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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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自发亮,像极了梦境。梦一样含混,梦一样清晰,梦一样闪烁不定。流光中,我看见她在笑,淡淡的、凄迷的、隐隐约约的,瑟缩着,颤动着。不知怎的,看到这盆放置在水泥阳台护栏上的米兰,我就想到了淡梅书房窗台上的那盆米兰,还有那个总是穿着宽大麻色衣衫的女子,感觉她们原本就是一样的,瑟缩着、坚持开放的米兰,和米兰一样的女子。
远处那一排白杨树叶子已经快落光了,有几只长尾巴的小鸟在黑黑的枝丫间跳来跳去,想必是留下来过冬的鹞子。但是,他们的脚步是那么的不安分,不停地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好像没有任何一棵树值得停留似的。他们期望飞跃,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广阔的世界,他们有选择的权利和能力,他们是自由的,他们可以放弃,可以向往,因为他们有翅膀,他们会飞。
我知道鸟儿们为什么会对生活如此厌倦了,就像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生活如此厌倦一样。走在人设计的方砖路上,从人的脸上窥探自己的脚步,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方向。我发现,快乐越来越少,越来越少,这一点竟然跟人类是如此相似,不谋而合。
然而,这里曾经是他们的家,在人类没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是他们的家了,他们的翅膀的每一根羽毛都指向家的方向。当家的领域一再萎缩,只剩下了这一小片树林,他们的翅膀终于成了摆设。
似乎有风吹来,风是凉风,却感觉不到冷,红白蓝绿的躁动混杂其中。
朋友最大的妙用就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出卖你。
田泽四十二岁生日这天刚好是冬至,中午在家吃了饺子,临走时约安淇晚上出去吃饭,说是约了几个平日熟络的朋友一起坐坐,安淇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这是几年来田泽第一次约安淇一起过生日。
晚上,安淇请了自己的闺中好友一起来给田泽祝寿。天很冷,喝了一些酒,女友就开始胡说八道,拦都拦不住,不知怎的就说到了“你们夫妻有意思,还真是‘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啊”,安淇正在倒酒的手一抖,杯子“啪”的一声坠了地,吓得大家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
喧闹的大厅突然沉寂了下来。
安淇听到楼道里好像有人走过,脚步很轻,鞋跟很细,发出巨大的声响。
时间好像被刻意凝滞了,大家的表情也凝固在半惊半笑之间。
田泽突然大喊一声“服务员”,打破了沉寂,时间又开始了缓慢的流动。
女友的笑容还僵在脸上,这时候,好不容易合拢了嘴,讪讪地,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安淇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今天,又会是这样一种情景!也罢,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早来晚不来,爱谁谁吧!
有一种谎言被揭穿后的无畏,类似王夫差自戕时的雄壮吧,安淇想到了陈晨,想到了他温柔的眼睛,热烈的唇,光滑的躯体,绵长的手指,还有他信誓旦旦的爱情,而这一刻的尴尬已经不再重要了,不重要了!
看着田泽跟没事儿人一样跟朋友喝酒、吃肉,安淇也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干脆搂了那个女友一起放开了喝酒。反正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田泽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想离就离,无所谓了!
