吧!”
  阿佳!达杰!这一刻,尼玛怎么感觉他们怎么就那么远呢?远得就像隔了几重天、几重地!可她是多么需要他们啊!但他们究竟在哪儿呢?而自己怎么就那么不真实?她怎么感觉不到生命还在她身体里流淌呢?
  女人的长大有时候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当女人感觉到如山的责任真的担在肩上的时候,爱情不再重要,甚至自己的生命也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这责任。毕竟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她要负担的不仅仅是她自己,她身边的所有一切都是与她息息相关的,比如她的母亲,比如她的爱人,比如她的伙伴……
  达杰见到尼玛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远远地看见尼玛挣扎在雪地里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拥抱。拥抱到心碎。拥抱到来生。恍惚间,达杰看到天空中有一只鹰飞了过去,带来了一片乌云,然后又一片乌云从太阳背后漫溢出来,又一片…… 
  春天来了,春天真的来了!伴随着第一场春雨,积雪开始融化,细弱的草茎探出头来,枯黄的,却是挺拔的。一群野驴从山峦那边远去了,留下如雷的蹄声,在天空隆隆响着。
  但他们已经一贫如洗,甚至连像样的羊群都没有,他们再也用不着放牧了。
  达杰心爱的枣红马还在,但已经骨瘦如柴。她的儿子已经死了,那匹可爱的小马,还是没有等到春天到来就死了。达杰曾经很照顾他的,他和他的妈妈每天轮换着进屋来暖和,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他还是死了,死后还被雪狼分食了,只给他的妈妈留下一个骨架。长生天把他带走了,这个冬天长生天带走了多少生灵啊!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等到什么时候他那十几只小羊才能给他繁衍出一群羊呢?也该把父母送到医院去看看了,身体是不能拖的,越拖越糟糕,恐怕最后这十几只羊也保不住了!这好好的日子怎么过着过着就过成了这样呢?达杰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尼玛坐在门前一筹莫展,达杰带着母亲去了西宁,父亲舍不得他的羊,还有那匹枣红马,留在了牧场。临走前,达杰来看过尼玛,只说会尽快回来。达杰刚走,五月雪就飘起来了。
  阿香前两天来过,说是弟弟妹妹还好,因为离公路近,救灾物资也发放到了家,总算度过了一劫。学生们也开学了,他们仍然住在学校。阿香只是很担心姐姐,所以才搭了科学院的考察车来看他们。阿妈的眼睛真的瞎了,骨头好像痊愈了,但根本走不成路,跟半瘫痪没有什么区别。尼玛很想到县城里去一趟,或者到乡邻那里看看能不能买到几只羊,不管怎么说,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可是阿妈离了她根本就无法生活,只好委托阿香帮她瞅瞅有没有人家有富余的羊能卖给她了。阿香苦笑着告诉她,恐怕没人能卖给她羊了,这一次遭灾的范围很大,恐怕不止果洛跟玉树,连海中恐怕都遭了灾,他自己家也只剩下十几只羊和几头牛了。“看看吧!我会想一切办法的!”阿香走的时候说。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尼玛看着金灿灿的阳光,心里有点儿发虚。黄色的报春花开了,粉色的马先蒿也开了花,可是她再也找不到喜悦的感觉了。阿妈是这个样子,弟弟妹妹还小,还要上学,可她靠什么供养他们呢?心事像山一样重,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就这么坐在门口等啊,盼啊,都忘记自己究竟在等什么、盼什么了。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过去了,漫长的冬天还在前面等着她!
  突然,有一天,一辆吉普车开进了牧场,远远地,扎巴就吼上了。尼玛拍了拍扎巴的头,扎巴安静了下来。然后从吉普车上走下来一个年轻男人,远远地就喊,“是尼玛吗?”尼玛回应说“是”,那男人就走过来了。
  是阿香让人给她送羊来了!是阿香家的,两只小母羊。还带话过来说,等小牛断了奶,再给她送来两头小牛。
  那男人看着她,笑吟吟地问,“你忘记我了吗?”尼玛瞪着一双大眼,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是否真的见过他。少年很好看,笑起来一口白牙。恍惚是见过的,是在尼玛成人礼上,他跳过舞,跳得很好,但只因为他笑起来一口白牙她记住了他。后来也见过的吧?是在哪里呢?
