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好人举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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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亮说,校友不校友的倒无所谓。不过你回来一趟也好,我还有好几笔人情债没还呢。他就说了几个必须签名的,还有一个必须合影的。
大姑把眉毛高高地挑起来说,洪亮你多大了?都能玩儿这一套了?
洪亮还没答话呢,爸爸就发狠道:你看看,你们看看,还不让我管!
奶奶慌忙把爸爸一巴掌戽开,说这个事情要怪就怪我,用不着拿小孩子说话!然后又把小姑父下岗的过程讲一遍,说要不是洪亮有这个同学,你不还得回来帮忙?洪杏不是你亲妹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个做娘的不能偏心眼。说着眼泪又哗哗地流下来。
爸爸把脸拉成一条苦瓜,说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大姑说,那这个事真得感谢人家。这样吧,合影是个小事,找机会我当面谢谢那个局长,妈你看这样行了吧?
奶奶说,那我就放心了。以后,我也不会再给你们找事了。我还能活几天?
大姑叫起来:妈,你这是说到哪去了?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比什么不好?我在外面闯荡这么些年,就明白了这一个理。以后要是能帮我还会帮,真到了帮不上的时候,什么都晚了。说着,眼睛也红了。
奶奶说,梅啊,你是不是碰到什么难处了?
大姑说,没有,没有。我也就是那么随便一说!你看看,气氛这么压抑。
说起来也确实奇怪,刚才大姑进门时那种热烈眨眼就不见了。一说这些事怎么一下子就沉重了?洪亮想想,没说什么了不起的话啊?他想不明白。
在旁边阴沉个脸走来走去的爸爸这时来劲了,问:你说是许市长亲自去请你的?就为一中的校庆?没说还有别的事?
大姑哼一声:当然不是。
爸爸使个眼色,想拉大姑到屋里去谈。可大姑看看奶奶,又犹豫了。
奶奶说,有什么话你们出去讲,用不着假马日鬼地装!
就在这时市长的电话到了,外面也响起了轿车的喇叭声。
大姑抓起电话立马笑了:哎呀大市长,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么客气干吗?好吧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话说清楚:酒全归你代,你答应吗?答应了我就去……不嘛不嘛,不许你耍赖。
大姑匆匆走了,家里又冷清下来。这种冷清因为刚才的热烈就变得特别难熬,就好象从夏季突然跳到了寒冬。一家人谁也没有话要说的样子,妈妈收拾了碗筷,奶奶叹口气转身去睡觉,连电视连续剧都不看了。
然后,就是这一晚,洪亮听到了大姑的一些秘密。秘密是从爸妈的墙缝里飘出来的。他们家的装修都是用木板,做成衣柜又当墙又当橱,只要打开橱门声音就听得清清楚楚。有一回他还听到妈妈哎哟哎哟地叫唤,以为爸爸在打妈妈呢,后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然这个秘密他谁也没有说,只跟梁菲菲交流过。梁菲菲说她早就知道了,还说他弱智,连这个都不懂。
但这次可不一样,他们说得含含糊糊断断续续。但洪亮还是听懂了,听懂了洪亮就觉得心里很痛。
在洪亮的记忆中,大姑父很少到家里来,来了也闷声不吭的。大姑父长得什么样他都记不清了,只是他那一脸脏兮兮的胡子给人印象很深,一吃饭酒汁菜汤都挂在那上头,好象不这样就不叫艺术家。大姑父是拉大提琴的,可洪亮看不出他有什么音乐细胞,他那双手已经被麻将磨得没有感觉了。就这样一种人,他居然敢打大姑!
妈妈说,这种男人全世界少有,花着老婆的这种钱,还有脸提这提那。
爸爸说,你轻一点,什么这种钱?
妈妈不吭了,爸爸又低声说了老半天。那意思总是让妈妈不要嚼舌头,特别不能让奶奶知道,奶奶犯病了就不得了。
洪亮想,你们怎么就不为大姑想想呢?你们怎么这么自私呢?大姑为全家做了多少事?大姑容易吗?大姑表面上笑着,跳着,叫着,可谁知道她心里有多苦?你们知道吗?
这一晚,洪亮很悲哀。他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年龄,他承认自己身高不够,体重不够,力气当然也不够。如果足够洪亮就绝不允许有人欺负大姑。他要对那家伙招招手,来来来,然后一个玉环步鸳鸯腿,然后当胸一脚踏住,然后把他的脏胡子一根一根揪下来。然后叫他离婚,叫他写保证书,滚蛋,休了他!