看着安淇放肆地大口喝酒,大声说笑,田泽知道那个女人不是信口胡说,可心里还是隐隐约约觉得痛了,很痛!虽然说他早就准备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但那是以前。现在,他回到了家,心也回到了家,他甚至以为自己重新爱上了这个女人,有时候在办公室他还会拿出她的照片看一看,看着她纯洁但坚定的眼神,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动,就像风行水面掀起了道道涟漪。
上天有时候真的是很捉弄人啊,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非得在他重新爱上她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呢?记得以前他总是认为,男人和女人的思维不合拍,不是这个人快了半拍,就是那个人慢了半拍。男人永远无法理解女人为什么总是变得那么快,刚说的话转眼就反悔了,女人也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男人看不出她的妥协,又把她惹怒了。就是这样,男人和女人就像被一条狭窄的林阴分隔开来的两个车道,平行但总是背道而驰。
或许他应该原谅安淇的,就像她曾经总是原谅着他一样。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背叛安淇的心情,那是他又见到了自己初恋的女友。她刚刚从一段痛苦的婚姻中解脱,而他已经有了儿子。那时候,他的心是那么脆弱,脆弱到禁不起一点挑拨,风吹草就动,年轻的心永远都是这样子的。他和她又走在故宫高大的红墙下面,月光依旧纯洁到透明,他又看到了自己那纯洁而透明的未来。从她炙热的红唇中他读懂了岁月,岁月在沉淀后爆发出火山一样的光和热。曾经梦想的一切现在都可以轻易取得了,然而他却没有了取得的资格。纷繁芜杂的婚姻生活像桎梏一样把他紧紧包裹,他呼吸不上来,也无法摆脱。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安淇,就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他和她就这么痛苦地纠缠,就像一对冬日的洞穴中苦命交缠的蛇,互相温暖、互相汲取、互相安慰、互相折磨,冬天去了,春天来了,他们却越来越虚弱,直到有一天精疲力竭。她走了,到一个四季如春的城市去了。他留下了,为了儿子。
这一切都是隐瞒不了安淇的,她以一个女人的敏感洞悉了这一切,但她只是冷眼旁观着,什么都不说。就好像她在一百年前就知道了这个结果,田泽和那个女人的,安淇只是在等待这个结果。
安淇的确在等待这个结果。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看过一本书,什么书已经不记得了,很可能就是一本《故事会》什么的,那时候她还小,也只会看这些东西了。书里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女人,老公爱上了别的女人,她非但没有责备,还极力成全他们,甚至搬出了自己的屋子,把卧室让给他们。她宠惯着他们,就像宠惯着自己的孩子,不管那个女人需要什么,她都尽力满足,也这么要求自己的丈夫。女人的欲望永远是无极限的,尤其是被娇宠的女人,因为太满足所以不满足,以至于终于有一天把自己的男人送进了牢狱。这时候,这个女人又去监狱看望丈夫,丈夫痛哭流涕,后悔当初不该背叛自己的妻子,多好的女人啊,为了自己宁可吃苦受累。然而,妻子却笑了,说,“你知道吗?我等的就是今天!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个结果,只要你肯坚持,那个结果就是你想要的。有时候安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按说她可以一走了之,也省却了以后的烦恼了,但是她居然没走,不但没走,还忍受了更多。即使是爱,也已经死了,她却固执地守着爱的尸体,年复一年地过起了日子!昨日的爱情有可能成为今日不可推卸的负担,也有可能成为今天仇恨的起源,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的。
这个冬天很冷,一直冷到了人的心里,好像没有可能再暖和过来了,严寒正在吞没所有有生命的东西。
田泽已经很久没到安淇房里去了,在家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好像两个人都在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所以,有时候好几天都碰不上一面。即使见了面,两人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说几句家长里短的话,温和的口气就像春风提前到来了,但寒冷无处不在,说出来的话还没来得及传到对方耳朵里就冻结在了半空。两个人就这么如履薄冰似的维系着含蓄而又平静的家庭关系,期望在某一天出现奇迹,让他们可以重新回到从前,从前年轻而幸福的日子。
