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花 清. 曾朴-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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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后来不知为什么,令兄和她闹翻了。令兄因为悔恨,才发狠去冒侦探的大险。花子知道他的意思,有时去劝慰,令兄不是骂便是打,但花子一点不怨,反处处留心令兄的动作。令兄充侦探的事,竟被她探明白了,所以令兄动身到支那,她也暗地跟去。在先,令兄一点不知道,到了天津,还是她自己投到,跪在令兄身边,说明她的跟来并不来求爱,是来求死。不愿做同情,只愿做同志。凡可以帮助的,水里火里都去。令兄只得容受了。后来令兄做的事,她都预闻。令兄先探明了这些地图共有两份,一份存在威毅伯衙门里,一份却在丁雨汀公馆。督署禁卫森严,无隙可乘,只好决定向丁公馆下手。令兄又打听得这些图,向来放在签押房公事桌抽屉里,丁雨汀出门后,签押房牢牢锁闭,家里的一切钥匙,却都交给一个最信任的老总管丁成掌管,丁成就住在那签押房的耳房里监守着。那耳房的院子,只隔一座墙,外面便是马路横头的荒僻死衖。这种情形令兄都记在肚里,可还没有入脚处。恰好令兄有两种特长,便是他成功之母:一是在戏院里学会了很纯熟的支那话,一是欢喜喝酒。不想丁成也是个酒鬼,没一天不到三不管一爿小酒店里去买醉。令兄晓得了,就借这一点做了两人认识的媒介,渐渐地交谈了,渐渐地合伙了。不上十天,成了酒友,不但天天替他会钞付帐,而且时时给他送东送西,做得十分的殷勤亲密。丁成虽是个算小爱恭维的人,倒也有些过意不去,有一天,忽然来约他道:‘我有一坛“女儿红”,今晚为你开了,请你到公馆来,在我房间里咱们较一较酒量,喝个畅。’令兄暗忖机会来了,当下满口应承。临赴约之前,却私下嘱咐花子,三更时分,叫她到死衖里去等,彼此掷石子为号,便来接受盗到的东西,立刻拿回寓所。令兄那夜在丁公馆里,果真把丁成灌得烂醉,果真在他身上偷到钥匙,开了签押房和抽屉,果真把地图盗到了手,包好结上一块石头,丢出墙外,果真花子接到,拿回了寓,令兄还在丁公馆里,和丁成同榻宿了一宵,平平安安地回来。令兄看着这一套图虽然盗出来,但尺寸很大,纸张又硬又厚,总、分图不下三十张,路上如何藏匿,决逃不过侦查的眼目。苦思力索了半天,想出一个办法,先尽着两日夜的工夫,把最薄的软绵纸套画了三件总图,郑重交给花子,嘱她另找个地方去住,把图纸缝在衣裤里,等自己走后两三天再走。自己没事,多一副本也好;若出了事,还有这第二次的希望。自己决带全份的正图,定做了一只夹底木箱,把图放在夹层里,外面却装了一箱书。计议已定,令兄第三天在天津出发。可怜就在这一天,在轮船码头竟被稽查员查获,送到督署,立刻枪毙了。倒是花子有智有勇,听见了令兄的消息,她一点不胆怯,把三张副图裁分为六,用极薄的橡皮包成六个大丸子,再用线穿了,临上船时,生生的都吞下肚去,线头含在嘴里,路上碰到几次检查,都被她逃过。靠着牛乳汤水维持生命,千辛万苦竟把地图带回国来。这回旅顺、威海崴的容易得手,虽说支那守将的无能,几张地图的助力也就不小。不过花子经医生把地图取出后,胃肠受伤,至今病倒医院,性命只在呼吸之间了。六之介先生,你想,令兄的不负国,花子的不负友,真是一时无两,我怕你不知道,所以今天特来报告你。”六之介忽然瞪着眼,握着拳狂呼道:“可恨!可恨!必报此仇!花子不负友,我也决不负兄!”天彛溃骸澳愫薜氖峭悴穑克驮谡饧柑煲铰砉亓耍≌馐俏颐枪噬系拇蠹疲阋ǔ穑床豢稍谡庑┦逼谌ズ觥!绷槟弧L鞆|龙伯又劝慰了几句,也便飘然而去。
