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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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死者抬下去,放到空院子里。等敌军退走后,好生安葬!”宇文士及叹了口气,低声命令。
这个命令让很多士兵哭得更加伤心,几乎变成了嚎啕。“号什么,号什么,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低级军官大声呵斥着,将哭声压了下去。大伙抽泣着站起来,抬着自己的乡亲、同伴,穿过各城段之间的小门,顺着马道走到城下。负责伙食的弟兄抬来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炖马肉,士兵们端起碗,用筷子夹起平生没吃过几次的美味,却无法将食物放到嘴中。
“吃吧,这仗啊,且打呢!”一个刚当了伙长的雄武营“老兵”拍拍自己面前的新卒,安慰。
“还打?”新卒瞪大泪眼,发出无声的抗议。“不打成么?”他低下头,小声嘀咕,“没冤没仇地!”
“你以为我想打啊!要不是他们造了反,老子在辽东都不知道立了多少战功了!”老兵放下饭碗,恨恨骂。
新卒低下头,不再说话了。伙长大人的话他不理解。他就知道,地里庄稼长得正喜人得时候,杨大人说来大人造反了,让大伙当兵为国除奸。然后奸贼又变成当今皇上,罪名写了好大一张纸,很押韵,可惜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然后自己的身份就变成了义士,由元大人带领坚守黎阳。接着元大人又变成了反贼,被眼前的官军抓住,砍了脑袋。然后,自己的身份也从反贼变成了官军,面对的敌人则从义士变成了反贼。变来变去,整个人都变糊涂了。只是长官的许诺越来越好,身边的死人也越来越多。
“总之再坚持一天半,活着领到米,就是胜利!”老兵刨光碗里的饭和肉,放下筷子,交代了一句大实话。
“活着领米!”新兵抹了把泪,将肉块囫囵吞进了肚子。领米的承诺,元大人也说过,但他死了,承诺就做不得数了。眼下这伙人兑现承诺的日子最近,自己无论如何要活下去,活到承诺兑现的那一刻。
“旭子,你信不信,打完了这一仗,咱们雄武营将成为可以纵横天下的精锐!”宇文士及放下筷子,指着正陆续走回城墙的老兵新卒,低声说道。
“啊,精锐!”正在埋头吃饭的李旭差点噎到,迟疑地问。他心中的精锐,就是步校尉口中的虎贲铁骑。人家驰骋塞上很多年了,自己麾下这才上战场的几天的新兵如何能比?但是,被宇文士及一提醒,旭子真觉得眼前这些士卒变了样。原来他们之中大数人看上去茫然木呐,毫无生机。眼下,这些人身上的生机还是不多,却带上了一股浓浓的杀气。
“这将是咱们两个在朝中立足的之本!”宇文士及望着一队队忠勇的士卒,默默地想。没有家族的支撑,有一支完全归自己掌控的家底也不错。凭着这支劲旅,不愁无法建功立业。
功名但在马上取。
第四章 取舍(五 下)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人却做着不同的梦想。
刚加入雄武营的新兵想着如何捱过最近两天,活着取得主将答应的十石精米,两石谷物。宇文士及想的是如何带领麾下这支慢慢成型的大军建立更多功业。而旭子想的却是,如何在此战结束后,偷偷地保全恩师杨夫子和好友吴黑闼的性命。
他故意用强弓在近距离射伤吴黑闼,为的就是让对方离开鱼梁大道。虽然那一记重击有可能让吴黑闼趴上数个月,甚至永远失去一支胳膊。但无论哪种结果,都比率众攻城,被油火活活烧死要好得多。
可现在,旭子又开始担心吴黑闼能否平安逃走。叛军将领李密不像是个顾惜他人生命的家伙,这一点,从他驱使没有铠甲和武器的民壮参与攻城的疯狂举动上就能推测得出来。一旦大隋各路兵马赶到,李密在战败逃走时肯定不会抬着伤员。而重伤在身的吴黑闼万一被俘,以他的倔犟的个性和尖利的嘴巴,下场绝对不会好过元务本。
