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时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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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宝贝,等待时机交给朱灵。
王家宽把纸条揣在怀里三天,仍然没有机会交给朱灵。独自一人的时候,王家
宽偷偷掏出纸条来左看右看,似乎是能看得懂上面的内容。
第四天晚上,王家宽趁朱灵的父母外出串门的时机,把纸条从窗口递给朱灵。
朱灵看过纸条后,在窗口朝三家宽笑,她还把手伸出窗外摇动。
朱灵刚要出门,被串门回来的母亲堵在门内。王家宽痴痴地站在窗外等候,他
等到了朱大爷的两只破鞋子。那两只鞋子从窗口飞出来,正好砸在王家宽的头上。
姚育萍发觉自己写的情书,未起作用,便把这件差事推给张复宝。王家宽把张
复宝写的信交给朱灵后,不仅看不到朱灵的笑脸,连那只在窗口挥动的手也看不到
了。
一开始朱灵就知道王家宽的信是别人代写的,她猜遍了村上能写字的人,仍然
没有猜出那信的出处。当姚青萍的字换成张复宝的字之后,朱灵的心情变得复杂起
来。她看见信后的落款,由王家宽变成了张夏宝,她不知道这是有意的错误或是无
意的。如果是有意的,王家宽被这封求爱信改变了身份,他由求爱者变成了邮递员。
在朱灵家窗外徘徊的人不只是王家宽一个,他们包括狗子、刘挺梁、老黑以及
杨光,当然还包括一些不便公开姓名的人(有的已经结婚的有的是国家干部)。狗
子们和朱灵一起长大一起上小学读初中,他们百分之百地有意或无意地抚摸过朱灵
那根粗黑的辫子,狗子说他抚摸那根辫子就像抚摸新学期的课本,就像抚摸他家那
只小鸡的绒毛。现在朱灵已剪掉了那根辫子,狗子们面对的是一个待嫁的美丽的姑
娘。狗子说我想摸她的脸蛋。
但是在王家宽向朱灵求爱的这年夏天,狗子们意识到他们的失败。他们开始朝
朱家的窗口扔石子、泥巴,在朱家的大门上写淫秽的句词,画零乱的人体的某些器
官。王家宽同样是一个失败者,只不过他没有意识到。
狗子看见王家宽站在朱家高高的屋顶上,顶着烈日为朱大爷盖瓦。狗子想朱大
爷又在剥削那个聋子的劳动力。狗子用手把王家宽从屋顶上招下来,拉着他往老黑
家走。王家宽惦记没有盖好的屋顶,一边走一边回头求狗子不要添乱。王家宽拼命
挣扎,最终还是被狗子推进了老黑家的大门。
狗子问老黑准备好了没有?老黑说准备好了。狗子于是勒住王家宽的双手,杨
光按下王家宽的头。王家宽的头被浸泡进一盆热水里,就像一只即将扒手的鸡浸入
热水里。王家宽说你们要干什么?
王家宽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被狗子和杨光强行按坐在一张木椅上。老黑拿着一
把锋利的剃刀走向木椅,老黑说我们给你剃头,剃一个光亮光亮的头,像十五瓦的
电灯泡.可以照亮朱家的堂屋和朱灵的房间。王家宽看见狗子和杨光哈哈大笑,他
的头发一团一团地落下来。
老黑把王家宽的头剃了一半,示意狗子和杨光松手。王家宽伸手往头上一摸,
摸到半边头发,王家宽说老黑,求你帮我剃完。老黑摇头。王家宽说狗子,你帮我
剃。狗子拿着剃刀在王家宽的头上刮,刮出一声惊叫,王家宽说痛死我了。狗子把
剃刀递给杨光,说你帮他剃。王家宽见杨光嬉废笑脸地走过来,接过剃刀准备给他
剃头。王家宽害怕他像狗子那阵列,便从椅子上闪开,夺过杨光手里的剃刀,冲进
老黑家大门,找出一面镜子。王家宽照着镜于,自己给自己剃一厂半个脑袋上的头
发。
做完这一切,太阳已经下山了。王家宽顶着锃亮的脑袋,再次爬上朱家的屋顶
盖瓦。狗子和杨光从朱家门前经过,对着屋顶上的王家宽大声喊:电灯泡———天
都快黑啦,还不收工。王家宽没有听到下面的叫喊,但是朱大爷听得一清二楚。朱
大爷从屋顶丢下一块断瓦,断瓦擦着狗子的头发飞过,狗子仓皇而逃。
朱大爷在后半夜被雨淋醒,雨水从没有盖好的屋顶漏下来,像黑夜中的潜行者,
