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定陵-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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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心境:
“地宫里面静悄悄、黑糊糊、雾茫茫。太寂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发毛、发懵、发怵,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怖与凄凉之感渗入骨髓。
“黑夜,对于人类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一白一黑,一个代表白昼、代表阳,一个代表黑夜、代表阴,这是《周易》太极图中那旋转的阴阳鱼所赋予人类的启示。这个阴阳鱼周而复始地旋转着、循环着,阴阳盛衰交替着,无穷无尽。黑,还代表死亡,代表阴间的另一个世界;而白,则代表尘世中的生命,代表人类生活的阳间世界。
“我显然是置身于这阴间世界中了。仿佛觉得前方就有阴间的人影,他们的脚步在走动,他们的鼻息在轻轻的呼吸。他们静静地着望着外边,望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此时,我感到这是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天空正飘落着毛毛细雨,我独自走到一块荒无人烟的墓地,野草丛生、碑石林立,猫头鹰依石而卧,黑暗里瞪着圆圆的、绿绿的眼睛冲我发着灿灿光芒,刺进我的心脏、我的肺管、我的血液,使我越发慌乱和沉闷,四顾茫然而不知所措。我想快速离开这阴森可怕的墓地,想尽量不发出一丝响动,免得引起死神的注意和追赶,但腿却在荒草泥泞中不能自拔,阴风凄凄、雾雨迷濛,似有亡魂用手轻轻挡住我的眼睛,又好象死神在背后用力拽扯我破碎的裤管,我感到死尸的魂灵就在眼前,他那粗旷的鼻息热哄哄地在我脸上喷射,既像人,又像是浑身长毛的怪物,轻轻地、无声无息地引我前行。
“我知道这是幻觉,尽量保持头脑清醒。我在心中默念着这虽是在幽黑的暗夜里穿行,但我仍置身于风尘飘摇的阴间世界。我是生活在阳间的人类来到阴间探索死神的秘密。但这种默念效果,似乎起不了多少作用。因为尘世间的烦恼忧愁、悲欢离合、恩恩怨怨、情情爱爱,统统都在心中消失。我记不起我来自哪里,要向哪里去。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路也没有尽头,前方一片苍茫,似是秋后的茅草地,又似一片干裂的沙滩。我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父母的容颜,并连自己的生存也不再记起,整个身心进入一个虚幻缥缈的世界。似入仙境,又似魔窟,天地一片混沌,阴阳溶为一体,万事万物都成为似有似无,似明似暗神秘莫测、变幻无穷的东西。这种东西组成了一个诱人的世界,让人去寻觅,又让人望而却步……”
突然,刘精义和冼自强几乎同时喊道:“地宫大门!”
石破天惊,死寂中响起一声炸雷,幽深的墓道里顷刻响起嗡嗡的回声。众人打个寒战,顺着电光的方向望去,只见两扇洁白如玉的巨大石门突兀而现,高高地矗立在面前。雾气缭绕,光亮如豆,看不清巨门的真实面目,大家只好按捺住要跳出胸膛的心,一步步向前移动、移动。
“有暗箭,快趴下!”冼自强大喊一声,扑到赵其昌身上,众人闻声也纷纷扑倒在地。
嗡嗡的回音渐渐消失,仍无暗箭射来。大家慢慢起身,眼前一片漆黑寂静,连每个人的呼吸都能听到。谁也没有说话。他们拿着电筒四处搜寻,几束光柱晃动着,渐渐集中到中央。只见门上镶有两头怪兽的头颅,头颅下悬吊一个圆环。怪兽二目圆睁,正视前方。两头怪兽身旁,布满了圆形暗器,显然只要怪兽发出信号,这圆形的暗器必然纷纷射出,置人于死地……
在六道电光照射下,大家来到门前,终于看清了它的本来面目。原来这是用整块汉白玉做成的两扇石门,历经三百多年仍晶莹如玉,洁白如雪。每扇大门雕刻着纵横九九八十一枚乳状门钉,两门相对处的门面上,雕有口衔着圆环的兽头,称为“铺首”,使石门显得格外庄严和威武。冼自强看到的“暗器”,正是这铺首和乳状门钉。小伙子想象力过于丰富,难怪要首先发出惊恐的叫减声了。
赵其昌向前轻轻推了下石门,不见任何响动。夏鼐将手电光沿二厘米宽的门缝照过去,只见有一块石条把大门死死顶住,无论使出多大力气,都无法将门推开。大家伫立门前,心中都在发着同一感慨:“好一座神秘的巨门啊!”