  宗哲第一次见到尼玛的时候尼玛还小,就像一朵草原小花吧,还没长开呢!但第二次再见到尼玛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走到哪里都是鲜亮的。第二次见到尼玛是在赛马场上,远远地,就看到尼玛又蹦又跳、兴高采烈的,看着就让人开心,很想上去打个招呼,但自己正赶着上摔跤场,没顾上,等自己再一次拿了摔跤冠军就再也找不到尼玛了,心里那个遗憾!隐隐约约还是感觉自己喜欢上了尼玛,但很难讲,喜欢是一种感觉,而感觉是说不清的。
  宗哲比尼玛大四岁,住在乡里,跟阿香是邻居。不过父母都在县里,开了个小商店,收入不错,就很少回来了。他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长大后就留在了草原,弟弟妹妹也留在了草原。后来,父母嫌回家不方便,就揣度着买了一部吉普车,吉普车也只能宗哲开,除了宗哲,家里也没人会开车。宗哲初中毕业就学会开车了,执照是后来拿的。就这样,除了放牧,宗哲还常常跑西宁给父母进货,偶尔还捎客,一来二往也攒了不少积蓄。尤其这两年还有一些人不远千里来看黄河源,但黄河源可不是那么好看的,没有路,也不通车,只能靠吉普车颠簸着把他们送进来又送出去,这笔费用也只有城市人才能消费得起。那些城市人,好不容易冒着高原反应和空气稀薄的危险来了,不看能走吗?还有那些开矿的,没有他的吉普车,他们能来去自如吗?
  也是无意中见到阿香,阿香说起了尼玛家的事儿,他才自告奋勇来的。在看到尼玛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才是他等的女子!他要的女人!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她就是应该属于他的,只属于他!这种感觉太强烈了,以至于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鲜花已经开满草原,阿玛尼木占木松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景象,但达杰还没有回来。尼玛每天早晨都会唱歌,像从前一样唱歌,在每一个有阳光的早晨唱歌,期望着有一天从山那边传来一声回应,但始终她只听到自己的歌声,一个人的歌声。歌声充满了忧伤和无奈,歌声充满了离愁和期待。
  她没有等到达杰,却等到了宗哲。
  宗哲来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他不是阿香的邻居吗?或许阿香又让他带什么东西来了吧?果真是这样!十只小羊呢!拥挤在车厢里,那样子又可怜、又可爱!抚摸着小羊,就像见到了亲人,尼玛的眼泪落了下来。毕竟是血缘至亲,阿香时时刻刻想着她和阿妈呢!
  “这一次只能给你送这么多了!车太小,好不容易才把它们从西宁拉过来。”宗哲笑眯眯地看着尼玛,像花儿一样的尼玛。
  “阿香让你买的吗?给你钱了吗?”尼玛看着眼前这个好脾气的男人。
  “是我送给你的!”男人笑笑,露出一排白牙。
  “我不能接受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尼玛吃惊但坚定地说。
  “我喜欢你!我要娶你!”男人一把抓住了尼玛的胳膊,急急地说。
  那是一双喷着火的眼睛,跟天边的火烧云一个颜色,火烧云把天空烧着了,这双眼睛把尼玛的脸烧红了。
  “我已经定亲了!”尼玛红着脸说。
  宗哲没有带走那些小羊,即使尼玛定了亲。但他感觉自己就像阳光下的一个气泡,看起来五彩缤纷,像空气一样坚韧,这时候也像被刺着了一样,破损制造出水晶般的珠点,润泽、圆满,纷纷下坠。
  当宗哲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离开了尼玛之后,一个人漫无边际地在草原上开着车胡思乱想,眼看着车轮陷进了小湖边的花荡,才忙不迭地熄了火,干脆坐在车里看起了鸥鸟飞翔。
  爱情就像一个魔术师,它可以把花儿变成鸽子,也能把石头变成珠宝,还能把人大卸八块却不让那个人死,那魔术师的手不是手,那魔术师也不是人,或者是人吧,他玩弄着一种千年不变的把戏,却没有一次被戳穿。人成了道具,成了摆设,成了玩偶,被一根线牵着,或者根本不需要线。
  不管怎么说,宗哲都不能称作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好歹也见过几个可以喜欢的女子,但就像过眼烟云,即使辉煌如向晚的霞光,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便也忘得一干二净了。独独这个尼玛,让他想了一晚又一晚,早晨醒来偏偏还记得,偏偏因为记得而倍感开心。就是这样,爱情来了,没有理由,没有拒绝的借口,甚至想躲也躲不掉,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的,一切都是前途未卜的,一切的快乐和伤感都掌握在那个小女人手中。这就是命吧!“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人这一辈子摆脱不了的其实只是命!
  宗哲可以不娶她,但却不能不想她。就像他是她前生弹断的一根琴弦吧,他用一百年的时间换来今生与她相遇,等待被拨响的瞬间重返故里。
  达杰回来了。其实他并没有走多久,加上来回路程,也就一个月而已,但他感觉自己已经离开草原很久了,就像一个世纪。阿妈的病也没什么好办法治,只要天气暖和就不会严重,但高寒地带很难维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草原依旧如千百年前一样静谧,嘤嘤嗡嗡的,那是牛虻和一种草原上特有的大蚊子,你可以看到他们拍打翅膀的样子,声音是靠想象才能听到的。间或有一只鹰从天空一掠而过,天空干净得就像一个处子。草原没什么变化,一点改变的痕迹都找不见,但他明明感觉到是变了的,阿玛尼木占木松正在以一种欣欣向荣的姿态积聚着能量,积聚着在人类社会正在消失殆尽的辽阔激情与脉脉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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