钻入朱家那些阴暗的角落。朱大爷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抬头望天,天上黑得
像锅底。雨水如天上扑下来的蝗虫,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爬满他的脸。他听到屋顶传
来一个声音:塑料布。声音在雨水中含混不清.仿佛来自天国。
朱大爷指使全家搜集能够遮雨挡风的塑料布,递给屋顶上那个说话的人,所有
的手电光聚集在那个人身上。闻风而动的人们,送来各色塑料布,塑料布像衣服上
的补丁,被那个人打在屋顶。
雨水被那个人堵注,那个被雨水淋透的人是聋子王家宽。他顺着楼梯退下来,
被朱大爷拉到火堆边,很快他的全身冒出热气,热气如烟,仿佛从他的手孔里钻出
来。
王家宽在送塑料布的人群中,发现了张复宝。老黑在王家宽头上很随便地摸一
把,然后用手比划说张复宝跟朱灵好。王家宽摇摇头,说我不信。
人群从朱家—一退出,只有王家竟还坐在火堆边,他想借那堆大火烤干他的衣
裤。他看见朱灵的右眼发红,仿佛刚刚哭过。她的眼皮不停地眨,像是给人某种暗
示。
朱灵眨了一会儿眼皮,起身走出家门。王家宽紧跟其后,他听不到朱灵在说什
么,他以为朱灵在暗示他。朱灵说妈,我刚才递塑料布时,眼睛里落进了灰尘,我
去找圆圆看看。我的床铺被雨水淋湿了,我今夜就跟圆圆睡觉。
王家宽看见有一个人站在屋角等朱灵,随着手电光的一闪,他看清那个人是张
复宝。他们在雨水中走了一程,然后躲到牛棚里。张夏宝一只手拿电筒,一只手翻
开朱灵的右眼皮,并鼓着腮帮子往朱灵的眼皮上吹。王家宽看见张复宝的嘴唇几乎
贴到了朱灵的眼睛上,只一瞬间那嘴唇真的贴到眼睛上。手电像一个老人突然断气,
王家宽眼前一团黑。王家宽想朱灵眨眼皮叫我出来,她是存心让我看她的好戏。
雨过天晴,王家宽的光头像一只倒扣的瓢瓜,在暴烈的太阳下晃动。他开始憎
恨自己,特别憎恨自己的耳朵。别人的耳朵是耳朵,我的耳朵不是耳朵,王家宽这
么想着的时候,一把锋利的剃头刀已被他的左手高高举,手起刀落,他割下了他的
右耳。他想我的耳朵是一种摆设,现在我把它割下来喂狗。
到了秋天,那些巴掌大的树叶从树上飘落,它们像人的手掌拍向大地,乡村到
处都是噼噼啪啪的拍打声。无数的手掌贴在地面,它们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要
等到第二年春天,树枝上才长出新的手掌。王家宽想树叶落了明年还会长,我的耳
朵割了却不会再长出来。
王家宽开始迷恋那些树叶,一大早他就蹲到村头的那棵枫树下。淡红色的落叶
散布在他的周围,他的手像鸡的爪子,在树叶间扒来执去,目光跟着双手游动。他
在找什么呢?张复宝想。
从村外过来一个人,近了张夏宝才看清楚是邻村的王桂林。王桂林走到枫树下,
问王家宽在找什么?王家宽说耳朵。王桂林笑了一声,说你怎么在这里找你的耳朵,
你的耳朵早被狗吃了,找不到了。
王桂林朝村里走来,张复宝躲进路边的树丛,避过他的目光。张复宝想干脆在
这树林里方便方便,等方便完了王家宽也许会走开了。张复宝提着裤带从树林里走
出来,王家宽仍然勾着头在寻找着什么,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张复宝轻轻地骂道:
一只可恶的母鸡。
张夏宝回望村庄,他看到朱灵远去的背影。他想事情办糟了,一定是在我方便
的时候,朱灵来过枫树边,她看见枫树下的那个人是王家宽而不是我,她就转身回
去了。如果朱灵再耽误半个小时,就赶不上去县城的班车了。
大约过去五分钟,张复宝看见他的学生刘国芳从大路上狂奔而来。刘国芳在枫
树下站了片刻,捡起三片枫叶后,又跑回村庄。刘国芳咚咚的跑步声,敲打在张复
宝的心尖上,他紧张得有些支持不住了。
朱灵听刘国芳说树下只有王家宽时,她当即改变了主意。她跟张夏宝约好早晨
九点在枫树下见面,然后一同上县城的医院。但她刚刚出村,就看见王桂林从路上
走过来。她想王桂林一定在树下看见了张复宝,我和张复宝的事已经被人传得够热
闹了,我还是避他一避,否则他看见张复宝又看见我出村会怎么想。朱灵这么想着,
又走回家中。
为了郑重其事,朱灵把路经家门口的刘国芳拉过来。她叫刘国芳跑出村去为她