田泽感到有点孤独,从前他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当然从前他也没有时间感受任何东西。感受是一种奢侈品,不是金钱能够买到的,所以,感受只属于女人,尤其是淡梅那种女人,她们的感受就像大江决堤,都泛滥成灾了。感受却不属于男人,尤其是田泽这种男人,他们就像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席卷了河岸上能席卷的一切,奔腾到海,但身后却是干涸的河床,再也没有什么可回头的了。
这种感觉很好,有一种拣了钱包却没人发觉的兴奋。
安淇知道田泽在养伤,就像生病吧,人体本身就有自动恢复的功能,只要给他一定的时间,感冒会好,伤口也会愈合,但你一定要给他时间。适当的距离和时间,是化解矛盾的最好方法。这样的道理,年轻的时候是不会懂的。那时候,有了矛盾巴不得当天就解决了,“夫妻没有隔夜仇”嘛,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所有的伤痛都化作眼泪流干了,剩下的就只有快乐,看太阳也是日日如新,实际上呢?矛盾还是矛盾,永远化解不了的矛盾还在那里,等待下一次被打开。年轻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等待,结果就是因为心急,反而失去了能够得到的,就像她的初恋。因为太想快点儿抓到永远,还没等到自己爱的男人回到身边,她就选择了放弃。多少年来,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没错,在四十岁到来的时候,她却看出了自己的破绽。原来,她一心一意想要的不是永远,而是快乐。
她有的是时间,既然她已经浪费了一生来追逐一个游戏,她相信,这个游戏总会有落幕的那一天的,她等着。
人类可能是这个世界最奇特的造物了,他们懂得利用自己的智慧为自己建造一个盛大、庄严而类似于海市蜃楼的世界,欺瞒别人也欺瞒自己说,这就是他们真实的世界。语言就是他们发明来描述这个世界的,在语言中,一切虚假变得真实可靠。人类依靠语言生存,不能开口的哑巴被鄙视,因为他们不会撒谎。
所有的心事被掩埋,却找不到坟墓,再也没有被挖掘的可能。寄魂于离离野草,野草却被水泥斩断了根,枯了没荣。只有那五彩缤纷的人造霓虹,炫耀似的飘荡在城市半空。
许多年后,我又想起草原上那株被我踏折的垂头菊,金黄色的,断茎里淌出白色的奶浆。我想起冰蓝色的鄂陵湖,还有频频回顾的黄羊。干净的色泽,干净的声响,干净的记忆,在那里,人与物的呼应是那么亲疏有度。紧随其后的缓慢时光,像白云一样,自冰蓝色的天空沉降在冰蓝色的湖面上,被微风吹送,闪动着粼粼波光。
草原的味道是从我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带着雪山的凛冽,一触到城市浑浊的空气就变得荒淖,不伦不类,有点荒唐,有点陌生。阳光也是陌生的,他不再沁进土壤温暖大地,而是贴着地面游走。到处都是推拒的反光,方砖的路面,水泥的路面,还有每一扇窗、每一幢楼。
陈晨如愿以偿考上了本市一所大学的研究生,高兴得非要请安淇吃饭。
安淇说,“还是你跟朋友去庆祝吧,我没有时间。”
陈晨说,“不行!我就要你和我一起庆祝!”
有时候,安淇感觉自己在陈晨面前就像是一个宽容的大妈,陈晨总是倚小卖小,搞得安淇无所适从。可是安淇并不想做任何人的大妈,她只想做个女人,一个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关心、有人记挂的小女人,可以撒娇、可以蛮横,显然在陈晨面前她没有这个资格。有时候,安淇也想跟陈晨说分手,可看着陈晨总是笑脸相迎的,总下不了决心。安淇暗笑自己,家里已经养了一个儿子,怎么外面就又养了一个呢?真是累啊!没办法,只好跟陈晨去吃饭。
好不容易两个人一起出去吃一顿饭,安淇不想碰见熟人,就干脆把车从金融街开到了东城。
世界上的事儿就是这样,“无巧不成书”,居然在饭店门口碰到了田泽。
安淇解释说,“这是我表姨家的孩子。”
田泽问陈晨,“你父母还在安徽吗?”
陈晨莫名其妙点了点头。
田泽笑了,笑得很暧昧,转身进了饭店。
陈晨问安淇,“那个男人是谁?他怎么知道我家是安徽的呢?”
“不知道!”安淇没好气地说,也进了饭店。
如果安淇选择离开饭店,或许能够避免很多尴尬,但安淇也会肯定自己是个孬种!也就是在一念之间,安淇选择了继续进饭店吃饭。坐下来之后,安淇却不得不后悔,因为她根本无法阻止自己浑身颤抖。
魂不守舍地点了菜之后,安淇甚至希望田泽会因为她继续留在这里吃饭而认为自己误解了她。纷乱,纷乱!安淇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心灵居然可以如此纷乱!
这时候,陈晨居然还有心情对她说,“马上春节了,我想回家过年。”
“好的,好的。”安淇不停地点头。
过年好啊,过年好啊!今年一定是一个热闹到非同寻常的年!
这时候,安淇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