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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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肚子的羊受到了特殊照顾,总是最先吃到干草。还有几只不露声色的牦牛,好像胃口也好得不得了。即使那匹枣红马,也臃肿得走不动路了,后来达杰就再没骑她来了,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山那边跋涉过来,艰难得就像掉进了泥沼。
干草快用完的时候,那些羊生产了,春天还没有到。在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之后,一些小羊羔站起来了,有一些没站起来,从此就再也没站起来了。生命有时候很脆弱,比想象的脆弱。但即使他们死了,也是值得敬重的,毕竟有胆量降生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生灵并不是很多,当然,能够存活下来的生灵更值得敬重,在海拔四千三百米的高寒地带坚强地生活一辈子本身就是值得敬重的,况且还有那么多苦难在前面等着。
白毛风还是不停地吹,雪狼却没有来,看样子以后都不会来了,但阿佳好像在盼望他们来,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会站在门前望着阿玛尼木占木松静默的山峦长叹两声,然后闷闷不乐地进屋去了,但狼群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再也不出现了。终于有一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匹饿得直晃荡的雪狼出现了,出现在山脊上,朝这里凝望了很久,冲下了山梁,可走到半路好像摔倒了,埋没在雪地里,半天没能站起来。突然就听到背后传出一声叹息,阿佳从门口走了出来。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等得头发都白了一层,却只等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落魄到让人灰心的场景!没有想象中的激烈战斗,更没有想象中的壮烈、庄严,只有一声叹息,汇聚了世间所有的沧桑和无奈。我想说,等这一天我也等了很久,还有我的母亲,她也等了很久很久……
母亲老了,是在那一晚之后突然老的,眼睛变得混浊,走起路来跟梦游似的。还有阿佳,每天心事重重地看着阿玛尼木占木松,目光呆滞,行动迟缓。甚至还有达杰,达杰跟阿佳常常两个人坐在门槛上喝酒,你一口我一口,就那样目光呆滞地看着阿玛尼木占木松,就像看到了世界的尽头。
不胜春寒和饥饿的牛羊,一天倒下一只,心疼得阿妈直掉眼泪,但春天还是没有来。
阿玛尼木占木松的春天通常是五月雪下够了之后才会来的。一些草芽从黄黄的泥土、黄黄的枯草中钻了出来,怯生生的,有的还蜷曲着,微风中扭动着稚嫩的身子,四处张望。还有大片的积雪覆盖着草原,他们是最先走出冬天的一批同胞,老朋友又见面了,互相颔首致意。他们等待着,等待积雪融化,等待大地复苏,等待着老朋友们再次相见。积雪彻底融化的时候他们却失望了,很多老朋友都不见了,一大片、一大片地不见了,恐怕永远都见不到了!在他们离去的地方,留下了一片又一片空白,刺目的空白,比冬天更令人绝望,比积雪更触目惊心。泥土没了,露出一层又一层沙砾,沙砾是灰白色的,阳光下闪着坚硬的冰冷。哎!要填补那空白,那刺目的空白,只能靠大家了,看谁有幸能够留下子孙,看谁的子孙有幸能够在那片沙砾上存活下来,看样子没个十年八载是填补不了那空白的了!春风中他们笑起来,庆幸自己还活着,笑声中充满了沧桑和感慨。
月亮又升起来了,比往日更加皎洁,把草原照得透亮,每一个角落都照到了,把百年来的夜都照到了,一百年的夜啊,一一呈现出来。阿玛尼木占木松在这一夜再一次被月光打出了神秘的标记,一如百年前的某个夜晚。
枣红马又健步如飞了,小马驹也是枣红色的,跟在母亲后面。牝牛该生产了,由父亲照顾着,达杰跟尼玛带着他们的羊开始了又一年的游牧生活。草原就是这样子,一年四季大家都是跟着草转。是阿玛尼木占木松养育了这些草,这些草又养育了这些生灵,这些生灵又养育了人,就是这样,对于仁慈的土地,我们应该感恩。
经过了冬季的几场大雪,老鼠少多了,老鼠洞边又长满了鲜花和杂草,阿玛尼木占木松又传达出自然和谐的诗意。
草原上遍生着一种草,或者说是一种灌木,就像荆棘什么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即使在沙地也能够生长。一种很不起眼的植物,却是高原人离不了的引火用的草料,它的名字叫香草。顾名思义,它燃烧起来散发出一种香味,这种香味就是高原独有的味道,就像一种祈祷,每天无数次升起在高原的深处。达杰非常喜欢这种味道,尼玛每次点燃炊火的时候他都要坐在那里品味这味道,比芳香多了点深厚,比清香多了些干冽,就像佛前香烛的味道,浓郁的乡愁,解脱的喜悦,弥漫在高原的边边角角。草原上的草虽然很多,但草原人惜草,他们不会因为这种草好闻、好采集、好烧就把它当燃料,虽然这种草干燥到不需要晾晒,采来就可以烧。他们通常只采刚好够引火用的那一束,牛粪才是他们的生活燃料。况且,太多,香味就太浓烈,一点刚好。
游荡的牛羊更喜欢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去生活,达杰也是。游荡到哪里都不重要,况且还有心爱的姑娘陪伴着,即使到天涯海角,他也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有时候,幸福与其说是努力得到的一种报偿,不如说幸福是一种自足的圆满。只要你要求的不是更多,你就能得到更好。
这片草原真的很富饶,不然玛多县不可能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富县,全靠这水草丰美养育了万千生灵啊!鄂陵灵秀,扎陵浩渺,万千湖泊荡漾在阿玛尼木占木松的怀抱,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自己的家乡更好?