怎么办呢?旭子望着城外的烟尘,开始心事重重地替敌人的失败担忧。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将,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新晋士族,狠不下心来拿朋友的性命换取自己的功名。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骨子里的他依然是那个有些一厢情愿地善良、有些懦弱的旭子。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很要命,可是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
在吃饭的时候,旭子甚至幻想过李密能意识到黎阳城是块难啃地骨头,在其他三十万大隋府兵没杀来之前,果断地撤离。这是最好的结局,他不用再去追杀昔日曾经同生共死的伙伴,黎阳城内的这些弟兄们也不用再面临死亡的威胁。但这个想法显然有些幼稚,李密和韩世萼只是把队伍拉下去略作修整,半个时辰后,他们又展开了下一轮攻击。
站在黎阳城头的旭子看不到数百里外发生的情况,实际上,李密已经不能失败。小小的黎阳城此刻已经成为叛军的救命稻草,失去这根稻草,三十万起事者将万劫不复。
数日前,杨玄感的弟弟杨玄挺在与卫文升交战时被流矢射死。杨玄感悲痛过度,进退失矩,又被手下败将樊子盖抄了后路,损失了亲信幕僚数百人。杨玄感大怒,回师猛攻洛阳,卫文升又返身杀回来,做势欲从他背后突袭。待杨玄感回头攻击卫文升,樊子盖又带着兵马出城,衔尾厮杀。
自诩为知兵善战的杨玄感被两名“无耻”的隋将折腾得疲惫不堪,就在这个时候,细作又送来更令人沮丧的消息。得知黎阳被雄武营攻下,原来各路迟疑不前的大隋府兵星夜兼程,正从四面八方向洛阳和黎阳两座城市涌来。
总领平叛军务的左翊大将军宇文述派遣武贲郎将陈棱增援宇文士及,前锋据说已经到达清河郡,距离黎阳只有两日路程。武卫将军屈突通先向西穿过井陉关后掉头向南,沿着河东诸郡的官道直扑河内。而掌管大隋水师的来护儿将军也正沿着黄河逆流而上,气势汹汹地向洛阳杀来。
为了让杨广放心,来护儿派遣了其他两个儿子去面见圣上,充当人质。并且当众宣布,将投敌的儿子来渊从家族中除名。他这番大义灭亲的举动得到了朝廷的高度赞赏,杨广在收到来护儿的奏折后当即下旨,给他加爵一等。并对所有官员宣布,百官家族中有子弟迫于兵势降贼者,朝廷不追究其家族责任。而那些已经投靠杨玄感的官员子侄,只要能翻然悔悟,逃离叛军,朝廷亦会念在其父辈的功劳上既往不咎。
汹涌而来的援军,朝廷的大度举止和黎阳失守的消息作用到一处,使得叛军军心大乱,很多人都对前途感到绝望。趁着杨玄感不备,投降了他的那四十多名贵胄子弟中,居然十七个人偷偷地逃出军营,不知所踪。剩下的二十余人里,除了被他委以重任,正在前线厮杀的少数几个外,其余的都表现得有些躁动不安。而那些企图在乱世中建立功业,出兵响应杨玄感的土匪流寇,在失去了黎阳仓军粮的诱惑后,也再不肯听其调度。众匪自行其是地在洛阳周围的郡县烧杀抢掠,反而更加重了杨玄感军的补给难度。
杨玄感手足无措,问计于前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李子雄认为有李密和韩世萼二人攻打黎阳城,破城已经指日可待。而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晓习兵事,若他率众从河内郡渡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之。屈突通不能济河,则樊、卫失援。杨玄感以李子雄的计策为善,将兵马分作两路,一路由李子雄带领继续在洛阳城外与卫文升和樊子盖周旋。另一路由他自己带领,北上河阳去阻截屈突通。
结果,他刚一分兵,李子雄就被卫文升和樊子盖联手打了个大败。不得以,杨玄感只好掉头杀回来,将两支兵马再度合并,全力应付樊、卫二将。另一方面,则派人以八百里快马送军报给李密和韩世萼,命二人必须在武贲郎将陈棱的兵马到来之前,拿下黎阳。
“若无黎阳之粮,军心尽散。军心散则你我身败名裂,法主兄高才,好自为之!”杨玄感在给李密的加急军书中,声泪俱下地写道。
情况万分危急情,李密绝不愿自己的英名和梦想俱化为流水。因此,他动员士卒,对黎阳城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
