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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千江有水千江月-第5部分

小说: 千江有水千江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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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只聪明老虎,还差些给银城他们偷去;是连男生看了都会爱,它通身上下的那种活意,也就只有看过了才能说。
  茄子则是紫贡缎缝的;光说选这布料的心思,就好断定做的人有多灵巧。茄仔因为本身皮发亮光,普通紫颜色的布,还不能全像,不够传神,再看顶上的绿蒂,简直就是菜园里新摘的……
  她特别珍惜的这一紫一黄,一向就收在母亲那只楠木箱笼里,这香味真的是从小闻到大的——贞观这一转思,遂又问新娘道:“阿嫂准备自己做馨香吗?要缝多少个呢?”
  新娘子在过门后的第一个端午节,要亲自做好馨香,分送邻居小孩的礼俗,到她祖母的那个时代,似乎还很认真的执守着。往后到她母亲、姨妗那一辈,勉强还能撑住。然而这几年来,不知是年轻新娘子的女红、手艺差了,还是真的没空闲,竟然逐年改了;不是娘家的母姊、兄嫂做好送来,就是新娘自己花点钱,请几个针线好的阿婆代做——因此,当贞观听新表嫂说准备亲手做二百个馨香时,整个人一下感觉新鲜、惊奇起来。
  从前,她每听阿嬷、婶婆,甚至自己母亲自夸当年自己初做新娘,新缝扎的馨香,有多工整,美妙时,居然出过这样的应话:“怎么就不分一个给我?”
  大人们笑她:“阿贞观,那时你在哪里呢?”
  她道是:“我就算不在,你们不会选一个好看的留着吗?”
  大人虽笑她说的孩子话,过后却也觉得这话有理,于是彼此互询的说:“对呀!怎么就没想到要留一个?做纪念也好呀!”
  想来她这个表嫂胆敢自己做,定是身怀绝艺……
  “阿嫂——”
  贞观不禁心头热起来:“现在先跟你订,我可是要好几个!”
  新娘子笑道:“你好意思讨?馨香是要分给囡仔、囝仔的!”
  贞观赖道:“我才不管!布呢?布呢?阿嫂,我陪你去布店剪!”
  新娘子说:“早都铰好了,在房里,现在才裁布,那里赶得及?”
  贞观看着眼前的新娘,忽然错觉自己又回到从前童稚的时光?当她跑到人家屋前,这样抬头看新娘,亦是如此问道:“有什么样款呢?有没有猴仔?有没有阉鸡?”
  “有!有!”
  却听她表嫂连连回答:“鼠、牛、虎、兔……十二生肖全部有!”
  四
  2
  端午节那天,每到日头正中晒时,家家户户,便水缸、面盆的,一一自井中汲满水,这水便叫做:午时水。
  传说中:午时水历久不坏,可治泻症,肚疼等病痛。
  另以午时水放入菖蒲、榕叶,再拿来洗面,浴身,肌肤将会鲜洁、光嫩,杂陈不生……
  贞观这日一早起,先就听到谁人清理水缸的响声;勺瓢在陶土缸底,努力要取尽最后点滴的那种搜刮声。
  照说是刺耳穿膜的,然而她却不这样感觉。
  是因为这响声老早和过往的生命相连,长在一起了,以致今日血肉难分。
  再加上她迄今不减那种孩童般对年节、时日的喜悦心情,在贞观听来,那刮声甚至要觉得它入耳动心。
千江有水千江月 四(3) 
  灶下且不断有蒸粽仔的气息传出,昨晚她阿妗、表嫂们也不知包粽仔包到几点?
  贞观一路趿鞋寻味而来,愈走近厨房,愈明白腹饥难忍原来什么滋味。
  快到水缸旁,她才想起刚才的刮声:水缸自然是空的……
  正要转换地方,银月却在一旁笑道:“洗脸的水给你留在那边的桶里!”
  贞观找着了水,一边洗面,一边听银月说:“银城在笑你,说是这么大人了,还跟阿嫂讨馨香!”
  贞观正掬水扑面,因说一句:“哦!他不要啊?那为什么从前他都抢快在前面,把老虎先讨走,害我只讨到猴仔和金瓜?”
  只顾说话,冷不防吃进一口水,不仅呛着鼻子,还喷壶似的,从鼻子洒出来。
  银月向前来拍一拍她的后背,正要递毛巾给她时,忽听新娘子走近说道:“五叔公祖人来,在厅上坐,阿公叫大家去见礼!”
  贞观拭干了脸,心想:这五叔公祖是谁呢?台南那个做医生的五叔公,难道还有父亲吗?
  不对!
