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葡萄-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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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产死了,一个打了胎。她认为自己非常圣洁,说完就神气活现地走了。
罗撒香吓得双手捂住了脸,抽抽噎噎地哭了,在家乡,她让康尼搂着跳过舞。
瘦小的主任来安慰她,说那个散德菜太太是个好人,可就是爱弄得大家不开心。还
说那两个姑娘只因为太饿太累,才把孩子给丢了。可是他没能给罗撒香解开疙瘩,
只得耸耸肩膀走开了。
妈洗澡回来,埋怨说:“你就一直坐在这儿,也不打扫打扫。来,快动手吧。”
罗撒香没精打采地问:“妈,你说跳舞有罪吗?会教我小产吗?”她把散德莱太太
和主任的话说了一遍。妈皱紧了眉头,“你别自寻烦恼。你年纪还不大,也不算太
倒霉,用不着老担心上帝。”刚动手打扫,妇女委员会的人来了。一共三个,身材
高大的主席叫杰西·布立特,另两个委员叫安妮和爱拉。她们领着妈和罗撒香到各
处去看看,同时把她们母女俩介绍给这儿的妇女们。走过洗衣场,杰西说:“收容
所有许多大家都能使用的公物。你要用洗衣盆,随时到这儿来用好了,只是用过了
得收拾干净。”走进卫生间,委员们谈论起卫生纸的问题。卫生纸是大伙儿凑钱买
的,只许用不许拿走。可是这星期以来第四卫生间的卫生纸比别处用得多,难道有
人偷了?听着这些话,妈想:“偷卫生纸干吗呢?”这时候,听到啜泣的声音,一
个女人胀红了脸站在门口,她是乔埃士太太。乔埃士太太坦白说,她家钱花光了,
她的五个女儿不得不吃生葡萄,泻肚子一星期了,隔十分钟一次,卫生纸用多了,
可不是偷。杰西主席问:“你没钱了?”“没了。不过也许马上能找到活干。”
“把头抬起来,这又不是犯了什么罪。你到镇上的那个铺子去买点吃的。收容所有
二十块钱存在那里。等你们有了活干,再还给管理委员会。怎么能让孩子们挨饿呢?”
“我们从没受过人家的救济。”“这不是救济,是我们定的措施。快买吃的去,把
发票交给我。”“要是还不出钱来怎么办呢?我们好久没活干了。”“还得出的时
候就还。有人走了两个月,还寄钱到收容所来还账呢。给孩子们买点奶酪吃,那东
西止泻。”是。”乔埃土太太飞快地跑了。杰西和两个委员又领母女俩去看缝纫间。
“那几位太太真是太好了!”回到自家帐篷前,妈快活地跟罗撒香说。
罗撒香也挺高兴,“她们叫我去育婴室工作。在那里我能学会怎么照料孩子,
自己就不愁了。”妈想,要是男人们都找到了活干,她和罗撒香也在这儿做点工作,
可就太美了。他们首先要买只炉子,还要买个大帐篷,说不定还能买几个带弹簧的
床垫。
正说得来劲儿,那个说罗撒香会小产的散德莱大太来了。她把妈引为知心人,
跟妈说,这儿到处都是邪恶的人和邪恶的事,善良的基督徒谁都受不了。妈干脆回
了她一句,“我倒觉得这里有不少好人。”散德莱太太瞪着眼睛叫起来,“好人!
那样搂搂抱抱跳舞的还是好人?昨晚我去镇上听传道,牧师说:‘收客所是个邪恶
的地方。穷人只想发财。他们本当流着眼泪忏悔的,却搂在一起跳舞。’他说得实
在好,我就从不跳舞。”妈生气了,脸涨得通红,“滚开,我见过你这种人,你们
不让人家有一点快乐。滚!”散德莱太太吓得倒退了一步,“你们不是基督徒。你
们该下地狱!我看见你邪恶的灵魂遭火在烧,也看见你姑娘肚里的孩子遭火在烧!”
