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显克维奇:十字军骑士-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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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正当年老患病,如果我就这样遗弃了你,愿天主惩罚我!嗨!可耻!”
一阵沉默;只听见玛茨科的沉重而嘶哑的呼吸声和弓箭手的口令声。
“听着,”玛茨科终于泣不成声地说,“威托特公爵逃出克列伏都不算羞耻,
你这算什么羞耻。”
“嗨!”兹皮希科悲伤地回答。“你知道!威托特公爵是一位伟大的公爵,他
从国王手里接受了爵位、财富和领土;我呢,不过是个穷贵族,只有荣誉。”
过了一会儿,他勃然大怒,喊道:
“你根本不知道我爱你,我不愿意以你的头来代替我的头吧?”
玛茨科听了这话,两条腿直发抖;虽然那时候的人心都好像铁打的一般坚硬,
他却伸出双手,用一种心碎肠断的声音喊道:
“兹皮希古!”
第二天,法庭的仆役们开始在市集广场上做准备了,要在市政厅的正门对面造
一座断头台。
可是公爵夫人仍在同伏衣崔赫·雅斯特尔席姆皮埃茨、斯卡皮米埃兹的斯丹尼
斯拉夫以及其他熟悉法典和习惯法的神甫们商议。
她是受了总督那番话的激励,而作这些努力的,因为总督说过,如果他们能向
他提得出任何“法律根据或借口”,他就释放兹皮希科。因此他们认真商议,看看
是否有什么法律或惯例可以引用。虽然斯丹尼斯拉夫神甫已经给兹皮希科准备了后
事,行了临终的圣餐礼,但是他依然从牢狱里一出来就直接去参加商议,几乎一直
商议到天亮。
执刑的日子到了。一大早,一群群的人集合到广场上来,因为杀一个贵族的头
比杀一个普通罪犯更能激起人们的好奇心。天气很好。受刑人的年轻美貌在妇女们
中间传播开了。因此,通向城堡的整条路上,都挤满了盛装的女市民;广场四周的
窗口和阳台上,都可以看见天鹅绒的女帽,还可以看到年轻姑娘们的金发,她们头
上只戴着百合花和玫瑰花的花冠。市参议员们为了表示他们的显要,虽然这件事不
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也都到场,并且站在断头台旁边。骑士们为了表示同情这个
年轻人,大批麇集在高墩周围。在他们后面,挤着一群衣着华美的人,都是些小商
人和穿着行会服装的工匠。越过这密密层层的人头,可以看见覆盖着新的阔幅绒布
的断头台。高墩上站着刽子手,那是个日耳曼人,双肩宽阔,穿一件红色的“库勃
拉克”,头上系一块同样颜色的头巾,手里拿着一把双刃的大刀;同他在一起的,
有两个光着胳膊、腰带上挂着绳索的助手。还有一只斫头用的墩和一口棺材,也都
盖着阔幅绒布。在圣母马利亚教堂的钟楼上,铿锵的钟声响彻了全城,惊起了一群
鸽子和穴乌。人们时而望望断头台,时而望望那伸出在台上的刽子手的剑在阳光里
闪耀。他们也望着骑士们,市民们对他们总是又尊敬又热切。这一次更值得看看他
们。最有名的骑士们都站在高墩的四周。他们赞赏着查维夏·却尔尼的宽阔双肩,
一圈圈垂下来的浓密的黑发;赞赏着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的矮矮胖胖的身材以及
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齐洛琪埃伊的魁梧身材;赞赏着伏泽内克的伏衣崔赫的吓人
的脸和奥列斯尼查的杜伯科的美貌,他在托纶涅的比武中曾击败过十二名骑士;赞
赏着在科希崔同匈牙利人的战斗中也同样出了名的伏伏瓦的齐格门特,还赞赏着科
席格罗维的克尔丛;望着常胜决斗手泰戈维斯科的里斯,望着那位能够追得上奔腾
的骏马的查皮莫维崔的斯泰希科。
大家也很注意脸色苍白的波格丹涅茨的玛茨科;他由科里特尼查的弗洛林和弗
罗契莫维崔的玛尔青扶着走过来,人们都以为他是被判死刑的人的父亲。
但是最引起人们好奇心的是塔契夫的波瓦拉,他站在前面,扶着达奴莎。达奴
莎穿着白衣服,金发上戴着芬芳的绿色花冠。人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为
