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后院-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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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致炟初恋的姑娘韩秀清,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秀丽而清纯,虽然那名字很是俗气和普通,可是,秀清姑娘可不是个俗气普通的女性,她有信仰、有抱负、有追求,有着她无边无际的美丽幻想和向往。秀清姑娘又是一个善于思考,敢说真话又坚持正义的女性。她与栗致炟,不,应该说是与栗卫红谈情说爱之时,爱以写情书来表达绵绵情思。也许,有些话,特别是情感,只是靠口头语言的交流是不够的,远不如情书信笺更能传递这种深沉和爱恋。年轻的痴情的男女,无论是处于耳鬓厮磨朝夕相伴的同居王国,还是两相分居天各一方的世界,这种飞来飞去的情书,总会成为二人天地中超越一切的精神享受。姑娘对小伙子的感情是真挚的、诚实的。她对他,无话不谈,不仅是在诉说爱情,也在倾诉疑问,探索人生,切磋问题。那情书就写得洋洋洒洒,丰富多彩。有几份情书竟然写进了对“文化大革命”的质疑。年轻的好奇的韩秀清姑娘在问恋人卫红哥哥,她闹不明白这场革命的目的。为什么要打倒那么多的走资派,那些走资派原先又都是大家尊敬和信服的领导,怎么说变就变,成了对立的敌人;还有,那牛鬼蛇神的概念是啥,为什么那么多原先与常人没有区别的人一下子变成了牛鬼蛇神。她还问她的卫红哥哥,为什么大学要关门停办,她自小学毕业时,就向往着美丽的大学。她闹不懂,为啥到了自己该上大学的年龄,大学会不再招生……姑娘的问题是真实的,心地是纯洁的,小伙子却回答不了这种提问,但是他已经觉察到这是不应该提出的问题,因为他只知道一个大道理,对国家和中央的指示只能不走样地执行,不能去问为什么要执行。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一封又一封情书保存起来,这不是一般的信札,这是爱情的印证,他对爱情也是忠诚的。
考验是否真正忠诚的时候来了,那是几所大学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的喜讯传来的时候,已经停办了七年的高招工作,打着教育改革的旗帜,由一些重点大学开始尝试改革的新途径。招收的大学生,套上了工农兵学员的红色光环,它郑重地告诉世人,这是有别于旧教育制度下的大学生的,两者之间本质的区别是,新一代的大学教育路线是为工农兵的,老的旧的大学教育路线是为资产阶级的,它表现在招生的方法上。旧的招生录取标准几乎是一纸定乾坤了(考分决定成败),新的工农兵大学生的录取程序则是这样的: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当然,考生也需考试,但更重要的是政治、是政审,并不是自愿报名的人都有资格进入考场,第一关是群众推荐,推荐的权威实质是考生所在的基层的党支部,对一个知青来说,就是他所在的大队的党支部,党支部的红印只要盖在那张考生申报表的群众推荐栏里,再写上同意推荐四个字,这一关就过了,因为基层党组织是代表群众的。第二关是领导批准,对一个过了第一关的知青来说,第二关就是他的大队所在的公社了,公社代表领导,只要公社的大红印在那张表格的领导审批的栏目中盖一下,再写上同意批准的字样,第二关就过了。这时候,一个准大学生就走至大学的门前,下一步,只要没有意外情况,大学的复审关就闯过了,知青就成了新型的工农兵大学生。无疑,这种质变和飞跃对成千上万的知青来说,都具有不可言表的诱惑,没有哪一个知青不做这种美梦,没有哪一个在农村荒野摔打的年轻人不渴望跨入大学深造。这种跨入大学的质变还表现在知青将带着先前的农村户口一道进入城市,使那户口前边的农村二字变为城市二字。还有,当工农兵大学生修完三年的课程走出校门时,他原先的知青身份就变成国家干部身份。不论修什么专业,不管学习成绩高低,一律都是干部,而且是国家的,因为国家已将他们列入计划,每个月由国家财政为他们发放工薪。