  五叔公与外公是亲兄弟,而外曾祖老早去世,照片和神位一直供在前厅佛桌上……
  这个五叔公祖,到底是哪门的亲戚?
  然而,她很快的想通过来——什么五叔公祖,多么长串的称呼,还不就是五叔公嘛?!只因妇人家的谦卑,后退,向来少与丈夫作同辈份称呼;人家新娘子可是按礼行事,她却这样不谙事体,大惊小怪的——新娘子听说肖鼠的,只才大自己一岁,就要分担这么大一个家,真叫人从心底敬重。
  嫁来这些时,看她的百般行径,贞观倒是想起这么一句诗来:“其妇执妇道,一一如礼经”。
  做女儿的,也许就是以此上报父母吧!因为看着新娘的人,都会对她的爹娘、家教称赞。
  ——大概她们人多,一下子又同时出现,加上久未晤面,五叔公居然不大认得她们,到是对贞观略略有印象:“喔!就是水红怀了十二个月才生的那个女儿?”
  其余几乎是唔,唔两声过去,又继续讲他的来意;贞观一些人陪坐半日,总算听明白,五叔公是来讨产业的。
  当初外家阿祖留的二十五甲鱼塭,由三兄弟各得八甲,五叔公因娶的台南女子,就在那里开业,剩的一甲本来兄弟各持三分三的地,五叔公反正人在他乡,这鱼塭一向由外公与三叔公不分你我,互相看顾,如今五叔公年岁愈大,事情倒反见得短了;贞观听他末句这样说道:“——我又不登产业,祖宅,这边房厝,一向是大房、三房居住,台南那边,我还是自己买的,这多出来的一甲归我们,也是应该!”
  这样不和不悌的言语,岂是下一辈儿孙听得的?难怪贞观外婆一面叫人去请三叔公夫妇,一面遣她们走开。——贞观乐得躲回灶下来吃粽仔。
  银城从前笑过她是”粽肚”;从五月初四,第一吊蒸熟离火的粽仔起,到粽味完全在这个屋内消失殆尽,七、八日里,她有本事三餐只吃粽仔而不腻。
  吃完粽仔,一张油嘴,贞观这才舔着舌牙,回伸手仔来,到是安安静静看了它几页书。
  然而,当她无意之中眼尾掠过表壳,心里一下又多出一份牵挂:因为想到午时水来了。
千江有水千江月 四(4) 
  贞观咚咚直赶到后院古井边,只见新娘和银山妻子,还有银月姊妹众人,正分工合作,或者汲,或者提的——贞观小嚷道:“我呢?我呢?就少我一份啊?银蟾要来,也不叫一声!”
  两个表嫂笑道:“你读册要紧,我们一下手脚就好了!”
  银蟾却说:“只怕你不提呢!你爱提还不好办?哪!这个拿去!”
  说着即把桶仔递给她——贞观接过铅桶,心里只喜孜孜,好一股莫名的兴奋;已经多早晚没摸着这项了!
  她走近井边沿,徐徐将绳仔放下,再探头看那桶仔已到了井尽头,便一个手势,略略歪那么一下,只见铅桶倾斜着身,水就在同时灌注入里面去……
  等贞观手心已感觉到水在桶内装着的分量,便缓缓的一尺、半尺,逐次收回牵绳;当铅桶复在井面出现时,贞观看着清亮如斯的水心,只差要失声喊出:啊!午时水!午时水!
  如此这般,汲了又提,提了又倒,反复几遍后,诸多水缸、容器都已盛满。
  贞观再帮着新娘去洗菖蒲时,忽地想起一事,便说声:“我去前厅一下就来!”
  她其实是记起:头先看到五叔公时,他右额头上好象有那么一个发红小疮;这下该趁早叫阿公留他,等洗了这午时水再走,不然回台南去,五婆婆不一定还给他留着——厅里出奇的静;贞观心底暗叫不好;五叔公一定不在了!
  果然她才到横窗前,只听着三叔公的声音道:“哎!这个阿彦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这种横柴举入灶的话,还说得出嘴,他也不想想?当初家里卖多少鱼塭,给他去日本读医学院的!”
  她外公没说话,倒是三叔公又说:“其实亲骨肉有什么计较的?他需要那甲地,可以给他,可是为了地,说出这样冰冷的话,他心中还有什么兄弟?”
  “唉——”
  长长叹息的一声,贞观听出来是她外公的口气:“这世上如今要找亲兄弟,再找也只有我们三个了,也只有我们做兄长的让他一些——唉,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回做兄弟?”