石门钥匙与“自来石”
由23层城砖叠垒的“圭”字形封砖,一天之内全被拆除,金刚墙后面的秘密全部暴露出来。这是一间六十多平米的长方形隧道,前面连接着金刚墙,两壁用九层石条叠砌,顶部用灰砖起券,地面同两券一样,也由光滑的石条铺成。由地面至券顶通高7.3米,隧道后部与地宫大门相连。这位于金刚墙内的地宫隧道,实际上是石隧道的最后部分,也是地宫的引导建筑。考古工作者把这部分建筑称为“隧道券”。
隧道券的石壁,便是地宫大门的外部;这是一座起券的门洞,全部用平整的石条构成。券门门楼的檐瓦、脊兽、椽头全部用汉白玉雕刻而成。券门下是用大青石雕成的须弥座,上面极其细腻地雕刻着俯仰莲花的纹饰,具有浓厚的宗教意味和神秘色彩。整个券门除拥有东方建筑的造型艺术之外,还融进了古希腊建筑的艺术风格和神韵,显得古朴典雅、华丽秀美、秘不可测。券门之下,就是两扇辉煌威武的石门。
又是一个未眠之夜。
发掘人员聚集在木板房,极度兴奋地探讨着地下玄宫内两扇石门的奥秘。门内有石条把两扇大门死死顶住,使外来的冲击力无法破门而入,这是肯定的。那么,这块石条是谁放进去的?放好后人又怎样出来的呢?难道是殉葬的妃嫔宫女,在入葬人员撤出玄宫后,她们在里面搬动石块把门顶住?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根据史料记载,殉葬的妃嫔宫女都是先被杀死之后,才和帝后的棺椁一起入葬。这一点,除奴隶社会外都被发掘所证实。况且,按照明代的葬制,只有皇帝皇后才有资格入陵,即使是名位尊贵的皇贵妃,也必须严格遵守这种制度,而绝对不允许入陵。明代虽有妃嫔宫女殉葬的记载,但也只是把这些女人吊死后,另葬别处。是否地下宫殿还有别的秘密通道,在帝后入葬完毕,让工匠用石头把门堵死,然后再从秘密通道出来?尽管在后来的发掘中,又发现两条通往地宫的甬道,但用工匠堵门的假设,还是被排除了。既然要防止后人开门入宫,那么这条通道被堵死,工匠出来的秘道之门又由何人在里面封墙?假如这条秘道先被后人发现,工匠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前功尽弃吗?
妃嫔宫女和工匠在宫内封门的假设不能成立,就只有一种可能存在,这就是在帝后安葬完毕后,活人全部撤出,把门关闭,里面的石头自动将门堵住封严。那么又是一种什么力量使石头自动把门顶住呢?
木板房内烟雾弥漫,议论纷纷。大家提出一个假设,又一个个在科学的分析中予以否定。谜团连着谜团,在大家的心里滚动翻腾,使发掘者心力交瘁。远处传来一声鸡啼,天就要亮了。
第二天下午,赵其昌带人再次来到玄宫的石门前,研究开门的方法。夏鼐回京前叮嘱:“时间紧迫,容不得我们稍作拖延,要尽快研究开门的办法。”当时人们不可能完全理解大师话中的真正含义,长年的发掘工作使他们几乎与世隔绝,很少知晓外面发生的一切。直到地宫发掘完成后,他们才如梦方醒。
赵其昌试图在石门四周找到像“指路石”一样的密码,再度落空。大门的81枚乳状门钉,有的虽是后来嵌入雕好的凿槽之内,四周的石墙也严实合缝,但仍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研究工作不得不回到查访文献史料上来。
早在地宫未打开前,赵其昌就在北京西郊、东郊发掘过几座明清时代贵族墓。当时有些墓道的石门,是采用石球滚动的方法将门顶住的。即先在石门内侧做成一个斜坡石面,门槛处凿出沟槽,槽的顶部放好石球,用敞开的门挡住。入葬完毕,人走出门外,两门逐渐关闭,石球便沿着地面斜坡滚动,直到石门完全关闭,石球在两门交合处的一个更深的石槽内停住,门也就被堵死了。
石球顶门为打开定陵地下玄宫之门提供了启示。从门缝看进去,石门之后可能是用一根石条顶住的。石球虽不同于石条,原理应是大同小异:在两扇门关闭时,将石条倚于门后槽内;人走出后,石条随着石门的关闭慢慢倾斜;待石门完全关闭,石条随着石门的关闭慢慢倾斜;待石门完全关闭,石条也随之滑向两扇门的中央,于是石门得以完全顶死。这个设想极有可能,而且也必须如此,才能顶住石门。