什么这样一位年轻姑娘也来观看执刑。有些人认为她是犯人的姊妹;还有些人认为
她是这年轻骑士的情人;但是谁都说不出她为什么穿那样的衣服,为什么要到断头
台跟前来。人们一看到她满脸泪珠,都给引起了怜悯和激动,纷纷指责总督的顽固
和法律的严酷。这些指责逐渐变为威胁。最后,到处都听得到有人在说,如果把断
头台毁了的话,处刑就会延期。
人群变得又急切又激动。他们说,如果国王在这里,他一定会赦免这个青年。
但是,当远处传来哈喝声,宣告国王的弓箭手已经押送犯人前来的时候,所有
的人都安静了。这一行人立刻出现在广场上。前面是一个葬仪队,队员们都穿着长
长的黑斗篷,戴着黑面幂,只在眼睛上开了两个孔。人们都害怕这些阴惨惨的形象,
一声不响了。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队装备着弓弩,穿着鹿皮外衣'注'的士兵,这是
国王的立陶宛卫队。再后面,可以看见另一队荷戟的士兵。兹皮希科走在即将宣读
判决书的法庭书记和捧着耶稣受难像的斯卡皮米埃兹的斯丹尼斯拉夫神甫中间。
这时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他,所有的窗口和阳台上都伸出了女人的头。兹皮希科
穿着绣有金“格列芬”、镶着金花边的白色“雅卡”。他穿着这样华丽的衣服,真
像个年轻王子或是豪富宫廷里的侍从。他宽阔的双肩、胸部和粗壮的腰围,显示出
他已经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男子了;不过,身材虽是强壮的男子的身材,脸却是张孩
子似的脸,上唇刚刚长出绒毛。这是一张像国王的侍从一样美丽的脸,金黄色的头
发修剪得很整齐,垂到双肩。他昂首阔步地走着,只是脸色非常苍白。他时时望着
人群,仿佛是在做梦;望望教堂的塔楼,一群群穴乌,再望望那正在鸣报着他的临
终时刻的钟楼;然后,当他领悟到女人们的啜泣和这一切庄严的景象都是为了他的
时候,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惊奇的神情。最后,他看到了断头台和站在台上的刽子手
的红色身影。他打了一个寒颤,画了一个十字,神甫把耶稣受难像递给他吻了。他
向前走了几步,一个年轻姑娘扔下了一束玫瑰花,落在他的脚下。兹皮希科俯下身
去,捡起那束花,向那姑娘笑了一笑,姑娘却哭了起来。他显然认为,在这些人群
中间,在这些窗口上向他挥手帕的女人们面前,他必须勇敢赴死,至少要留“一个
勇士”的名声;因此,他尽力鼓足勇气,坚定意志。他以一个突然的动作,把头发
甩向后面,头昂得更高,自豪地走着,简直像个按照骑士规矩、由人们引去领取奖
品的得胜者。行列行进得很慢,因为人很挤,都不愿意让路,走在前面的立陶宛骑
士徒然地呼喝着:“Eyk szalin!Fyk szalin!'注'走开!”人们还是不理会这些
话,反而把士兵们围得更紧。虽然先拉科夫的市民大约有三分之一是日耳曼人,但
是,四处仍然听得见斥责十字军骑士团的恐吓声:“可耻!可耻!愿这此豺狼绝子
绝孙!他们连孩子的头都要斫!这是国王的耻辱,王国的耻辱!”立陶宛卫队看到
人群不肯让路,就拿了肩上的石弓来恐吓他们;但是他们没有命令,不敢动武。卫
队长派了几个人用戟开路,他们就这样走近了站在断头台周围的骑士们跟前。
骑士们顺从地让在一边。持戟的士兵首先进去,接着便是兹皮希科,他由神甫
和法庭书记陪伴着。这时候一件谁也料不到的事发生了。波瓦拉从骑士们中间抱着
达奴莎向前跨了出来,喊道:“站住!”这样勇猛的声音,使随从们立刻站住了,
仿佛脚给钉在地上似的。队长也好,任何士兵也好,都不敢违忏这位爵爷和骑士。
他们在城堡里每天都看到他常常同国王密谈。最后,其他几位同样有名的骑士也都
用命令的语调喊了起来:
“站住!站住!”这时,塔契夫的爵爷走到兹皮希科跟前,把达奴莎交给了他。
兹皮希科把她抱在怀里,将她紧紧压在胸口,向她告别;但是达奴莎并不偎依
着他,也不拥抱他。她立刻取下自己的白头巾,把它包在兹皮希科的头上,悲恸而
孩子气地尽力喊叫起来:
“他是我的人!他是我的人!”
“他是她的人!”骑士们的有力的声音一齐嚷道。“去见总督!”
