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显克维奇:十字军骑士-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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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谈到隆冬和疾病给日耳曼人带来了大灾难。最后好消息传遍了全国,说是威
托特,盖世杜特的勇敢的儿子,占领了新科夫诺即高茨韦堆,并且彻底把它破坏了,
没有留下完整的一木一石。玛茨科一听到这消息,就骑上了马,奔向兹戈萃里崔。
“哈,”他嚷道,“我们很熟悉那个地方;因为我们,兹皮希科和斯寇伏罗在
那里狠狠地打击过十字军骑士。我们在那里俘虏了德·劳许。天主保佑,日耳曼鬼
子失算了。要攻下那城堡可不容易。”
可是雅金卡在玛茨科来到之前就听到了新科夫诺被毁的消息。她甚至还听到更
多的消息,说什么威托特已经开始和平谈判了。最后一个消息最使她感到兴趣,因
为如果缔结了和约,兹皮希科只要还活着,就一定可以回家了。
她问老骑士这消息是否可靠。玛茨科仔细想了一会儿,答道:
“威托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他同别人完全不同,他在所有天主教的君
主中是最狡猾的。如果他要在俄罗斯扩展领土,他就会同日耳曼人缔结和约。如果
他达到了目的,那末他又会来打日耳曼人。日耳曼人对他或者对不幸的时母德人都
毫无办法。他一会儿从他们手中把时母德拿回来,一会儿又还给他们。不但还给他
们,还帮助他们镇压时母德人。在我们这里,甚至在立陶宛,也有人批评威托特,
说他不应该这样对待这个不幸的部族。坦白告诉你,如果不是威托特,我也会认为
这种做法很卑鄙……但是我只要仔细想一想,我就会说,他不是比我更聪明么?那
么他这样做,自有他自己的打算。我听见斯寇伏罗说,威托特想把对母德当作一个
医不好的、出脓的旧疮,让它留在十字军骑士团的小腿肚里。时母德的母亲们总是
会生产的,流血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不是白流。”
“我只关心兹皮希科回来的问题。”
“一切都是天主的意旨,天主保佑,但愿你的吉利话得到应验。”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消息传来,和约确实缔结了。田野里沉甸甸的麦穗转黄了;
养麦逐渐成熟了;兹皮希科却音信香然。
最后玛茨科决定到斯比荷夫去打听消息,因为那地方比较靠近立陶宛国境,还
可以顺便检查那个捷克人把庄稼管理得好不好。
雅金卡坚持要同他一起去,但他不肯带她走。这引起了整整一个礼拜的争论。
一天晚上,玛茨科和雅金卡正坐在屋前争论,一个小厮骑着马,光头赤足,从波格
丹涅茨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院落里来;他跪倒在他们跟前,使劲喊道:
“少爵爷回来了!”
兹皮希科确实回来了,但是神色很异样:面容憔悴,饱经风霜,神情淡漠,而
且沉默寡言。捷克人带着他的妻子陪同兹皮希科一起来,忙着说明兹皮希科和他自
己的事情。他说,这位年轻骑士的远征看来收获很大,因为他在斯比荷夫的达奴莎
和她母亲的墓上献了一大束骑士帽缨上的孔雀毛和鸵鸟毛,这些羽毛都是从十字军
骑士的头盔上取下来的。他也带来了从敌人那里缴获的许多马匹和甲胄。其中两副
铠甲特别珍贵,可惜处处都受了剑斧的斫伤。玛茨科很想听到他侄子亲口把每一件
事说一说,但是兹皮希科只是挥挥手,期期艾艾地回答几句。第三天他病了,躺在
床上,这时候才知道他的左腰受了伤,有两根肋骨给折断了没有接好,弄得他翻身
或者呼吸的时候都非常痛苦。他以前给野牛撞倒的旧伤也复发了;由于体力消耗过
多,从斯比荷夫一路赶来又十分辛苦,病情更加恶化了。这些创伤本身并不很厉害,
因为兹皮希科年纪轻,又像橡树一般强壮。不过他感到非常疲累,仿佛以前所受的
一切苦难现在都来折磨他了。玛茨科起初以为在床上休息两三天,一切就会过去的,
可是他的指望落空了。无论是敷膏药,或是用本地牧人配制的香料来熏,或是雅金
