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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风动红荷 作者:张丽-第6部分

小说: 风动红荷 作者:张丽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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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九的洋香水那天在我头上身上肆意流散,直至午夜。
    午后,我刚想出去玩儿,家里来客人了。是个干净利落的老太太,头发梳得光溜溜儿,蓝白小花大襟褂洗得干干净净,青布裤,青布鞋。
    她进门就上了炕,同姥爷姥娘对面而坐。她带来一只竹篮,竹篮上盖着一块很干净的花毛巾,揭开来,里面是几个白面饽饽。她从篮里拿出一个饽饽,递给炕里边的我。
    “姨姥娘给你,拿着吧,甜饽饽。”姥娘说。
    “谢谢姨姥娘。”我咬着甜饽饽,“真好吃。”
    那天午后,我哪里也没去,在听他们大人说事儿。原来,这位姨姥娘是我姥娘的娘家表姐,是个寡妇,很早就在九九爸爸的北京那个家里当佣人,九九他们一家人都叫她“姜妈”。姜妈如同九九的亲妈,从小带的她。自从解放前一年,九九妈去世以后,姜妈就比九九的亲妈妈还疼她。她这天中午来,就是坐了六十里路的公共汽车赶过来,给九九家送饽饽来的。
    三个大人聊了一下午,都是关于九九家的事,我也就感到很好奇,趴在炕里边听着、问着。有关九九、九九的丈夫,就是那个吓死人的“怪物”的一些事情,像一个谜底一样揭开了。
    解放前一年,九九的妈妈因病去世。那时候,九九的爷爷奶奶早已带了大伯二叔和三个姑姑跑去美国。九九的姥姥姥爷也带着所有的姨姨舅舅跑去了台湾。九九的爸爸正在北平教中学,想教完最后一学期就辞职,带着妻子女儿也赴美国。没想到,他刚辞掉工作,还未成行,妻子得急病辞世,丢下他和他们的傻女儿。
    爷爷奶奶把所有家产变卖后带去了美国,没有给九九爸留下什么钱财。九九爸是靠教书,闲时给报社写写稿子赚钱养活全家。妻子撒手人寰,自己也没了工作,他们在北平的生活陷入了困境。最后,九九爸决定回老家,到夏阳县城一中找李江涛校长,在他那里谋份教师的工作,等给妻子守过三年之后,再带九九去美国,到父母身边生活,祖孙三代团圆。
    于是,九九爸给李校长写了封信,李校长很快回信,说县一中很欢迎他回去教国文和音乐。收到回信后,九九爸立刻收拾了所有家当,先通过铁路把东西托运回去,即日便带了九九和姜妈回到家乡。
    他们回了一趟村子,把家当搬进大宅,住了几个月,便带了简单行李、衣箱,去了县城。
    在县一中,九九爸执教高中国文课。李校长还给他们在学校员工宿舍安排了两间房,九九爸住一间,姜妈带着九九住一间。
    不久,全国迎来了新中国的诞生。九九爸隐瞒了海外关系,当时比较清贫,老家没有田地,北平没有房产,只有老家一座宅院,所以也只定了个‘’1 日知识分子“性质。定是定得不高,越高越距离劳苦大众远了。九九爸天天担心暴露”海外关系“,如若被人知道了,立刻会变成阶级敌人,连教师这个饭碗恐怕也端不成了。他嘱咐姜妈守口如瓶,不要讲九九爷爷奶奶还活着,而且还在美国。也不要姜妈说出自己是佣人身份,就说是亲戚来帮忙照看孩子。好在九九是傻子,万一说出点什么不利的话来,别人都是一笑了之,并不当真。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有一批伤残志愿军被送回家乡,那个特等残废军人就闯进了他们的生活。
    他们原本不认识。
    特等残废军人叫刘正信,据民政部门同志介绍,他是热血知识青年,在师范大学即将毕业分配工作时,爆发了朝鲜战争,他便踊跃报名参加志愿军赴朝作战。战争结束后半年,他被转回县里安置休养。
    刘正信原不是本县人。他的籍贯是河南。他的父母在战乱年代相继去世,河南老家只有四个姐姐,都早已嫁人,有的也死于战乱。
    在准备安置他的时候,工作人员见他眼不能看手不能写,就代他填表,请他口述。在“可接受和照顾日常生活的亲人”一栏中,他要工作人员填写了“未婚妻于莺”。他想投奔于莺。于莺是位十分漂亮的姑娘,是他在师范大学的同班同学、恋人。在大学二年级时,他们定下终身。当刘正信赴朝作战前夕,姑娘向他献出了一切。刘正信到了朝鲜后,于莺来信说她怀上了他的孩子。一年后,已经成为战斗英雄的刘正信,从于莺的信中得知他们的女儿出世了。刘正信给女儿取名:刘援朝。