千江有水千江月 五(1) 
  1
  贞观是每晚十点熄灯,睡到五更天,听见后院第一声鸡啼,就又揉眼起来;如此煞有其事,倒也过了半个余月。
  怎知昨晚贪看《小鹿斑比》的漫画,直延过十二点还不睡;因此今晨鸡唱时,她人在床
铺,竟像坏了的机器,动弹不得。
  直挨到鸡唱三巡,贞观强睁眼来看,已经五点钟了,再不起,天就亮了!
  她抓了面巾,只得出来捧水洗脸;平日起身时,天上都还看得到星辰和月光。
  今儿可是真晚了,东边天际已是鱼肚子那种白,虽说还有月娘和星宿,然而比衬之下,竟只是白雾雾的一张剪纸。
  灶下那边微微有灯火和水声,银城的新娘自然已经起来洗米煮饭。
  贞观绕到后院,只见后门开着;连外公、阿舅等人,都已巡鱼塭,看海去了。
  她蓦然想起:多少年前所见,鱼塭在清晨新雾搭罩下的那幅情景。
  贞观闪出门就走,她还要再去看呢!
  “阿姑——”
  新娘不知几时来到,伊追至门边,叫贞观道:“粥已经煮好了,阿姑吃一碗再去!”
  贞观停步笑说道:“阿嫂帮我盛一碗给它凉着,我转一下,随时就回来。”
  沿着后门的小路直走,是一家煮仙草卖的大批发商。一个夏天,他们可以卖出三、四千桶仙草;贞观每次走经过,远远就要闻到那股热烘烘,煮仙草的气息。
  一过仙草人家的前门,即踏上了往后港湾的小路;那户人家把烧过的粗糠、稻仔壳,堆在门外巷口,积得小山一样::两个黑衣老阿婆正在清洗尿桶,一面说话不止。
  贞观本来人已走经过她们了,然而她忽地心生奇想,又倒转回来;且先听听这大清早的晨间新闻:“说是半夜拿了他爹娘一百多个龙银,不知要去哪里呢?”
  “真真乌鱼斩头!乌鱼斩块!才十七岁,这样粗心胆大!”
  “是啊!毛箭未发,就已经酒啦,婊啦,你还记得去年冬吗?和王家那个女儿,双双在猪栏的稻草堆里,被冬防巡逻的人发现。”
  “夭寿仔,夭寿仔!”
  “如今又粘着施家的,也是有身了;唉,古人说的不错;和好人做伙,有布堪缠,和坏人做堆,有子可生……”
  “夭寿仔,夭寿死囝仔,路旁尸,盖畚箕仔,卷草席,教坏囝仔大小,死无人哭!”
  ……
  贞观怏怏的走开;原以为有什么传奇大事呢,听了半天,却是自己三叔公家的。
  三叔公有两个儿子,二老一向偏疼小儿子,小媳妇,谁知那个小表妗,好争、抗上,说是入门不久,即吵着分家。
  搬出去这些年,别的消息没有,倒是不时听见她为儿女之事气恼。
  她生的三女一男,那个宝贝平惠,从小不听话,惹事端,小表妗为他,这些年真的气出一身病来——好好的一片心情,一下全被搅散了;贞观觉得无趣,只好循着小路回来。
  伸手仔的桌上并无盛着等凉的粥;贞观待要找到饭厅,倒碰见银蟾自里面吃饱出来。
  “免找了,粥老早冷了,阿嫂叫我先吃!”
  贞观笑她道:“天落红雨了,你今日才这样早起!”
千江有水千江月 五(2) 
  银蟾笑道:“没办法,天未光,狗未吠,就被吵醒了;平惠不知拿了家里什么,小阿婶追着他要打,母子两人从叔公家又闹过这边来——”
  话未说完,前厝忽地传来怒骂声,贞观听出正是小表妗的声嗓:“我这条命,若不给你收去,你也是不甘愿,夭寿的,外海没盖仔,你不会去跳啊!”
  众人合声劝道:“差已差了,错也错尽;你现在就是将他打死,也无用啊!”
  小表妗哭起来表白道:“我也不是没管教;我是:打死心不舍,打疼他不惧!”
  闹了半天,平惠终于被他父亲押回去,她外婆却独留小表妗下来:“你到我房里坐一下,姆婆有话与你讲。”
  贞观跟在一旁牵她阿嬷,三人进到内房,她阿嬷又叫她道:“你去灶下看有什么吃的弄来,半夜闹到天明,你阿妗大概还未吃呢!”
  小表妗眼眶一红:“姆婆,我哪里还吞得下?”
  当贞观从厨房捧来食物,再回转房内时,只见她小表妗坐在床沿,正怨叹自身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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