立刻响起了一阵雷鸣似的吼声:“去见总督!去见总督!”神甫仰望着大空,
书记惶然不知所措,队长和他的士兵颓然放下了武器;每个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在克拉科夫,在波特哈尔甚至更远的地方,有这样一种像法律一样具有威力的
古老的波兰习惯,也即斯拉夫习惯:如果一个年轻姑娘把自己的头巾抛到一个被判
死刑的人身上,表示愿意嫁给他,这就救得了他的性命。骑士们、农夫们、村民们
和市民们全都知道这个习惯;而那些长久住在波兰市镇上的日耳曼人也了解这事。
玛茨科老头几乎激动得昏迷过去了;骑士们推开卫队,把兹皮希科和达奴莎团团围
起;快乐的人们一而再、再而三愈来愈响地呼喊着:“去见总督!去见总督!”
人群突然像海洋里的波浪似的动荡起来了。刽子手和他的两个助手从断头台上
飞奔下来。大家都明白,如果登青的雅斯柯拒绝照这种习俗办事,城里就会暴动起
来。事实上,人们现在已经向断头台冲去。一霎眼工夫,他们拉下了罩布,将它撕
成粉碎;接着是一条条强壮的手臂将这些横梁和厚板拖的拖,斫的斫,只听得噼里
啪啦一阵乱响,接着轰隆一声,整个断头台在一刹那之间就化为乌有了。
兹皮希科抱着达奴莎向城堡走去,这一次他是以一个真正胜利者的姿态,意气
扬扬、快快活活走进去的。同他走在一起的是这个王国里最杰出的骑士们;成千上
万的男女和孩子都在嚷着、唱着,把他们的双臂伸向达奴莎,赞赏着他们两人的美
貌和勇气。窗口上的女市民们鼓着掌,到处都可以看见流着快乐之泪的脸。一阵暴
雨似的玫瑰花。百合花、丝带,甚至金戒指抛向这幸运的青年。他满面光彩焕发,
内心充满感激,时时刻刻和他的可爱的情人拥抱,有时候还吻着她的手。这情景深
深打动了女市民的心,其中有些人不禁投入自己爱人的怀抱,告诉他们说,如果他
们也遭到死刑的话,她们准会照样去搭救。兹皮希科和达奴莎成了骑士们、市民们
和普通老百姓的宠儿。由科里特尼查的弗洛林和弗罗契莫维崔的玛尔青扶着走的玛
茨科,简直乐极忘形了。他奇怪,为什么他想都没有想到这个搭救的办法。在一片
杂沓奔忙中,塔契夫的波瓦拉告诉骑士们说,这个办法是伏衣崔赫·雅斯特尔席姆
皮埃茨和斯卡皮米埃兹的斯丹尼斯拉夫想出来的,他们两人都是成文法和习惯法的
专家。骑士们对于这个简单的办法都感到惊奇,互相谈论说,谁都想不到这条惯例,
因为城市里住满了日耳曼人,这个办法已经很久没有采用了。
可是一切还得取决于总督。骑士们和百姓们都到城堡去。在国王出巡时期,克
拉科夫斯基的爵爷就住在这里。法庭的书记、斯卡皮米埃兹的斯丹尼斯拉夫神甫、
查维夏、法鲁列伊、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和塔契夫的波瓦拉都向他解释这条惯例
的效力,同时提醒他,他自己曾经说过,如果能找到任何“法律或借口”,他就可
以立即释放这犯人。比起这个从来没有被废止过的古老习惯来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
律?
登青的爵爷回答说,不错,这个习惯比较适用于普通百姓和盗匪,而不适用于
贵族;不过,他很精通法律,无法否认这条惯例的效力。这时,他用手掩住自己银
白色的胡须,笑了一下,因为他感到非常高兴。最后,他由公爵夫人安娜·达奴大、
几位神甫和骑士陪同着,走到门廊跟前。
兹皮希科一看见他,便又把达奴莎抱了起来;老总督把手放在她的金黄色的头
发上,庄严而仁慈地低下白发苍苍的头。在场的老百姓都懂得这个动作的意义,于
是四面八方发出一片叫喊,使得城堡的四壁都震动起来:“愿天主保佑你!万岁,
公正的老爷!愿你长命百岁,做我们的法官!”
过了一会儿,兹皮希科和达奴莎两人走到门廊前,跪在和善的公爵夫人安娜·
达奴大的脚跟前。感谢夫人对兹皮希科的救命之恩,因为是她同许多学者们一起想
出了这个补救办法,教达奴莎去执行的。
“这对年轻夫妇万岁!”塔契夫的波瓦拉喊道。
“万岁!”其他的人也跟着嚷了起来。白发苍苍的老总督转过身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