然而这激动人心的一幕暂时还无法上演,想说爱你真的不容易呀。
六
八十年周年校庆,学校说是放假一天。可是放假还必须到校,还要到路边夹道欢迎,有这么不讲理的吗?本来洪亮是大声表示了抗议的,可大姑来了情况就不同了。洪亮一大早就换了校服,八点没到就站在了校门口,对后面的同学说,你在我们班到的第二早。好象他就是这次活动的主持人。
洪亮洪亮,你不是说你不来的吗?谁说我不来的?我就那么随便一说。我是本党最有组织纪律性的党员了,意见归意见,行动上还要保持一致。把他们班同学搞得一愣一愣,一个个都象被大风刮弯的向日葵。
洪亮大声和每一个同学打招呼,就是不理吴小敏。他听到吴小敏在一边说他二赖子样子,他也不理。今天不是吵架的日子。然后他大声发布北京歌坛的最新密闻,谁谁跟电视台闹翻了,谁谁准备复出了,谁谁最近又有绯闻。这些消息有的是从小报上看来的,有的是听大姑讲的,有的早就在班上传过,但现在不同了,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无疑就是最权威的,他一点都不怀疑。其实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他要的是效果,这是个玩眼球的时代。他说,现在北京复杂得不得了,你们哪知道啊?复杂得一塌糊涂,你以为啊?王大孬在他身边深沉地说,就是就是,你们以为啊。于是所有的眼球都拉到了自己一边。梁菲菲几次想拉他到一边问话,他也顾不上理。
老古过来笑着说,洪亮你今天很活跃嘛。
他说,是吗?
老古说,这样就对了,集体活动嘛。
他说,意见归意见,行动归行动。
老古说,好,很好。老古今天也有些特别,脸刮得铁青,新吹了头发,还很难得地打了领带,那两只酒瓶底都显得更亮了。他说,你大姑可惜没回来。然后又把头抬起来去寻找天上的鸽子。今天的鸽子也很特别,老在校门口盘旋,好象也在等待贵宾到来。
梁菲菲在一边说,他大姑没回来他能那么兴吗?兴头瓜脑的样子。
听了这话,洪亮一点都没恼,他对梁菲菲打了个OK的手势,笑了。
同学们噢———地欢呼起来。老古也摇头笑道,你这个小鬼呀。
然后有人就提议去看主席台,看看到底有没有著名歌唱家洪梅。洪亮把嘴撇撇,他不去。他心里有底,时间还早得很呢,大姑这时恐怕才刚刚起床。大姑要来也是坐着市长的轿车来。怎么可能象那些老头老太一样,一大早就赶到学校,在门口登记,领一个校友证套在脖子上?那也太掉价了,那还不如不来。要来就要坐着轿车来,一坐下会议就开始,当然还要穿过这些拿小旗的队伍,耳朵里响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不然这些人练了半天给谁看的?
果然,去看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说,洪亮,你大姑的名字在第一排呢。洪流又把嘴撇撇,没吭。大姑不在第一排还能在第几排?
洪亮抽空悄悄跟梁菲菲说了合影的事,他说你千万别透露出去,不然大姑应付不过来你可别怪我。梁菲菲在他膀子上掐了一下,没吱声,眼皮却猛然一抖,慢慢地红了。他嘴上说,别。心里也有种被电了的感觉,酥酥地,从脚麻到头,然后又集中在鼻尖那里。这就叫尖端放电。
这是洪亮最得意的时刻,这得意让洪亮体验到了成功,这成功又让洪亮进一步品尝到了甜蜜。
然而后来的事情却不那么让人太满意。
后来车队就来了,车队在欢迎欢迎声中缓缓开进学校,大姑坐在第几辆见都没见着。然后就整队入场,他们班是排在操场的顶右边,根本看不清大姑的模样,只能见到一个紫红色的披肩,这多少让大家有些失望。大家说,我们班要排在左边就好了。洪亮想,这不是左边右边的问题,关键是把大姑放在了最靠边的位置上。第一排有四五十个座位,为什么把大姑放在最边上?这也太那个了。
然后是校长介绍来宾和老校友。来宾都是这个书记那个市长,这也就算了,可大姑的名字在老校友中间也算靠后的,这就让洪亮忿忿不平,好象受了排挤,受了侮辱。他把脸涨得通红,在同学中来回看,想找个人说说,可谁也没有留心他。他们一个个把嘴张得象癞蛤蟆,听到一个名字就拍一次巴掌。如果有熟悉同学的家人,那更要兴奋一阵,说哇噻,你爸爸也是耶。后来连王大孬的爷爷也念到了,连梁菲菲的爸爸也念到了,大姑的名字还是没念到。洪亮气得差点跳起来,大姑不比他们有名吗?