可以想象,企图进入大学的人是何等众多,竞争拼搏的态势是何等激烈,这种竞争又不像“文革”前报考大学的竞争,只要凭考试成绩就能一决雌雄。这种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招生弄法,竞争打拼起来形式就更为丰富多样,内容也斑驳陆离,手段则毒辣险恶,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切都不在话下。只是怨孩子们不讲规则吗?也许是知青的身份使他们遭受了过多的苦难,实在不想再受这种罪啦!也许是这束曙光点燃起已熄灭的理想烈焰,使落魄的心灵爆发出扭曲的激情。目的是一样的,为了改变命运,手段却是五花八门。就在栗卫红报名上大学的三天之后,大队党支书叫他来谈话,他也正想找支书谈谈心,他是追求进步的,他写过入党申请书,他总是靠近组织,听组织的话。这时候,他知道自己更需要组织的关心和帮助。傍晚时分,他走进了大队支书简陋的办公室,一张两斗桌,一把破椅子,一个土炕,支书坐在椅子上,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他坐到土炕上,支书从抽屉里拿出三四封信,对他说,这都是揭发韩秀清的信。韩秀清是他的恋人、同居过的女人,在大队,在知青中,这都是公开的秘密。韩秀清心直口快,常常说些知青们都想说却不敢说的实话、真话、心里话。特别是对知青的上山下乡,在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事,大家都有些想不通,说是再教育,却没人给他们上课;说是让他们向贫下中农学习,贫下中农根本没有兴趣接触他们。知青们到了农村之后,才知道农村生活很苦,他们又是背井离乡,来受这苦,真不乐意。更叫他们想不通的是,人家贫下中农也不欢迎他们这班毛孩子,人家的土地还不够自己种哩,知青们来了纯粹是跟人家抢粮食吃。唉!这种事,双方都不情愿,何必硬是把人捆在一起。知青们都在暗地里发牢骚,骂娘,韩秀清却敢在一些公众的场合发这种牢骚,说这种怪话。韩秀清说的错话还有很多,不过,她自己并不在意,她心中没鬼,也就很坦荡,说过的话,很快就忘啦!这会儿,她的要好的男人看着几封揭发她的信,震惊了,傻了。他没想到,会有人从背后向自己的女人捅刀子;他更没有想到,那些人会将秀清随意的话上纲上线,按照他们的结论,就是恶毒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恶毒诋毁最高指示,破坏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战略部署,是十恶不赦的现行反革命。看罢这些材料,年轻人真的傻在那里了。
四十七
支书对着傻在那儿的年轻人说,党还是信任你的,组织并没有对你的女朋友下结论呀,不过,你得行动呀,大队的干部,谁不知你最了解秀清,对她最知根知底,她说过什么,干过什么你最清楚,不能光叫别人揭发她呀!你不是报名要上大学吗?甭说别的,就一条,说你与韩秀清划不清界线,就这一条,够啦,就能叫你政审不过关,政审不合格,大队还敢往上推荐你吗?谁也不敢,想上大学,做梦去吧!
栗卫红突然醒悟过来似的问支书,这可咋办?支书说,马上站出来,揭发韩秀清的问题,只要你真心与她划清界线,立了新功,大队照样推荐你上大学……
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失眠了。许多事情,他还想不明白,不过,有件事很明白,若自己无动于衷,就是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别说是上大学,恐怕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来纠缠他,会断送他的前程。没有别的办法了!第二天一大早,他把秀清写给他的情书包了一个小包,送到了党支书那里。他非常虔诚地对支书说,时间长了,秀清说的什么话,有些实在记不得了,不过,这些信件,却写得清楚,我都交给党吧,请组织相信我是忠诚的……他哪里能想到,正是这些信断送了秀清青春的生命。他如果知道后果竟如此严重,他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当然,他一贯相信组织,大队支书是代表组织的。他在上交这些珍贵情书的时候,没有忘记说这样一句话,“请组织对我的行动保密”。