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时代-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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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知道我姐姐,她又不上电视又不登报。王晓霜说去你妈的报纸。王晓霜哗
哗哗儿下就撕烂了一张报纸,她把破碎的纸片,撒到杨澜的头发上。那些大大小小
的字、就像一条条虫子沉入杨澜茂盛的发丛。
姐姐到底干什么工作?这成为一个问题。首次从杨澜的脑海里冒出来,仿佛一
个又圆又大的气泡,从水底往上升。杨澜决定跟踪姐姐杨波。
杨澜看见她们走进万兴酒楼的电梯,她们精力充沛面带微笑旁若无人义无反顾。
1234567891011, 电梯在11楼停住。杨澜从楼梯口开始往上跑,杨澜看见餐厅、客
房部、男厕、女厕、会议室等等字样。脚下是大理石、瓷砖、红地毯、绿地毯。木
制的楼梯扶手漆成棕红色,从她的左手掌里弯弯曲曲盘旋而下。她终于看见11楼那
两个红色的大字。她站在楼梯口喘气,她想光把气喘过来了再去找她们。但是她的
喘息声愈来愈急,似乎水远不想安分。她看见从左边的侧门闪出王晓霜和杨波,她
门都换了服装,她们朝走廊尽头的按摩室走过去。
杨澜冲着她们的背影叫了一声姐姐,她们都惊奇地回头。杨波气势汹汹从走廊
那边往杨澜的方向小跑,她穿着一双拖鞋,她的脚步愈来愈急愈来愈重。她扬起右
掌拍到杨澜的左脸上,一记清脆的响声填满走廊。杨波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你快点
给我滚。杨澜说其实。杨波说其实什么?你还不给我滚。杨波把杨澜推下楼梯,右
脚在地板上一跺,大叫一声滚。
在所有的动物中,杨波特别喜欢狗,她喜次那种水远也长不大的哈巴狗。小时
候,她家有一只黑母狗,黑母狗生养了许多小狗仔。黑母狗肚下的两徘奶子被狗仔
们的小嘴嘬出了老茧,并且粒橡皮筋似地愈来愈长,母狗走动的时候,那两排奶子
几乎拖到地上。那些小狗仔们曾经可爱过,但它们后来都长大了不听话了,它门各
奔前程忙忙碌碌与母狗交配吡牙咧嘴咬人。它们的可爱昙花一现。而哈巴狗、它永
远也长不大,像弱智儿童,它能把时间定格在人类的幼年时期。
杨波曾到宠物市场走过一回,那些小动物看见她就如同看到母亲,都跃跃欲试
想跳进她的怀里。但是它们的身价太高,杨波舍不得花那么多钱。
杨澜用一种敌对的目光凝视杨波,她们已经三天不说话了。这种时候,杨波特
别想买一只哈巴狗。好几次,她把钱揣进衣兜里,最后还是把钱又掏出来放进抽屉。
她想买一只狗的钱,如果在农村。可以买一头牛了。但她看着圆瞪双眼默默无语的
杨澜,她就产生买狗的冲动。她想杨澜一定喜欢哈巴狗,买一只送她,她肯定会高
兴。如果妹妹高兴,钱就不算一回事了。妹妹长得那么漂亮,眼睛那么干净,也只
有她才配养一只毛绒绒的哈巴狗。
杨波双手伸向杨澜,一只洁白的小狗像一朵云从她的手掌跃向地面扑向杨澜。
杨波说妹妹,我给你买了一只狗。杨澜接住杨波的礼物。杨澜问多少钱?杨波说八
百。杨澜呀地叫了一声,小狗从她的手掌落到地面,杨澜说太贵了,我不要。杨波
说你为什么不要,你知道小时候我多么喜欢小狗,一直到现在我才拥有它。杨澜说
那你自己养吧。杨波说你养,也准如是我养,我们是姐妹,我们是双胞胎,还你呀
我呀的分什么彼此。杨澜说其实,我想找一份工作挣钱,我想跟你去打工,我愿意。
杨波的脸色刷地变了,杨波说你不愿意,你怎么愿意到那仲肮脏的场合去打工。从
此以后你再也不能踏上那种地方,你再也不能说愿意,就像这只小狗白得像一朵云,
全身没有一根杂毛。杨澜说可是,我愿意。
杨澜看见杨波的手再次举过头顶,脸色白得吓人。杨波说你再说一声愿意。我
就。杨澜说我不说了。
这年夏天,杨波很少接触阳光,天气热得可以的时候.她就和王晓霜脱光衣裙,