卡和克尔席斯尼阿的神甫调好送来的药都不顶用。兹皮希科逐渐衰弱下去,愈来愈
瘦,愈来愈忧郁了。
“你怎么啦?你要什么吗?”老骑士向他探问道。
“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在乎,横竖都是一样,”兹皮希科回答。
一天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雅金卡忽然想到,兹皮希科所以这样优烦,除了平
常的烦恼之外,一定还有什么隐情。她向玛茨科谈起这点,并提议他应该再向兹皮
希科打听打听。
玛茨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话;可是想了一下,他说道:
“他会不会宁愿同你谈而不同我谈呢?因为——就爱情来说——他是爱上了你;
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在这屋子里走动的时候,他的眼睛老盯着你。”
“您看出来了么?”雅金卡问。
“我说‘他的眼睛老盯着你’,这话一点不假。只要你一阵子不来,他就老是
望着那扇门。还是你去问他吧。”
他们商量停当了。可是雅金卡很难说出口,她感到胆怯。后来她觉得不妨同他
谈谈达奴莎,谈谈兹皮希科对死者的爱,但这些话也说不出口。
“您比我能干。”她向玛茨科说,“您比我更有见识和经验。最好您去同他谈
谈——我办不到。”
玛茨科不管愿意不愿意,总得承担起这件事来。一天早晨,兹皮希科看来比平
常好了一些,老人就这样谈起来了:
“哈拉伐对我说,你放了很大一束孔雀毛在斯比荷夫的地下室里。”
兹皮希科正仰天躺着,两眼望着天花板,并不回答,只是点点头表示肯定。
“唔,天主耶稣使你成功了。打仗的时候,碰上的都是士兵,骑士却难得碰上……
士兵嘛,你要杀多少就能杀多少,但要杀骑士就很不容易了;你得小心去找他们。
莫非是他们自己挨到你的剑口下来送死么?”
“我向许多骑士挑战决斗,有一次在交战的时候,他们把我包围了,”兹皮希
科懒洋洋地回答。
“你带来了很多战利品么……”
“一部分是威托特公爵赠送给我的。”
“他依旧那么慷慨么?”
兹皮希科又点点头,显然不愿意再谈下去了。
但是玛茨科不肯放过,他竭力要引到正题上来。
“现在坦白告诉我吧,你把那束孔雀毛献上达奴莎的墓穴之后,心里总该感到
轻松些了吧?一个人实现了自己的誓愿总是很高兴的……你高兴么?嗳?”
兹皮希科把他那双忧愁的眼睛从天花板上转下来望着玛茨科,仿佛惊奇地答道:
“不!”
“不?敬畏天主!我本来以为你安慰了那个在天之灵以后,事情就了结了。”
兹皮希科闭了一会眼睛,仿佛在沉思默想似的,最后说道:
“大概,超度了的灵魂是不喜欢人血的。”
又是一阵沉默。
“那末你为什么要去打仗呢?”玛茨科问道。
“为什么?”兹皮希科有些惊奇地回答道,“我本来以为我会感到轻松些的,
我以为达奴莎和我自己两人都会得到安慰……可是我离开放灵柩的地下室时非常吃
惊,因为我的心情并没有什么变化;那块石头还像以前一样,压在我心头。这样看
来,超度了的灵魂是不喜欢人血的。”
“你这种想法一定是别人灌输给你的,你自己是想不到的。”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因为我完成了自己的誓言以后,并不觉得世界变得愉快
些。只有卡列勃神甫对我说,确实是这样的。”
“在战争中打死一个敌人决不是什么罪恶,嗨!甚至是值得称赞的,况且你杀
死的那些十字军骑士都是我们种族的仇敌。”
“我也并不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有罪。我也不为十字军骑士难过。”
“可你老是在想念达奴斯卡。”
“正是这样;我一想到她,就满怀忧伤。这是天主的意旨。她还是在天堂里好,
我也已经习惯了。”
“那末你为什么还抛不开你的忧愁呢?你需要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
“你其他的一切要求都可以达到,你的病很快会好的。上洗个澡,喝杯蜂蜜酒,
出一身汗,跳一跳。”
“唔,然后呢?”
“然后你就快乐了。”
“我有什么可快乐的?我心中没有快乐,也没有人会给我快乐。”
“因为你有心事!”