捡三张枫叶。刘国芳捡三片淡红的枫叶,刘国芳说我看见聋子王家宽在树下找什么。
朱灵说你还看见别人了吗?刘国芳摇摇头,说没有。
去不了县城,朱灵变得狂躁不安。细心的母亲杨凤池突然记起好久没有看见朱
灵洗月经带了。杨凤池把手伸向女儿朱灵的腹部,她的手被一个声音刺得跳起来。
朱灵怀孕的秘密,被她母亲的手最先摸到。
每一天人们都看见王家宽出村去寻找他的耳朵,但是每一天人们都看见他空手
而归。如此半月,人们看见王家宽领着一个漂亮的姑娘走向村庄。
姑娘的右肩吊着一个黑色的皮包,皮包里装满大大小小的毛笔。快要进村时,
王家宽把皮包从姑娘的肩上夺过来,挎在自己的肩上。姑娘会心一笑,双手不停地
比划。王家竞猜想她是说感谢他。
村头站满参差不齐的人,他们像土里突然冒出的竹笋,一根一根又一根。有那
么多人看着,王家宽多少有了一点得意。然而王家宽最得意的,是姑娘的表达方式。
她怎么知道我是一个聋子?我给她背皮包时,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比划,不停地感
谢。她刚刚碰到我就知道我是聋子,她是怎么知道的?
王老炳从外面的喧闹声中,判断有一个哑巴姑娘正跟着王家宽朝自家走来。他
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响声,在大门河破烂的响声里还有王家宽的声音,王家宽说爹,
我带来一个卖毛笔的姑娘,她长得很漂亮,比朱灵漂亮。王老炳双手摸索着想站起
来,但他被王家宽按回到板凳上。王老炳说姑娘你从哪里来?王老炳没有听到回答。
姑娘从包里取出一张纸,抖开。王家宽看见那张纸的边角已经磨破.上面布满
大小不一的黑字。王家宽说爹,你看,她打开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你快看看
写的是什么?王家宽一抬头,看见他爹没有动静,才想起他爹的眼睛已经瞎了。王
家宽说可惜你看不见,那些字像春天的树长满了树叶,很好看。
王家宽朝门外招手,竹笋一样立着的围观者,全都东倒西歪挤进大门。王老炳
听到杂乱无章的声音,声音有高有低,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王老炳听他们念道:
我叫蔡玉珍,专门推销毛笔,大支的伍圆,小支的贰圆伍,中号叁圆伍角。现
在城市里的人都不用毛笔写字,他们用电脑、钢笔写,所以我到农村来推销毛笔。
我是哑巴,伯伯叔叔们行行好,买一两支给你的儿子练字,也算是帮我的忙。
有人问这字是你写的吗?姑娘摇头。姑娘把毛笔递给那些围着她的人,围观者
面对毛笔仿佛面对凶器,他们慢慢地后退,姑娘一步一步地紧逼。王老炳听到人群
稀哩哗啦地散开。王老炳想他们像被拍打的苍蝇,哄的一声散了。
蔡玉珍以王家为据点,开始在附近的村庄推销她的毛笔,所到之处,人们望风
而逃。只有色胆包天的男人和一些半大不小的孩童,对她和她的毛笔感兴趣。男人
们一手捏毛笔,一手去摸蔡玉珍红扑扑的脸蛋,他们根本不把站在蔡玉珍旁边的王
家宽放在眼里。他们一边摸一边说他算什么,他是一个聋子是跟随蔡玉珍的一条狗。
他们摸了蔡玉珍的脸蛋之后,就像吃饱喝足一样,从蔡玉珍的身边走开。他们不买
毛笔。王家宽想如果我不跟着这个姑娘,他们不仅摸她的脸蛋,还会摸她的胸口,
强行跟她睡觉。
王家宽陪着蔡玉珍走了七天,他们一共卖去十支毛笔。那些油腻的零碎的票子
.现在就揣在蔡玉珍的怀里。
秋天的太阳微微斜了,王家宽让蔡玉珍走在他的前面,他闻到女人身上散发出
的汗香。阳光追着他们的屁股,他的影子叠到了她的影子上。他看见她的裤子上沾
了几粒黄泥,黄泥随着身体摆动。那些摆动的地方迷乱了王家宽的眼睛,他发誓一
定要在那上面捏一把,别人担得为什么我不能捏?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的时刻,王
家宽突然听到几声紧锣密鼓的声响。他朝四周张望,原野上不见人影。他听到声音
愈响愈急,快要撞破他的胸口。他终于明白那声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