    刘正信在医护人员的护送下住进了县招待所。第二天一早,医护人员为他做了全身清洗,换上了特制的棉质短袍,遮住他断臂断肢的末端,让他浑身上下飘着优雅的皂香。
    早上八点半,护士把刘正信抱到会客室的沙发上。细心的护士还拿了一个枕头来,垫在他的背后,把他靠上去、靠正了。他的未婚妻就要到来了。
    从昨天开始,刘正信就不喝水不吃饭了。他现在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他要干干净净地见他日夜想念的未婚妻,虽然自己看不见她的容颜了。
    他静静地坐着,只有耳朵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盼着那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一定盼极了那美丽的未婚妻轻轻地走到他身边,像热恋时的她那样,用柔软滑嫩的小手抚摸他的面庞,亲昵地把玫瑰花儿一样的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前。那时,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把全校最出众的俊男俘虏了! 我很自豪哪! ”
    他并且在猜想,女儿一定可以满地跑了。她一定会把女儿带来,迎接她的爸爸。想到这儿,他突然呼唤医护人员,问她们,自己包里的那些英雄勋章是否都挂在胸前了。护士说都挂了都挂了,并用手去拨动了那一枚枚军功章,发出一片悦耳的声音。那十几枚勋章,具体说是十七枚,光灿灿地挂满了他的前胸。
    他满意地咧嘴笑了。他一定想象着,当于莺和女儿看到他这个战斗英雄的亲人时,该怎样地为他自豪呐!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终于出现了,越来越近,刘正信的心跳已剧烈得无法控制了。终于听到女护士惊喜地问话在门外响起:“您就是于莺同志吗? ”“是。”啊! 那甜美的嗓音,是她! 是她! “莺——莺——”
    他在门里狂喊起来,一声接一声。声音如泣如诉,包含着久别重逢的悲喜。如果他还有眼睛,这会儿一定流出眼泪了。但是他那清澈深情的漂亮眼睛,一双让任何姑娘看了都怦然心动的迷人双眼,永远地泯灭了,只在两只眼眶的位置留下一团团不规则的疤痢。
    他激动得不能自制,含糊不清地叫着“莺——莺——莺——”,面部所有的疤块儿连同头顶的、脖子上的,一起扭动着、纠缠着……
    脚步声突然在他面前不远处停住,瞬间他听见她大声尖叫“妈妈呀——”,紧接着,他又听见她脚步疾而凌乱地跑走……
    他的热望顷刻间熄灭,如一盆冷水猛然泼向一堆旺火,“嗤啦”一声只剩下缕缕灰烟。他的面部肌肉一下子僵硬下来,大脑被血液上冲,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吓着你了……”一遍又一遍,一遍比一遍声音微弱。
    他依旧侧耳细听,好大一会儿,那脚步声再也没有出现。
    “我完啦……我成了废人啦……我没有个人样儿啦……英雄……英雄……嘿嘿……狗熊! ”
    他一遍遍地自嘲,沮丧和绝望就像当时自己被抢救过来,发现身上凡是有用的东西大部分都没有了的时候那样惨烈地包围了自己。那时他就曾经发狂了一个多月,天天做困兽斗,吼叫,拒绝进水进食,并痛恨自己连自杀的能力都失去了。是医护人员和首长们轮流来劝说他,让他相信,祖国不会忘记功臣们,人民尊敬最可爱的人,家人不会抛弃人民英雄等等等等。
    今日的恋人相见,给了他致命一击。他呆呆地靠着,不许医护人员抱他上床,不许动他胸前的那片灿烂勋章,紧闭双唇拒绝护士给他喂水喂饭。
    从上午靠到晚上,他仍然希望那脚步声重新响起。他希望她只是突然受了惊吓,心理承受不了,没有思想准备……一般人伤成这样,是无法再活过来的。她回去之后,平静下来,会不会再来领自己回家呢? 她总不会不认我了吧? 唉! 认我这种废人回家有什么用呢? 一辈子伺侯着,喂水喂饭又喂药,端屎端尿又洗身,难道拖累她一~…T…? 她应该过幸福快乐的生活啊! 她有权利选择她的生活。
    想到此,刘正信这位硬汉子,九死一生的战斗英雄,开始喊护士进来给他喂水喂饭了。