兹皮希科耸耸肩。
“我既不愉快,也没有什么心事瞒着您。”
他说得这样坦率,使得玛茨科不再怀疑他有什么心事了。于是玛茨科用他那只
大手摸摸一头灰白的头发,他在认真思考时都是这样;最后他说了:
“那末我告诉你,你是缺少了一点什么——一件事已经结束,另一件却还没有
开始。你懂我的意思么?”
“不大懂,可能是这样!”年轻的骑士回答。
于是他像一个没有睡足的人似的伸伸懒腰。
可是玛茨科深信自己猜到了兹皮希科郁郁不乐的真正原因,他非常高兴,不再
担心了。老骑士比以前更加相信自己的智慧,他心里说:
“难怪人们要常常来向我请教!”
当天晚上谈过话以后,雅金卡来访问,老人不等她下马,马上就告诉她,他知
道兹皮希科需要什么了。
姑娘下了马鞍,就探问道:
“唔,要什么呢?要什么呀?您说!”
“他的病只有你能医。”
“我?叫我怎么医?”
玛茨科抱住了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一下子就从他怀抱中跳出
来,仿佛被烫伤了似的,把通红的脸藏在鞍囊和高高的马鞍中间,一面喊道:
“走开!我受不了您!”
“我敢向天主发誓,我告诉你的是实话,”玛茨科笑着说。
第四十三章
老玛茨科猜得不错,但只猜对了一半。兹皮希科在人生道路上的一段遭遇确实
已经完全结束了。他一想到达奴莎就伤心,但他心里说:“达奴莎在天堂里比在公
爵朝廷里更好。”他现在已经想开了——她如今已不在人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在克拉科夫的时候,非常欣赏那些玻璃制的、装在教堂窗框里的圣女像,在阳光
中五彩缤纷,闪闪发光。现在他想象中看见有一尊圣女像就是达奴莎。他仿佛看到
她的侧影,通体透明,有如天仙;好多已经赎罪的神仙音乐家正在圣母和救主婴孩
面前奏乐。其中就有达奴莎,她一双小手交叉在胸前,眼睛向上望着,弹着小琵琶。
她身上一无尘世的气息,显得那么纯洁,那么缥缈,他想起在森林宫殿侍奉公爵夫
人的时候,她曾经笑过,谈过话,和其他的人一起就座,他简直不相信有那么一回
事。不过在威托特的远征军中,他专心于战事,那时候他就不再像丈夫渴望妻子似
地渴望他那亲爱的亡妻了,而只是像一个虔诚的人想到他的保护神一样。这样他的
爱情就逐渐失去了尘世的因素,化成为一种愈来愈甜蜜、愈缥缈的回忆了,简直就
成为崇拜的偶像了。
如果他是一个身体衰弱、沉思默想的人,他也许会做个修道士,在安静的修道
院生活中把那一段神圣的回忆当做一件圣物似地保存着,一直保存到灵魂摆脱了肉
体的侄桔,飞向无限的空间,像鸟儿飞出笼子一样。但是他刚满三十岁,能够一把
捏出青绿树枝的液汁,能用两条腿把一匹马夹得透不过气来。他就是那个时代那样
一种类型的贵族:只要不夭折,不去做教士,就具有无限的体力;这类贵族的作为
也各各不同,做海盗,做歹徒,做酒鬼的都有,还有的很早就结婚,带着二十四个
或者更多的凶得像野猪似的孩子入伍去保卫国家。
但是兹皮希科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那样一种人,尤其是他一开始就病倒了。可是
他那没有接好的肋骨又长拢了,形成一个几乎是肉眼看不出来的隆起的地方,他一
点也不觉得痛;他又能够穿上锁子甲和日常的衣服了。疲劳消失了,为了哀悼达奴
莎而剪掉的那一头浓密的古铜色头发,如今又长得拖到肩上,原有的出色的清秀恢
复了。几年前,当他在克拉科夫被押去服死刑的时候,本来就很漂亮,像一个名门
子弟,可是现在他长得更漂亮了,简直像一个王子。他的双肩、胸脯、腰围和手臂
都像个巨人,不过脸庞却像个美女;精力和生命在他身上就好像水在壶中沸腾一般;
躺在床上休息和沐浴益发增强了他的健康,他浑身像火焰似地生气蓬勃。他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他还认为自己是个病人,在床上伸着懒腰,情愿受着玛茨科和雅金卡
的看护,因为他们了解他一切的需要。有时候他觉得非常舒服,还以为自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