且说六之介本恨威毅伯的讲和,阻碍了大和魂的发展;如今又悲痛哥哥的被杀,感动花子的义气。他想花子还能死守哥哥托付的遗命,他倒不能恪遵哥哥的预嘱,那还成个人吗?他的眼光是一直线的,现在他只看见前面晃着“报仇”两个大字,其余一概不屑顾了,当时就写了一封汉文的简单警告,径寄威毅伯,就算他的哀的美敦书了。从此就天天只盼望威毅伯的速来,打听他的到达日期。后来听见他果真到了,并且在春帆楼开议,就决意去暗杀。在神奈川县横滨街上金丸谦次郎店里,买了一支五响短枪,并买了弹子,在东京起早,赶到赤间关。恰遇威毅伯从春帆楼会议回来,刚走到外滨町,被六之介在轿前五尺许,硼的一枪,竟把威毅伯打伤了。幸亏弹子打破眼镜,中了左颧,深入左目下。当时警察一面驱逐路人,让轿子抬推行馆;一面追捕刺客,把六之介获住。威毅伯进了卧室,因流血过多,晕了过去。随即两医官赶来诊视,知道伤不致命,连忙用了止血药,将伤处包裹。威毅伯已清醒过来。伊藤、陆奥两大臣得了消息,慌忙亲来慰问谢罪,地方文武官员也来得络绎不绝。第二天,日皇派遣医官两员并皇后手制裹伤绷带,降谕存问,且把山口县知事和警察长都革了职,也算闹得满城风雨了。其实威毅伯受伤后,弹子虽未取出,病势倒日有起色,和议的进行也并未停止。日本恐挑起世界的罪责,气焰倒因此减了不少,竟无条件地允了停战。威毅伯虽耗了一袍袖的老血,和议的速度却添了满锅炉的猛火,只再议了两次,马关条约的大纲差不多快都议定了。
这日正是山口地方裁判所判决小山六之介的谋刺罪案,参观的人非常拥挤。马美菽和乌赤云在行馆没事,也相约而往,看他如何判决。刚听到堂上书记宣读判词,由死刑减一等办以无期徒刑这一句的时候,乌赤云忽见入丛中一个虬髯乱发的日本大汉身旁,坐着个年轻英发的中国人,好生面善,一时想不起是谁。那人被乌赤云一看,面上似露惊疑之色,拉了那大汉匆匆地就走了。赤云恍然回顾美菽道:“才走出去的中国人你看见吗?”美菽看了看道:“我不认得,是谁呢?”赤云道:“这就是陈千秋,是有名的革命党,支那青年会的会员。昨天我还接到广东同乡的信,说近来青年会很是活动,只怕不日就要起事哩!现在陈千秋又到日本来,其中必有缘故。”两人正要立起,忽见行馆里的随员罗积丞奔来喊道:“中堂请赤云兄速回,说两广总督李大先生有急电,要和赤云兄商量哩!”赤云向美菽道:“只怕是革命党起事了。”正是:
输他海国风云壮,还我轩皇土地来。
不知两广总督的急电,到底发生了甚事,下回再说。
第二十九回 龙吟虎啸跳出人豪 燕语莺啼惊逢逋客
却说乌赤云正和马美菽在山口县裁判所听审刺客,行馆随员罗积丞传了威毅伯的谕,来请赤云回馆,商量两广督署来的急电。你道这急电为的是件什么事?原来此时两广总督就是威毅伯的哥哥李大先生,新近接到了两江总督的密电,在上海破获了青年会运广的大批军火,军火虽然全数扣留,运军火的人却都在逃。探得内中有个重要人犯陈千秋即陈青,是青年会里的首领,或言先已回广,或言由日本浪人天彛;ぃ油毡荆驯2磺被乇竟寄贝缶佟5缰星肫浞婪叮⒆胪悴谌彰芴降橙四谌荨4笙壬昧舜说纾芪偶保谑〕抢锏筛稍闭觳椋溆行┓缪晕碛铮降滋讲怀龈鍪翟凇K源蛄艘桓鐾蚣钡纾型悴潮阏焯剑缒茉硕照虑锎叮任狻5笔蓖悴『鸵癜状蠊拥哪抢镄薷牡谖宕位嵋槲蚀鸾诼缘母遄樱け傅缰戮妥苁穑鋈范ㄌ踉嫉恼疟尽?醇舜笙壬飧龅纾遣幌嘈胖泄姓庑┦路⑸模娃圩藕有Φ溃骸澳忝谴蟛衷谀抢锵沟P牧恕U庵侄际乔罴蘖牡奈呢っ话驯堑某吹埃滤亲鍪裁础N颐堑谋淙淮虿涣送夤耍奔依锔霭衙簦故遣环汛祷抑Α5蟛热坏币患吕赐形遥驳梅笱芩幌隆2还也淮竺靼祝庑┦略趺窗炷兀俊币癜椎溃骸罢馐枪愣氖拢嗄昊岬淖芑匾苍诠愣挥泄愣酥赖紫浮8盖缀畏寥デ氤嘣评瓷塘可塘俊!蓖悴愕阃罚跃徒新藁├辞氤嘣啤5毕鲁嘣评醇悴悴训绫ǜ戳恕3嘣埔槐诳矗槐谛ψ诺溃骸拔耷刹怀墒椋∷档讲懿伲懿倬偷健V暗啦藕兔垒脑诓门兴镉黾虑铮兔垒慕擦ǎ≌飧鋈耍暗来有∪鲜兜模歉黾厦鞯纳倌辏上ё隽烁锩场!