原理已经弄清,就要设法挪开石条,开启大门。工作队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终于从有关明末崇祯帝入葬的记载中,找到了大门洞开的“钥匙”。
1644年3月17日,李自成率领大顺军队拿下居庸关,直抵北京城下。当天晚上,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朱由检,遥望城外到处都是烛天的火光,沉闷的炮声不断冲入耳鼓,知道大势已去,仰天长叹一声:“只是苦我全城百姓!”急惶惶回到乾清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周皇后见崇祯已丧失斗志,明亡在即,垂泪说道:“妾事皇上一十八年,你一句话也听不进,致有今日。”说完拔刀刎颈而死。
16岁的长平公主牵着父亲的衣襟,泪如雨下。崇祯咬咬牙,叹口气说:“你为何偏生于我家!”然后拔出宝剑,左手以袍掩面,右手举剑砍下。随着一声撕心裂腑的惨叫,公主的左臂落到地下。崇祯还想再砍,但手软无力了,只好作罢。崇祯手执三眼火铳,率领几十名太监冲出乾清宫,骑马直奔安定门,想夺城而走。但此时安定门已经封闭,无法开启。外城也被攻破,大顺军队冲杀而来。崇祯皇帝只得下马,看看身边的太监已经跑掉,只有王承恩一人立于马前。君臣二人只好弃马登上煤山(今景山)。崇祯脱下外服,要过王承恩随身携带的笔来,借着火光月色,在白缎衣里上写下了他的最后一份诏书:
“朕自登基以来,十有七年,东人三侵内地,逆贼直通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衣冠,被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
崇祯皇帝把衣服挂在树上,将冠摘下,散开头发,披在脸上,在老槐树上自缢而亡。
4月30日,李自成与清兵交锋兵败,落荒而走。北京为清军所占。昌平县的几个乡绅出于对旧时君主的效忠,主动组织起来拿出钱财发丧。崇祯生前未来得及为自己建陵,只是给他的宠妃田贵妃在陵区的锦屏山下,建造了一座豪华陵墓。乡绅们便将崇祯和周皇后的棺木,运往田贵妃的墓中安葬。史料载:工匠用了四个昼夜,挖开了田贵妃墓,见到了地宫大门。用拐钉钥匙将石门打开后,把田贵妃棺移于石床之右,周皇后棺安放石床之左,崇祯棺木放在正中。田贵妃死于无事之时,棺椁俱备,崇祯皇帝有棺无椁。于是工匠们把田贵妃之椁让给了崇祯。安葬完毕,关闭石门,填上了封土……
发掘人员从这段记载中得知当年工匠打开地宫之门,使用的是“拐钉钥匙”。要打开石门,必须先推开顶门石条,但又不能让它完全倾倒摔坏,这就必须使用一种特制的工具。“拐钉”,顾名思义,一定是个带弯的东西……事情进展到这里,赵其昌一拍大腿,大声嚷道:“我明白了!”
他找来一根小手指粗的钢筋,把顶端弯成半个口字形,像一个缺了半边的无底勺子。他拿到大家面前:“你们看,这是不是‘拐钉钥匙’?”众人恍然大悟。听来极为神秘的东西,其实并不神秘,一经出现在现实中,却是那么平淡无奇。
10月5日上午,发掘队人员进入地宫,准备用自制“钥匙”开启石门。夏鼐因事未来现场,由赵其昌和白万玉指挥行动。
地宫的石门虽深埋地下,但它气势之磅礴、形态之巍峨、艺术之精湛,丝毫不比紫禁城的巨大城门逊色。
隧道券内依然黑暗潮湿,气味熏人。尽管发掘人员已有一些了解,但面对这幽深的地宫和巨大的石门,心还是扑扑直跳。
几支手电筒的光亮穿过浓雾与黑暗,照在两扇石门的开缝处。赵其昌手拿“拐钉钥匙”,将长柄的半个“口”字形钢筋竖起来,慢慢插进门缝。待接触到石条上部后,又将“口”字横过来套住石条的脖颈。一切准备就绪,他屏住呼吸轻轻推动,“钥匙”渐渐向里延伸,石条一点点移动起来,直到完全直立方才停止用力。
“石条我拿稳,你们开门吧。”赵其昌两手攥紧“钥匙”一端,对白万玉说。
原以为这硕大的石门非有千斤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