每人只穿一条裤衩在房间里走动。而往往杨波喜欢穿红裤衩,王晓霜则喜欢绿颜色。
她们有时嘴里含着饮料吸管,坐在凳子上闲聊互相凝视。杨澜的身体和目光在她们
中间穿行,但她们绝不允许杨澜像她们那样放肆。她们还不停地冲凉,一个给一个
搓背,她们把她们在按摩室学到的本领用到她们自己的身上。羊革到来的那个下午,
她们就躲在卫生间里搓背。
她们住宿的这块领地是极少有人光顾的,所以她们不太设防,屋门常常虚掩。
羊革轻轻一推,门就敞开了。杨澜跑过来掩门,被羊革紧紧抱住。杨澜用她的肩膀
左冲右突,但羊革的双手仿如铜墙铁壁,把她的身体围困在他的怀里。羊革开始腾
出右手来揣杨澜的奶子,他的手迅速滑向她的腿中央。羊革说你她妈的都跟我睡过
了,你还装什么纯洁。杨澜裂开她的嘴,狠狠地咬向羊革搂住她的左手臂。羊革的
手终于撒开,捏在手里的大哥大掉到地上。羊革扬手正准备揍杨澜,他突然看见一
个女人赤身裸体地从卫生间跑出来。那个女人说她是我妹妹杨澜,我在这里。羊革
收回手,说原来你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羊革的头在她们之间摇来摇去。
羊革迟疑了一下,走到卫生间门口,他推开门,看见王晓霜和杨波赤条条站在
里面,她们的身上涂满泡沫。羊革急得双手直搓,他说你们原来在这里。杨波把门
合上,说滚,滚到一边去。
羊革滚回杨澜的身边。羊革说你是杨波的妹妹?杨澜点头,说你是姐姐的朋友?
羊革说是的。羊革伸手在杨澜的脸上捏了一把,说你敢不敢像她们那样脱光衣服,
在我面前走一圈。杨澜说不敢。其实也没什么,你得去问我姐姐。看她允不允许。
羊革调转头,冲着卫生间喊杨波,你让你妹妹和你们一起洗澡,你们三个人脱光衣
服在我面前走一圈,我给你们三万,一人一万。杨澜说真的?羊革说我从来没骗过
人,不信你问你姐姐。杨澜说姐,那我脱啦。
放你妈的狗屁。杨波怒吼着从卫生间冲出来,两根修长的指甲像一只虫子咬住
杨澜的耳朵。杨澜的脸憋得通红。杨澜挡开杨波的手臂,跳到床上,说我偏要脱,
看啊,我脱啦。杨澜开始解她上衣的钮扣。羊革站在下面鼓掌,羊革说只要你脱光,
钱我一定给你。
杨波也跳上床,她像一个男人把杨澜压在她的身体下面。她们开始在床上打滚、
撕咬。她们滚下床铺,在地板上继续滚动。如果不是杨波不穿衣服,羊革根本分不
请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撕打以杨波的一声尖叫告终。杨波的背部在翻滚中扎到一块玻璃,鲜血从她的
背心流出,滑过她的臀部腿弯。杨澜躺在地下。看着那一线血一言不发。杨澜感到
痛。
房间里出现僵局。王晓霜只顾自己着妆打扮,并不在意她们姐妹的矛盾。王晓
霜仿佛没有看见她们打架。羊革的目光停留在杨波的肉体上,他觉得她的身体此刻
金光闪闪,简直是秀色可餐。杨澜被他们所有的人忽略了。
是那只哈巴狗打破了僵局,它从沙发上跳下来扑向杨澜。羊单用眼角的余光,
看见一团白色落入杨澜的怀中。羊革把目光移向杨澜,他看见那只狗伸出舌头,轻
轻地舔杨澜的脸蛋。杨澜的脸上渐渐生长了笑容。羊革唬一声向那只狗招手,那只
狗没有理睬他。羊革问它叫什么名字?杨澜说猫仔。羊革说明是一只狗,怎么叫猫
仔?杨澜说我说它是猫仔就是猫仔,我喜欢猫仔。羊革说我什么时候来跟你的猫仔
玩?杨澜说晚上她们上班了,就我一个八在家。杨波看见杨澜朝羊革做了一个鬼脸。
天生一个贱货,杨波在心底里骂道。
这个晚上杨波突然感到心慌,她觉得有一部分东西正在离开她,又像是向她靠
拢。她在按摩室换服装时,扣错了钮扣。她对王晓霜说今夜我不上班了。杨波风风
火火下了万兴酒楼,直奔王晓霜的住处。
房里传来学革和杨澜的细语声,灯光全都黑了。杨波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迅速拍门。灯光懒洋洋地明亮,房门不情愿地裂开一线缝。杨波硬挤进去,她看
见羊革和杨澜呆呆地望她。她在每人的脸上搧了一个巴掌,她说你们怎么能够这样?