即使在这种非常时刻,他也没有完全忘掉做人的规则,出卖爱情的行为是最害怕曝光的,他希望组织为他保密。组织还是讲义气的,没有把他的这一“隐私”公布出去,但是这一“隐私”的效果却很快出来了,韩秀清被定为现行反革命罪逮捕法办,栗卫红因揭发罪犯有功而顺利通过大队推荐和公社批准及学校复审,他终于圆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梦。不久以后,现行反革命韩秀清被公开审判,判了无期徒刑。如此重刑使年轻无辜的姑娘无法接受,她变得精神分裂,姿态失常,发作起来竟然辱骂领导人物,性质确实恶劣,罪恶确实滔天,也确实达到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这时候,无期徒刑改为执行死刑,立即枪决。栗卫红是从一张小报上看到对韩秀清重新审判改无期徒刑为死刑的消息的。他跑到女犯人被关押的看守所所在地,想见上恋人一面。他不仅有着强烈的内疚,还有着强烈的思念。他已经走到看守所的门外,却没有勇气说明来意,放弃了托人帮忙进去看望囚犯的行动。他在围墙外边多次徘徊,一直等到了执行死刑的那天,他跑到刑场,终于看到了她,一个临刑前的女囚,只是一瞬间,她的眼光与他的眼光相遇了。她看到他,有一种聊以自慰的微笑,那微笑很是真实诚恳,她是在感激他,在这种时候,他没有忘记她,而且还能跑来看她,她觉得满足,觉得欣慰。看来,她并不知道,那些要命的罪证会是她钟情的爱恋的心上人交给组织的,即使组织在她面前拿出这些罪证,她也不相信这罪证会是自己最爱的人交上去的,她会有各种假设,因为能弄到这种罪证的途径很多。然而,悲剧并非到此而止,残忍还在继续公演,随着一声枪响,一个鲜活的年轻的真诚的生命倒下了,就在她倒下的瞬间,两个身着大褂的白衣天使从天而降,他们以准确娴熟的技术,敏捷轻快的速度,将尚未瞑目的两只眸子用手术刀挖了出来,装进了他们准备好的器具里,然后白色的画着红十字的救护车带着白衣天使飞奔而去。现场了解情况的人窃窃私语,说这两只眼球是要送进一所大医院,有位大人物正在急等着用它替换已经坏死的眼睛。韩秀清的亲人没有来到刑场,如果来了他们会制止这最后的一刀。难道自己不是韩秀清的亲人吗?栗卫红扪心自问,可是,他连躺在荒郊野外的刑场上的尸体都没敢去认……
多少年过去了,韩秀清随着日月的磨损,她的名字连同她的冤魂已被流逝的波涛冲得无影无踪,即使在她平反的时刻,也没人记得准这位姑娘的音容笑貌及传奇式的悲哀了。因为她太老百姓了,也因为这样的事太多了。不过,有一个人却永远地记得韩秀清,他就是今日的栗致炟。在韩秀清被枪决之后,栗卫红的名字就再没有出现过,替代这名字的是栗致炟……
栗致炟正进入深深的梦乡,历历在目的往事刺伤着他的神经,良心的苏醒和道德的回归使他忏悔愧疚,痛不欲生。他在梦境中思索,在梦幻中悔悟,梦中的天空却是灰蒙蒙的,梦里的万物又都模模糊糊,他只是觉得有一种迷雾风尘遮掩了明朗的日月,才使本来亮丽的天空变得浑浊,本来可明辨的是非变得混沌。他在奋力地挥动手和臂,还用上了脚和腿,他要推开灰灰的乌云,拨去蒙蒙的迷雾。可是,手和脚总是配合不力,臂与腿更难自如运动,终于来了一阵大风,爆发的风力推动着他的身躯,使他平躺的身子猛地坐了起来,他瞪大惺忪的睡眼,看那屋顶考究的吊灯,吊灯散发出柔柔的光线,把偌大的四方涂染得金碧辉煌,无论是红木茶几,还是进口石材地板,就连四壁的图案花纹,都浓缩着高贵典雅的“气质”。这是哪里?是年轻时憧憬的天堂,还是远离人世的仙境?不管是哪里,反正它不是自己的家,他心中的家自有家的概念、家的样子,他竟然站起身子,迈动步子,向前走去,他打开屋门,跨了出去,鬼使神差地向前面走动。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徘徊,移动的脚步踏着穿越草坪的幽径,前进右转,向前左转,绕来走去,走至小区东北隅的那幢小洋楼,他没有东张西望,更不是鬼鬼祟祟,他悠闲自得,潇潇洒洒地跨上了通往小洋楼门上的台阶,他没有碰漂亮又坚实的屋门,也没有按动屋门的电钮,门就自动打开了,是在他踏上那个台阶,刚走至门前的时候。这是一种默契,还是一种特异功能。自古就有海内知己,天涯比邻之说,知己的一言一行,知己当然心领神会,何况栗致炟与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