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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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光线晦暗,侧脸望去他的脸庞苍白得毫无血色,被模糊的烛光照着,像蒙了一层细灰,黯淡无光,显出孩童一般的软弱无依。
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这个男子,她的弟弟啊,即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是经历了怎样的厮杀角逐才让他变得如此。
记忆中她也曾夜夜惊醒,可是从没有人陪伴身旁,舅父告诉她,夜氏的继承人要坚强,于是只有夜夜难眠。可是和至少还有夜氏庇佑的她比起来,他的日子想必更加难过吧?
玉色的手犹豫着抬起,轻轻地伸出,几乎碰着了锦瓯的肩膀,却又仿佛被烫到了似的立刻缩回来,夜玑端冷酷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不可以拥抱,拥抱只会让你软弱;不可以软弱,软弱就代表失败;不可以失败,失败等同于死亡。而这种死亡的方式,对夜氏是最大的耻辱。”
夜宴的眼里不自觉地充盈着脆弱和残忍的挣扎,许久许久,她终是缓缓地、轻轻地拥住了他。
“别怕,我就在你的身边,睡吧。”
她的面颊贴着他的额头,锦瓯下意识地轻轻伸出手腕,缠住她优美的颈项,熟练地张开嘴唇,以极度需要安抚的姿势吻住了她殷红的唇,柔媚地引诱着,品尝着。
在这样一个瞬间,出于本能,她几乎要推开他的侵犯,但那双眼睛里的卑微祈求,带着痛苦流淌到了她的心里。
他的手颤抖着拥抱着她,喃喃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那么的彷徨脆弱、无措而美丽。
“你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离开我……好吗……”
夜宴在听到这哀伤祈求的瞬间软弱下来,终究没有推开他,而是逃避似的闭上了眼睛。
感觉她的唇被柔软地覆盖,那浓浓的惊惧哀伤,籍由这个接触传递到了她的心中,仿佛感觉到久违的温暖,锦瓯像是惧怕再次失去绝世珍宝一般,用力抱住了她。
这个仿佛在寻求依靠和解救的拥抱,似乎把他们溶进彼此的血肉乃至魂魄之中。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沉沉的夜色中飘荡。
“好……”
三十六
摇曳的烛光映着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影,那种情景是如此的温馨,如此的浓情,仿若一对衷情的人,正在脉脉地、深情地交缠着,谁也舍不得放开谁。
那一夜之后,夜宴依旧留在了旒芙宫中。
每日除了静卧养病,就是闲逛在御花园中,锦绣繁花,柳丝幕雨。夏日正浓,即使是国丧期间的清冷和肃穆,也掩不住一派花香鬓影的喧嚣和繁华,便常使得她迷失在一片芳菲之中。
这段时日,也许是她有生以来最为惬意的时光,似乎没有了权利纷争,也没有了钩心斗角。但她心中还是有魂牵梦萦的念想,恨君无情,却仍旧不免凄婉地夜半难眠。
锦瓯又怎会察觉不到她的心神恍惚、若有所思,他却仿若太液冰封,不动声色,照旧缠绵悱恻。
这一日,她在御苑凉亭中倚着雕栏纳凉,面前一丛芙蓉,花光灿灿,从花间叶底望去,四周是水,只有一条石梁横跨着,下面的河流,由黎山引入,经过太液池环绕皇城。在亭上远远地望去,堤岸上绿柳成阴,老槐盈盈。
胸襟一畅,清风袅袅就更加沁人心脾。夜宴禁不住泛上一阵困意,卧在凉亭上昏昏欲睡。
恍惚中,她又回到了三月红杏初绽的幽州,颠簸的马车中,耳边有人细细地、轻轻地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结发为夫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那如水隽秀的男子,微弯起唇角……
“我终是负你良多……”
蓦然惊醒,却看见何冬有些焦急地站在身侧。
“怎么了?”