将养了一冬的草原充满了生机,又见到了小狐狸和小狼,甚至还有幼小的鹰在天空盘旋,阿玛尼木占木松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这一切看起来真的很好,真的很好!阿玛尼木占木松不会随便被人打败的,不会的!
她们原本就是一些历史悠久的老湖,或许几千万年以前就已经存在,虽然看起来她们依旧年轻。这些像天空一样蓝的湖水,一爬上岸就显现出雪山和白云的颜色,透露出冰川的脉络,那是她生命最初的记忆。她们就是从雪山上来的,从白云深处来的,由冰川的骨骼溶解而成,由海洋的回忆堆积而出。但是,由于那些记忆年代太久远,已经没有来龙去脉可以追寻,除了仍旧有冰雪的加入,关于海洋她们已经一无所知。
这些湖原本就是以群居著称的,如繁星坠地,均匀地散布在草原各处。每一颗星都是明亮皎洁的,不染纤尘,纯净如婴。人类来了,走了,走了,来了,都不能玷污她,她依旧纯净如婴。同样纯洁的天鹅、野鸭、鸬鹚来到了这里,繁衍生息,将养灵魂,没有任何不洁之物落入,一切清新如昨。
水面镜蓝,和天空一色,并非天空的反射,她们原本就是天空一样的颜色。她把天空的颜色在深夜里浓缩,便有了更深邃的精细和透彻,星星沉浸在这些老湖中,便多出几分华丽和雍容。
草原寂寞地繁茂着。那一草一花的生命,在月光、湖水、雪山的映衬中,显得如此透明、清澈。大自然的和谐通过微风传递着。湖面浅浅的微波。
那些人又来了,吉普车呼啸着带来了一批人又一批人,还有洋镐、铁锹、猎枪、绳索。不知道是谁冲天放了一枪,庆祝他们的回归,如火如荼的开矿季节又到了!
眼不见为净,达杰带着尼玛跟着黄羊走,或者跟着野驴走,他们去的地方通常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不知道为什么,达杰总是隐隐约约预感到有一场灾难正在酝酿,虽然说现在还看不到。阿玛尼木占木松太大了,草原太大了,或许有一点儿什么改变不会酿出什么恶果,但是,如果人类无限制地掠夺生养他的土地,结果一定是人类自己遭殃。就是这样,土地是有限的,它能生产多少粮食,它能供养多少生灵是一定的,如果超出这个限度,等待他的就只有荒芜,等待人类的也只有饥饿和死亡。城市不已经是前车之鉴了吗?他们资源短缺,不得不从别人那里搜刮给养,即使这样也无法满足他们无限增长的欲望,还有很多的奢侈品等待从土地深处被发掘、打造、贴上标签出售,所以他们来了,他们不会放过每一寸土地,虽然是土地给了他们生命。
有很多事情他不懂,他的祖辈们恐怕也不懂,可能那些不断增加牛羊数目的同乡会懂吧,能够说得清那些钱究竟有什么用!所有的东西都换算成钱了,生命、土地,甚至灵魂。最无辜的恐怕就是这草原了,还有自由自在在这片草原生活了几万年的羚羊、野驴、天鹅、苍鹰……
看不懂的事情太多了,不看也罢!想必阿玛尼木占木松也不会那么轻易倒下,只要阿玛尼木占木松还屹立挺拔,世界就还是原来的样子,他和他心爱的姑娘就可以一辈子流浪在这蓝天之下。这,就足够了!