杨澜说你都能够这样,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杨澜从床下拖出她的口袋,她开始注口
袋里塞她的衣服和用具。杨波想阻止她,但杨波没有阻止,她认为妹妹不会真的离
她而去,这么风风火火地收拾衣服。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看着杨澜拉上口袋的拉链,杨波才相信她是真的要走了。杨波扑到口袋上,说
妹,你不要走,你不要学我。杨澜双手把口袋从杨波的手上挖出来,然后递给羊革,
说我们走,走得远远的。杨波看见他们走下楼梯、钻进停在楼下的本田轿车。轿车
一溜烟跑了。杨波对着远去的轿车喊。你人叫杨澜。你和我一样叫杨波,去你妈的
杨波,我恨你我瞧不起你。
杨波看见那只哈巴狗从门里扑出来,跳下楼梯朝着轿车的背影奔去,那团白色
在黑夜之中化作一个小点。杨波想他们都走了。杨波突然觉得眼前一片迷蒙,她似
乎是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景象。过了三天,那些物象又才慢慢地变得清晰。她看
见章学久的磁带和那个微型改音机堆放在床头、上面布满灰尘。妹妹没有带走它们,
妹妹不仅没有带走,在她的印象中,妹妹好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听那些磁带了。
杨波戴上耳机,用章学久的歌声打发她的时间。在歌声中她常常想起妹妹杨澜。她
想妹妹现在在什么地方?如果她需要我就把磁带送过去。有时她仿佛觉得妹妹就在
自己的身边,就躲在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
事故之后的故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不像是出事的日子。
桥见拼命地跑,还是赶不上蛮仔,奔跑中桥见突然意识到出村的道路很宽,自
己却很小。一堆人在前方渐渐地大。近了,似乎也没有声响。蛮仔扒开人群,像惊
走了什么,大人们都拿白眼瞪跑来的这群学生。
蛮仔向郑老师一步步地靠过去,桥见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了。桥见坐在大人们
的腿杆边,坐了许久,耳朵里才感觉到一串尖厉的哭泣声,但不知从什么隐秘的地
方飘过来。桥见的周围,上满了腿杆子,桥见便觉得那辆拖拉机,是天上踏下来的
一只脚板,把老师踏在下面。看得出这一脚踏得很重,老师那张脸,白皮嫩肉的,
上面染了几道血色,牙齿顶着牙齿,像有个声音在嗓眼一直没有喊出来。新学年的
课本,散在老师的周围,都鲜红得像桃花。
蛮仔最终停下了脚步。桥见的目光跟随蛮仔,围着老师转过来转过去,这时,
桥见才发现哭声就在老师身边。师母双手捶一下草地,便捡起课本撕,撕了一页,
便发狠地摔。蛮仔一下有了动作,师母摔一本书,蛮仔就另捡一本递到师母的手上。
天地间似乎只有哗哗的书页,洒满草地,一点一滴地洇满老师的血。
这个七月的正午,天上没有风也没有鸟,桥见觉得阳光铺天盖地逼照下来,像
一本新书铺在坡地,远处有牛在啃绿色的书皮,牛尾巴甩成了一枝柳条。大人们把
木棒垫进拖拉机底部,费尽气力撬天上的这只脚板,老师被搬出来。桥见想老师就
这么死了,比一只蚂蚁还死得快。
一盒粗大的黑棺材,盛装了老师。老师身子瘦削,躺得很舒适,天开始褪色,
山区已在暮色里。娃们陪站了半天,未敢吭声,被家长一个个牵回家,蛮仔也回了。
蛮仔说:“天黑了,我害怕。”桥见的父亲,把夹在人群里的桥见拦住,说:“娃
仔家,凑什么热闹,回去。”桥见慢下脚步,远远地跟在父亲的身后。桥见是唯一
目睹老师入土的学生。
像吃完一桌宴席,人们一个个抹了嘴皮走了,老师醉得不行,不能走动,孤零
零地留下来。桥见蹲在墓堆旁,父亲在树蔸下等他。桥见奇怪自己怎么一点都不害
怕。七月傍晚的这幕情景,让桥见饱饱地记了十几个年头。
老师家这一夜,点燃了几十盏油灯。妇女们都在灶边忙着蒸饭。油灯在人烟和
蒸气里扑闪,人影晃来晃去。师母不真实地蹲在灶门口,拨弄柴火,浓烟呛得她弯
腰直咬。一箩洗尽的白米,放在师母身边,灶门口排着八只鼎锅,里面盛满豆角、
白菜、笋干、豆腐。师母打开锅盖,气浪冲起来。师母用瓢扫了扫,把豆角舀进厨
人端上的碗里。有人在里间喊:“茶油呢?茶油完了。”师母放下瓢,应声走进里
间。师母的声音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