币癜椎溃骸澳敲凑馊说娜吩谌毡玖耍∥夜蒙璺ù丁!背嘣频溃骸罢飧鎏负稳菀祝∥颐枪倘幻挥写吨ǎ路溉毡居侄ㄕ展ū;ぃ銮一褂刑鞆|龙伯自命侠客的做他的护身符!”荫白道:“我们可以把他骗到行馆里来,私下监禁,带回去。”威毅伯道:“使不得,使不得。现在和议的事一发千钧,在他国内私行捕禁,虽说行馆有治外法权,万一漏了些消息,连累和议,不是玩的!”赤云道:“中堂所见极是,还是让职道去探听些党人的举动,照实电复就是了。”议定了这事,威毅伯仍注意到节略稿子;赤云便告退出来,自去想法侦查不题。
却说吾人以肉眼对着社会,好象一个混沌世界,熙熙攘攘,不知为着何事这般忙碌。记得从前不晓得哪一个皇帝南巡时节,在金山上望着扬子江心多少船,问个和尚,共是几船?和尚回说,只有两船:一为名,一为利。我想这个和尚,一定是个肉眼。人类自有灵魂,即有感觉;自有社会,即有历史。那历史上的方面最多,有名誉的,有痛苦的。名誉的历史,自然兴兴头头,夸着说着,虽传下几千年,祖宗的名誉,子孙还不会忘记。即如吾们老祖黄帝,当日战胜蚩尤,驱除苗族的伟绩,岂不是永远纪念呢!至那痛苦的历史,当时接触灵魂,没有一个不感觉,张拳怒目,誓报国仇。就是过了几百年,隔了几百代,总有一班人牢牢记着,不能甘心的。我常常听见故老传闻,那日满洲入关之始,亡国遗民起兵抗拒的原也不少;只是东起西灭,运命不长,后来只剩个郑成功,占领厦门,叫做思明州,到底立脚不住,逃往台湾。其时成功年老,晓得后世子孙也不能保住这一寸山河,不如下了一粒民族的种子,使他数百年后慢慢膨胀起来。列位想这种子,是什么东西?原来就是秘密会社。成功立的秘密会社,起先叫做“天地会”,后来分做两派:一派叫做“三合会”,起点于福建,盛行于广东,而膨胀于暹罗、新加坡、新旧金山檀岛;一派叫做“哥老会”,起点于湖南,而蔓延于长江上下游。两派总叫做“洪帮”,取太祖洪武的意思,那三合亦取着洪字偏旁三点的意思。却好那时北部,同时起了八卦教、在理会、大刀小刀会等名目,只是各派内力不足,不敢轻动。直到西历一千七百六十七年间,川楚一面,蠢动了数十年,就叫“川楚教匪”。教匪平而三合会始出现于世界。膨胀到一千八百五十年间金田革命,而洪秀全、杨秀清遂起立了太平天国,占了十二行省。那时政府就利用着同类相残的政策,就引起哥老会党,去扑灭那三合会。这也是成功当时万万料不到此的。哥老会既扑灭了三合会,顿时安富尊荣,不知出了多少公侯将相,所以两江总督一缺,就是哥老会用着几十万头颅血肉,去购定的衣食饭碗。凡是会员做了总督,一年总要贴出几十万银子,孝敬旧时的兄弟们,不然他们就要不依哩。然而因此以后,三合会与哥老会结成个不世之仇,他们会党之人出来也不立标帜,医卜星相江湖卖技之流,赶车行船驿夫走卒之辈,烟灯饭馆药堂质铺等地,挂单云游衲僧贫道之亚,无一不是。劈面相逢,也有些子仪式、几句口号,肉眼看来毫不觉得。他们甘心做叛徒逆党,情愿去破家毁产,名在哪里?利在哪里?奔波往来,为着何事?不过老祖传下这一点民族主义,各处运动,不肯叫他埋没永不发现罢了。如此看来,吾人天天所遇的人,难保无英雄帝王侠客大盗在内,要在放出慧眼看去,或能见得一二分也未可知。方三合、哥老同类相残的时候,欧洲大西洋内,流出两股暗潮:一股沿阿非利加洲大西洋,折好望角,直渡印度洋,以向广东;一股沿阿美利加南角,直渡太平洋,以向香港、上海。这两股潮流,就是载着革命主义。那广东地方受着这潮流的影响最大,于是三合会残党内跳出了多少少年英雄,立时组成一个支那青年会,发表宗旨,就是民族共和主义。虽然实力未充,比不得玛志尼的少年意大利,济格士奇的俄罗斯革命团,却是比着前朝的几社、复社,现在上海的教育会,实在强多!该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