在我爱上她之前,我一直在等待,在苍茫的岁月中等待,在浩瀚的宇宙中等待,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漫长而孤独地等待。
我知道她也在那里等我,在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在每一个有风的日子、无风的日子,然后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出其不意地和我相识相知相恋。就这样,我孤独而快乐地等待着。就这样,有一天我们相遇了,不需要语言,不需要过渡,却获得了永远。
这样有一天,我们势在必然地分离了,但爱却留在了心底。在爱情和责任之间,我们只能选择责任,原当初我们就是为了完成我们的责任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这样有一天,我们还会相遇,以另外一种方式、另外一种存在必然地相遇,那是在来世,或者是长生天那里,我们的灵魂以了无遗憾的方式紧紧拥抱在一起。
是的,我爱她!以前我爱,甚至因此爱上了等待。以后我也会爱,因为她仍然是我独一无二的等待。现在我更爱,爱她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我很庆幸,爱让我的生命变得宽容和理解,并最终走向豁达和圆满。我很庆幸,今生能够与她相见……
我们彼此闻见了对方身体里散发出的那种异性的气息,那是长生天在指引我们相遇,藉此,我们辨别了对方的身份,确定了我们纠缠千年的姻缘。然后渐渐走近,渐渐熟悉,渐渐重新回忆起过去,还有未来。
那气息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清晰,稀薄的空气中愈加清晰。那是青春的、欲望的、野蛮的、霸道的、热烈的、绵绵不断的爱的气息。所有激越的感觉在那种气息里蠢动起来,让我有了一种短暂的迷失。从我的眼神里,她又找到了她的迷失。
她靠近了我。我把头埋进她的颈子,她也把头埋进我的颈子。跨越了一个世纪的等待终于落到了实处,而我如山一样坚强的意志就像春天的积雪,悄无声息地融化在暴烈的阳光之下……
扎巴恋爱了,对方是和他一样纯种的藏獒,健壮得就像阿玛尼木占木松,温良得就像月光,慈祥得就像草原,名字叫阿岱。或许是种巧合吧,命定的巧合,扎巴是一个地名,而阿岱也是一个地名,这两个地名实际上是一个地方,就在海东地区某个地方。
恋爱的扎巴每晚都会出现在山梁上,过不了多久,阿岱也会出现在山梁上,就像一张剪影,黑色的山,苍蓝色的天空,闪耀的群星,弯弯的月亮,两只静默的藏獒。然后他们就一起消失在了山梁上,留下黑色的山,苍蓝色的天空,闪耀的群星,弯弯的月亮。
达杰和尼玛手拉着手坐在帐篷里看着,看着,就像看到了地老天荒。
那一晚,达杰第一次吻了尼玛,轻吻,像蜻蜓点水一样,却让达杰永生难忘。也不敢深吻啊,达杰害怕自己会沉陷在这柔媚入骨的吻中不能自拔。实际上他已经不能自拔,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咚”地,就像牦牛群奔跑在草原上,比鼓点还要急,还要响,从此往后只要想起尼玛就都是这么响的了。
这时候,乡里举行了一场盛会,有阿吉拉姆、热巴、摔跤、赛马,还有从结古寺来的表演队。达杰参加了赛马,表演了一场人与马灵魂与身体的精妙配合,轻轻松松拿了个头名。阿佳看起来很高兴,拉着达杰又昏天黑地喝了一场酒,然后就跟阿妈合计着尼玛的婚事了。
尼玛还小,或许应该过两年再结婚。女儿既然没提出来要结婚,做父母的也不好明说,也好,弟弟妹妹还小,女儿还能帮上父母忙,多呆两年就多呆两年吧。但他们还是先见过了达杰的父母,这是达杰的父母提出来的,他们早就想看看自己独生儿子喜欢的女人了。两家老人坐在一起,就订下了达杰和尼玛两年后的婚期。
尼玛再看达杰时,就有了些羞涩,想着要跟自己心爱的人度过一生,幸福不免溢于言表,而达杰再看尼玛就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