    刚才在外面,两位护士心里特别难过。她们商量着,如果今晚上那女的不回来领人,明天上午她俩要一起去中学,捋也要把那个什么于莺捋了来。一听刘正信要吃东西了,她俩立刻去弄了热牛奶、热馒头,还有胡萝卜炒肉片,喂给他吃。
    “刘同志,您吃点东西以后就早点睡。您爱人说了,她明天一定来领您回家。”
    年轻的护士柔声安慰他。他笑笑说:“谢谢护士同志。”他虽然看不见眼前这两位姑娘长得什么样,但她们那轻风一样的话语,抚慰着他那受伤的心灵,他感激涕零,心中想着她们就是最美丽的天使。
    “护士同志,谢谢! 明天如果她来,说说开也好……请明天转告华干事,我要同他谈谈,请他同民政部门的同志商量一下,由组织上随便把我安置在哪儿吧。”他的话语十分凄凉,但语气却平静而坚决。
    两位女护士都默默地流下眼泪。她们控制着辛酸,努力使自己不哭出声来。
    那一夜,刘正信在十点前就起了鼾声。他安然入睡了,而且睡得很沉,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多。
    那一夜,于莺却彻夜未眠。第二天早晨来上班时,眼睛红肿着,一贯梳理得油光亮滑的两条长辫子乱乱的,一贯烫得整整齐齐的衣裤也变得皱巴巴的……失魂落魄地提着包走进办公室。一夜未睡,她一定回味了他们热恋时的片断……面对这样一个残废人,往日高大英俊才貌双全的那个白马王子消逝了! 上帝像使用了恶毒的魔咒,把她的白马王子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送到了她的面前。她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从今以后,要为这样一个根本不能动弹,根本不能给自己半点爱抚的男人耗尽自己的青春,耗尽自己的生命? 这苦难的深渊将是永远不能逃脱的! 是跳下去,还是逃避开? 最终她选择了逃避! 幸好他们没有正式结婚,她这样想着,突然感到自己有点卑鄙。这个新中国培养出的第一代大学生,无产阶级知识分子,盘算着要把事情处理得冠冕堂皇,免得受到革命组织的处分,革命群众舆论的指责,以及良心的谴责。
    她坐到办公桌前,一抬头看到了那个永远都是唯唯诺诺的旧社会教书匠。他就是九九的爸爸郭璋。
    这女人眼前一亮。于是,新中国的女知识分子便走到旧知识分子的桌前,把人家吓得浑身一哆嗦。
    “于……于老师……您的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
    “唉,是心里……”她做出一个伤心欲绝的表情,用手揪着胸前的衣服,“想请郭老师帮我个忙。”
    “我? ”
    郭璋抬起头,用两个手指向上推推眼镜,只是眨巴眼睛,看看室内并没有第三个人。
    “是这样的,我有件麻烦事,总也摆脱不掉。您帮我吧。”于莺不等郭璋表示什么,就接着说下去,“郭老师,都怪我年轻时冲动,无知……你看,我女儿刘援朝……她……她是个错误……”
    “怎么会是个错误呢? 谁不知道孩子爸爸赴朝作战,还是战斗英雄呢! ”
    “其实……我们俩没有结婚,是在学校里……偷偷……偷偷好的……我想……纠正这个错误,跟他说清楚。”
    “跟谁说清楚? ”
    “跟援朝她爸说清楚。”
    “那位战斗英雄? 他回国了? ”
    “回来了。住在县招待所。”
    “要跟他说清楚什么? 你们之间有什么不清楚? 孩子的名字不都是他在朝鲜战场给起的吗? ”
    “给他说清楚……断了关系。”
    “断……断……断了? 为什么呀? ”
    “纠正错误呗。没结婚就生了孩子,是要受处分的……”
    “不会吧? 没结婚,那分明是因为他上了前线,耽误了办事呗! ”
    “没办法了。跟他没办成,可是我爹妈给我找了个老干部,大我二十多岁,家里就逼我成亲了,连婆家都去过了。”
    “怎么……怎么从来没听您说……跟老干部结婚? ”郭璋真不能相信她说的话,直愣愣地瞪着她,好像一下子不认识她了似的。往常,她在学校里是个头上绕着光环的女人,要多闪亮有多闪亮,因为她支持自己的男人上前线,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所有人都敬仰她的先进思想和先进事迹! “郭老师,我爱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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