校长说,八十年里母校为祖国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栋梁之材,其中有地市厅级领导干部五十四名,有县团级领导干部一百三十名,有局级领导干部两百多名,还有正教授级的专家科学家二十多名,还有著名歌唱家一名……原来校长把大姑放在这介绍了。校长说,现在,我们请著名歌唱家洪梅小姐为全体校友先献一首歌好不好?
不好!不给他们唱。洪亮在心里喊。他们太欺负人了。
然而大姑还是站起来了,大姑抓着披肩,显得很激动,激动得嗓子都有点
沙哑。就是因为这沙哑,全场都静了,呼吸都停止了。她唱的是《小草》,人人都熟悉的。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他不明白大姑为什么会这样。后来,大姑挥动双臂,全场都跟着唱起来,阳光啊,雨露啊,哺育了我……全场都发疯了。
唱完了,校长还哽着,半天都说不了话。校长说,我太激动了。可洪亮觉
得校长在撒谎,校长真正得意的就是这些当官的,他把大姑请来就是为这些当
官的“献歌”的。洪亮想,大姑真傻,她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还有件事很奇怪:大家都在唱的时候,洪亮发现老古在哭。老古把酒瓶底摘下来一把一把地抹眼睛水。他也跟着唱两句,可嘴巴咧得不知有多难看。
这个情况好多同学都注意到了,所以散会的时候大家就特别留心老古。看得
老古有点不好意思,他尴尬地笑笑,又把脸仰起来去数鸽子。
老古说,我给大家布置一篇作文,不是课堂作文,你们什么时候写好什么时候交,不交也可以。作文题就叫《二十年后我回母校》。
大家噢了一声,散了。洪亮觉得好笑,这叫什么狗屁作文?二十年后老鬼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二十年后老鬼才回学校来。不过既然不交也可以,那倒也无所谓。这样的作业还是让吴小敏去交吧,这个马屁精就等着表扬呢。
七
晚饭都盛上桌了,大姑还没来。奶奶说算了不等了,大姑却象一朵彩云飘进来了。大姑说对不起对不起,不喝一杯他们不让走,等急了吧?
奶奶说,来了就好,快吃吧,一家人难得凑齐。奶奶说,跟你讲过多少次了,在外面不能露酒,只要一开头你后边就收不住。喝谁的不喝谁的都不好。
爸爸说,场面上应付,一点不喝也难。只要心里有数就行。
奶奶说,她哪有数啊?我养的闺女我还不知道吗?
大姑比小猫都乖,听他们教训一声不吭,只是嘿嘿笑。
小姑突然咯咯笑起来,说你今天被鬼抓了吧?
大姑夹菜的膀子就停在空中缩不回去了。她膀子上有几条红红的手印。她解释说,还不是你们许市长拉的,下手这么狠。
小姑说,趁机吃豆腐是真的。这帮人看着人五人六,其实都一个样。
洪亮想笑,可又有点不好意思,只有把汤喝得呼噜呼噜响。
奶奶把脸沉下来,说你这个嘴怎么这么臭?一家人难得聚一回,非得找点不痛快?吓得小姑把舌头吐出来。奶奶摸摸那膀子,心疼了半天,说你也是的,这么大冷的天,穿件长的也不至于招人眼。做女人难啊。说着又要抹眼泪。
大姑瞪着小姑说,这死丫头就是这样的。有本事你自己出去闯闯试试就知道了,别说吃豆腐,你什么都吃过了。
爸爸连连咳嗽,说好了好了,三个女人一台戏。扯这些干吗?
小姑知道犯错误了,推着小姑父敬酒:赔罪,赶快赔罪!
小姑父是个腼腆的人,站起来嘟囔了半天,一连喝了好几杯才把这事遮过去。事情是过去了,可气氛好象也凉了。其实小姑父吞吞吐吐是想感谢大姑的,可说出来却是别的意思,这一点连洪亮都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