“启禀公主,皇上下旨,封驸马爷为正三品按察使,三日后启程前往灵州。”
夜宴的思绪还有几分恍惚,脑中闪过的却是那夜锦瓯紧拥着她,喃喃祈求着:“你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
锦瓯,终是步步为营的精心谋策,敲山震虎地警告于她啊。
夜宴唇角若有若无地浮上一缕浅笑,转头望向窗外的芙蓉花田,正值微风拂过,圆绿的叶子被清风吹得翩翩然然。
夜宴将一只手轻置在何冬伸出的臂上,起身漫不经心地走向汉白玉的雕栏石桥,那步伐却越走越快,缀有细小珍珠的丝绸软底鞋,随着款款步行,在青石的地面和着衣袖的摩挲,发出细微的声音,最后愈来愈是急促,但步态却依旧保持着风仪高雅。
径直穿过回廊,过了青康门,就是出宫的玄天门。
扑面炙人的空气,连湖畔的风,都无法缓解。也许走得太过焦促,夜宴直直地撞上回廊转角斜剌步出的身影。突然袭来熟悉的龙涎香,让她大惊之下向后微倒,何冬连忙上前搀住几乎跌倒的她。
对方尖利熟悉的声音扬声喝起:“圣驾在此,何人放肆。”
定睛看去,回廊两侧古树参天,密布浓荫,或深或淡,在他的脸上映出了斑驳的阴影。颀长的身影,略一抬眸,如雪的空漠凝结在锦瓯的眼底,夜宴顿时觉得如冰刺骨。
“参见皇上。”
她敛身揖礼。
“皇姐,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听着他揶揄的口吻,她的心中一堵,力持着淡淡的神色躬声回道。
“出宫,回府。”
“皇姐的消息好灵通啊,朕刚刚给驸马下了旨,你就知道了。”他似是吃了一惊,面容震动,狠狠地瞪了她身后的何冬一眼,薄唇抿成一道直线,“不过,皇姐你也不用急,谢卿家明日进宫复旨,你就可以见到他了。这是七弟锦渊,刚刚从东山皇陵拜谒回来,说起来你们也是好久没见了吧。”
她这才看见,锦瓯身后白纱素袍的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眉宇清秀,胸前蟒绣团纹显出他王爵的身份。
一时间,夜宴觉得他瞧上去十分眼善,却忆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也不觉失礼,直视着那一双明净乌黑的眼睛,兀自出神。
“锦渊见过皇姐。”
三十七
锦渊从容不迫地瞧着夜宴,英俊的面庞上流露出的凛冽神气,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与坚毅。
“王弟一路辛苦了。”
“哪里,锦渊毕竟是晚了一步,本已为可以见到父皇最后一面,却没料到父皇已经下葬了。”
他的眼下隐约透着疲倦的青影,唇角却轻勾着笑意,令双眉间的纵纹十分深,让人触目胆寒。
“镜安夏季酷暑,比不得北方清寒,无奈只有早些下葬。”
她终是没有回避他那逼视的眼光,坦然相对,眉宇间浮起的神色悲伤而无奈。
锦渊一时语塞,长长刘海下的重瞳闪过一瞬波光,潋滟而清冽,竟然令他心生畏惧。
“到底是皇姐细心,想得周到。”
树阴粼粼地映在福王脸上,摇曳不定的光影衬得锦渊的目光炯炯有神。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下来,连一片树叶落地的声音皆清晰可辨,压迫得周遭的人难以呼吸。
“皇上。”
宫人上前低声提醒。
“对了,朕在御花园设宴为七弟接风洗尘,皇姐你……”
“夜宴就不打扰皇上和王弟,先行告退了。”
她开合着精致的红唇,微翘的唇角,无论怎样看,都有一些跋扈的嚣张。
说完后又是一揖,便步履轻盈地离去。
看着夜宴飘然行去的背影消失于回廊拐角,锦瓯美丽的嘴角微微弯起,淡淡地笑道:
“王弟,我们走吧。”
“皇兄先请。”
温煦的嗓音果决而谦恭地响起,却没有传达到那明亮如星的眼中。
第十章
宫人们远远看见一位女子以高贵的仪态走了过来,他们谨慎地让路,匍跪行礼,之后低头听着罗纱衣裙摩擦的优雅声音从面前经过,月白的衣摆流淌在地面上,浮云一般拖曳而过。
“公主,您觉不觉得福王殿下很像一个人?”