在激烈的战鼓声中,叛军再次迫近黎阳西墙。李密显然总结了第一波攻击失败的原因,这轮攻击,他指挥得很慎重。所有兵马几乎是齐头并进,不给守军任何单独击破的机会。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当然还是担任掩护任务的盾牌手。他们依旧光着膀子,只有树枝编就的巨盾做武器。但是,每一面巨盾上都涂满了湿泥。
黎阳城夹在黄河和永济渠之间,地下水源丰富。随便找一个地方挖下七尺,都可以挖出井水来。这一点,曾经担心敌军切断城内水源的李旭和宇文士及很清楚,组织进攻的李密也很清楚。
李密不光把湿泥用在了盾牌上,很快,雄武营的弟兄们就意识到了敌将的高明之处。但对他们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他***,李密这个王八蛋,这种脏招,亏他想得出来。”张秀指着城下的敌军,气哼哼的骂道。
在他手指方向,数以万计的民壮,光着膀子,用草袋抬着湿泥,越过本队兵马,无视头顶上落下来的羽箭,快速冲向黎阳城墙,冲上鱼梁大道。
守军毫不客气地将数百名民壮射死在半途中,黑色的湿泥落在地上,与红色的血混在一起,一堆堆甚为醒目。没被羽箭射中人却丝毫不肯停步,抬着草袋,嘴里发出绝望的呐喊,继续冲向目的地。
“噗!”第一波冲到黎阳城下的民壮丢下泥巴,转头,绕过本方攻击阵列。第二波继续冲上来,在前人的尸体和血迹上,盖住一层厚厚的泥巴。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前仆后继。弓箭手射得胳膊都软了,却不能阻止泥浆在城墙下和鱼梁大道上延伸。城墙下到处是跑动的民壮,时间在无穷无尽、反反复复的搭箭、拉弓、松手的过程中流失。攻击着的梯队越来越迫近城墙,通过民壮与守军之间的“消耗战”,他们获得了充足的准备时间。
油易燃,不能以水图之。覆之以泥,立灭。居家过日子的人都有这样的常识,李密很聪明,他先用湿泥将黎阳城根儿变成了无法点燃的沼泽地。混杂着血肉的沼泽基本成型后,民壮们抬起更多的泥巴,在距离城墙七十步外堆起数座泥山。如果守军在交战时再次放火,这些民壮将利用如山的泥巴破解他们的诡计。
突然,鼓声停了,战场上一片寂静。运送泥巴的民壮在付出了两千多条性命为代价后完成了任务,排起队,缓缓地退向远方。盾樯、云梯、弓箭手、铁甲军都在距黎阳城三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仰头看向被血染红又被烟熏黑的城墙。然后,,天崩地裂般的鼓声再次涌起,叛军们爆发出一声呐喊,争先恐后向黎阳冲来。
羽箭先于士卒的脚步到达黎阳城头,嘈嘈切切,奏响死亡的音符。这一次的箭雨比上一次的射得还密集,守军被压在城垛后面,几乎抬不起头来。而李密则如一个突然爆发的乞丐般,恨不得一次将口袋里的积蓄全部挥霍掉。“射击,继续射,不要停下来。”他站在二百步外的安全之所,摇旗呐喊。“云梯,云梯也不要停。铁甲军,铁甲军冲上鱼梁道!”
靠近城墙的叛军士卒中有人被自家的羽箭射伤了。他们之中大多数人身上只有布甲,根本挡不住失去准头从半空中落下的流矢。前方督战的校尉、旅率们却没有让队伍停下来的意思,用刀刃威逼着自己的弟兄,冒着敌我双方的箭雨,将云梯贴上青黑色的墙面。
城头上立刻有挠钩探出来,拉住云梯的边缘。没等挠钩的主人用力,密集的羽箭落下去,将他射死在垛口处。很多羽箭偏离了方向,将扶着云梯的自己人一并送上了黄泉路。城上城下,无数双不冥的眼睛对视着,一齐接受这悲怆的命运。
“弓箭手转换目标,集中力量射杀鱼梁道上的守军!”见到自己一方被误伤严重,李密终于仁慈了一回,命令弓箭手暂时停止对云梯上空的压制。
箭,风暴一般扭向鱼梁道,更密,更急。城墙垛口一瞬间如刺猬般长出了厚厚的白毛,藏身于垛口后方的守军弓箭手低着头,缩卷着身体,瑟瑟发抖。对方的攻击太激烈了,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反击。行走在鱼梁道上的铁甲步卒高举盾牌,大摇大摆向前,偶尔有来自双方的流矢射在他们的铁甲上,“铛!”地溅起一串火花,起不到任何其他作用。
各个云梯下的叛军开始爬城了,速度非常快。失去先机的守军用石块和滚木拼命阻拦,却无法挽回自己一方的颓势。泥巴盾墙后,有弓箭手在自己一方盾牌手的掩护下,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