夜宴长长睫毛下的墨色眼睛轻轻地扫向紧随在身后的老太监。
“说起来,本宫已经十二年没有见过七弟,只是觉得眼熟,倒是没有想起来像谁。”
茂密的树阴下,光线有些阴暗,她垂着眼睛,听见一声微微的叹息,仿佛坠下的落叶滑过空中。
“老奴觉得,殿下的眉目之间很像驸马爷。”
优雅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之间斑斑点点地洒落,带着几丝透明的绿色。何冬以不近不远的距离,跟随着夜宴缓慢地走在林阴下的青石路上,谨慎地打量着前面的女子。
当走出树影婆娑,即将来到庭院中时,她回头看向身后的何冬,优美的唇角浮起了一丝莫测的微笑:“是吗?”
说完重新迈步走向了旒芙宫。
旒芙宫的书房毗邻太液池畔,深邃而清凉,外面的热气丝毫不能透入。空气中时浓时淡地流动着花香,那是窗畔的数盆茉莉飘散出来的,宫人们见她进来,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她和何冬,四周一片寂静。
她自书架的暗格后,拿出了一本书册,递了过去。
“本宫暂时无法出宫,一会儿你出宫把这个交给流岚。”
何冬大惊,困惑而焦虑地皱起了眉头。
“公主,这个可是西南所有官员的名册,您?”
“本宫知道。”
“公主,请您三思!”
三十八
何冬谦卑恳切地伏下身体,夜宴螓首低垂地看着他,然后,缓步上前,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肘,虚抬一下。
何冬顺势直起身,抬眼望去,隐约见她那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在苍白的肌肤上掠过一道青色的剪影,恍惚中,如这个古老的皇宫一样透露着忧郁和惆怅。
“你知道,现在福王回来了,形势更加险峻,本宫无法分心二用,夜氏和流岚本宫都不想也无法放弃。那么,不如就让他们合而为一,这样虽然冒险些,但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了。”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如丝般轻柔地响起,“这些话,本宫只能和你说,皇上他心思难测,现在虽不喜欢流岚,但起码还是信任他的,皇上认为流岚绝对不会生有二心,利用这点我们可以在流岚的身上做一个准备,以备不时之需,为夜氏、为他都算防患于未然吧。”
敛首退后了几步,谦卑而不失恭敬地施了一个礼,何冬静静地道:“老奴愚钝,殿下恕罪。”
夜宴只是莞尔一笑,眼波里涟漪潋滟,如夜色般深沉。
天色渐晚,暮霭沉沉,宫院的背景渐渐变成深色的剪影,仿佛深深陷没在厚重的阴森中。
夜宴站在案畔接过宫人手中的香盒,亲自在金兽熏炉里添了一匙白檀香。袅娜的烟雾在重重的锦纱帐间凝起,然后又飘散开来。
宫人奉上冰镇梅子汤,国丧期间连器皿都换成了素色,只不过在碗口描了一抹淡淡的绯色梅花。夜宴持着银勺搅了搅,青梅和葡萄一起熬成的紫色液体上浮着透明的冰块,那清冷的声音不知为何,竟让她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何冬一直没有传来消息,她转头望向窗外,有些焦虑地蹙起娥眉。
青衣的小宫人急匆匆地冲进殿内,踉跄着扑倒在帘外,惊惶地呼道:“公主!公主!”
守在帘侧的宫人,急忙出声呵斥,额上已经惊出密密的一层汗。
“大胆!何人喧哗?”
月牙门下垂着一幕青竹帘子,摇曳的烛光带着一层绯红,映着青色帘影。年幼的小宫人隐约见到,帘后一抹窈窕的淡影,只把声音低了低便继续回禀着:“公主,何公公叫小人传话,说驸马爷病势沉重。”
白玉碗哐啷一声掉在乌砖的地面上,紫色汤液和着晶莹剔透的碎片溅了一地。案旁的女子微微地眯着眼睛,有一种东西,像是地面上的碎片,空洞而冰冷,在她的心里流过。
“他怎么会病的?”
“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驸马爷吐血了。”
许久,檀香的层层叠烟从青竹帘后一丝一缕地漫溢而出,仿佛软纱迤逦。帘影朦胧,身侧浅浅幽香,小宫人已无暇理会,只偷偷地瞄着那抹静立不动的身影,激跳的心渐渐绝望。
蓦然青帘翻飞,月白的裙裾从他眼前匆匆滑过,恍惚中,脆弱一如风中的蝴蝶,带起一缕弱风。
而她,却没看见身后跪着的那个人低头掩下冷冷的笑。
国丧百日,镜安城内入夜便实行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