罗撒香又吓得哭出声来。妈拾起一根柴向散德莱太太冲过去。那黄脸女人忽然两眼
一翻,倒在地上抽起筋来,嘴角淌下粘糊糊一串口水。
瘦小的主任走来,请人帮忙把那女人抬回她自己的帐篷。他向妈打招呼说:
“她有病,确实有病。”“今天她把我女儿吓了两回。”“你忍着点,我只能请你
忍着点。”他慢慢向散德莱太太的帐篷走去。
罗撒香恐惧地跟妈说:“她说孩子在遭火烧的时候,我真觉得有火在烧我。”
妈说:“你没听说她有病?她疯了。别信她那些鬼话。”“我累坏了,想睡觉。”
“那你就睡吧,这是个好地方,你可以安心睡觉。”“说不定她还要来呢。”“不
会来了,妈坐在外面守着,不让她再来。”三个男人没找到活儿,空跑了一圈。卡
车坏了,奥尔向人家借了工具修理,约翰等着他。爸独自回来,见妈坐在门口,就
在她身旁蹲下。
爸说他们经过许多果园,桃子才开始发红,葡萄园里垂着一串串淡青的葡萄,
门口都挂着块牌子,“不需雇人,禁止入内。”妈说:“只要找到活干,这倒是个
好地方,咱们也许能在这儿过几天舒心日子。”爸看着妈的脸色,问:“既然这样,
你干吗愁眉苦脸呢?”“真奇怪,赶路的时候,我啥也不想。这儿的人对我都很好,
不能再好了。可是我想到了那些伤心事。那天晚上爷爷死了,我还记得他下葬那儿
地下的麦茬是什么样子。奶奶就象叫化子那样给埋了的。还有诺亚,他究竟是活着
还是死了,咱们再也不知道了。
康尼也溜了。我一直没想这些事,这会儿都钻到脑子里来了。”听妈这么说,
爸想起了家乡,说他今天看见了大雁,还看见一阵旋风,就象一个人在田里打转,
那群雁顺风往南飞去了。妈叹口气说:“别再想家乡吧,那已经不是咱们的家乡了。”
约翰回来说,有个轮胎磨得只剩一层布了,得买一个,奥尔让爸去呢。
爸就去找奥尔。
见汤姆还没回家,约翰提醒妈说,他恐怕象诺亚和康尼一样也走掉了。
妈说:“有些事是拿得稳的。汤姆有了工作,今晚上一定回来,决不会错。
难道他不是个好孩子吗?”她振作起精神关照约翰,“你去找爸。让他到铺子
里去买点东西,要豆子要糖,还要肉和红萝卜,今晚上咱们要吃点好东西。”
二十三
流民们一面东奔西跑寻找工作,一面如饥似渴地在寻求快乐,发掘快乐,制造
快乐。小溪旁,树林下,一些说书人应运而生,人们聚集在微弱的火光里,听那些
能说会道的人讲故事。也有人在伙食上省下两毛钱,到城里或是镇上去看了场电影。
他脑子里装满了东西,回到住宿处,就把记得的说给大家听。
一个人有了点钱,总要喝酒。一喝酒,倒霉的事变得模糊了,将来的事不教人
害怕了,饥饿不再在身边纠缠,世界又温和又舒适。死亡成了朋友,睡眠是死亡的
兄弟。
口琴便于携带,从裤子的屁股口袋里拿出来,在手掌上敲一敲,抖掉口袋里的
脏东西和烟草末,这就准备完毕。到处都可以吹。可以吹出芦笛似的单声的调子,
也可以吹出带和声的旋律。要是坏了或者丢了,损失也不大,花两毛五再买一支。
六弦琴比较贵。这玩意儿得学才会摆弄。左手的指头上得磨出老茧来,右手大
拇指尖上也得磨出了老茧才行。晚上拿来弹弹,要是邻近还有个吹口琴的,合奏起
来相当好听。
提琴很稀罕,学起来也难。
口琴、六弦琴、提琴,晚上有这三样东西,来一支苏格兰舞曲,大家不由得不
围扰来。于是跳舞开始了。
瞧那个得克萨斯的小伙子跳得多欢,瞧他搂着的那个契洛基姑娘,脸蛋红红的,
吁吁地喘气。你当她转晕了吗?她才不在乎呢!
提琴发出尖利的声音,六弦琴砰砰地响,吹口琴的涨红了脸。老年人在一旁拍
着手,他们微微笑着,脚底下轻轻打着拍子。
各处的流民都想着法儿穷开心,苦中作乐。
二十四
星期六上午,洗衣盆跟前挤满了人,妇女们忙着洗衣裳。到下午,大家挨个儿
给孩子们洗澡。五点以前,孩子们都擦洗完毕,换上了干净衣裳。六点,男人们干
完活,或者出去找工作回来,又掀起一阵洗澡的浪潮。六点,吃罢晚饭,男人们穿
上自己最好的服装,姑娘们也打扮好了。露天舞场上拉起电线,装上了电灯。乐队
开始练习,孩子们在四周围起了两层。
五人管理委员会在主席爱士拉·郝斯顿的帐篷里开会。饱经风霜的郝斯顿说:
“亏得咱们得到了消息,知道他们要来破坏这个舞会。”第三清洁所的代表说:
“我主张狠狠揍他们一顿,叫他们知道厉害。”郝斯顿说:“不,那恰好中了他们
的计。要是引起一场殴斗,他们就可以叫警察进来干涉。”他问第二清洁所那个年
轻的代表:“你派人去篱笆周围巡查了吗?”“派了。
十二个。我叫他们别打人。谁想溜进来,把他推出去就是了。”“你去把娱乐
委员会主席维莱找来好吗?”“好。”维莱找来了。郝斯顿问:“今晚上你是怎么
准备的?”维莱得意地笑笑,“平时娱乐委员会是五个人。今晚上加到二十个,都
是棒小伙子。他们参加跳舞,一边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一有动静,要是有人
争吵,就一齐围上去,把闹事的人悄悄地架出门外,不露一点痕迹。”“关照他们
不许伤人。
外边有警察,倘若叫那些家伙流了血,警察就要抓人。”“关照了。”“要是
非揍不可,也得挑不会流血的地方下手。”“是,主席。”维莱滑稽地敬个礼,就
出去了。
郝斯顿说:“但愿维莱那些小伙子别打死人。警察干吗要摧残这个收容所?干
吗不让咱们太平无事?”第二清洁所的年轻人说:“我在圣兰地产畜牧公司的农场
里耽过。那儿每十个人就有一名警察管着,每二百来人就有条水龙头来对付。”第
三清洁所的矮胖子说:“我也在那儿耽过。他们盖了十个拘留所。有个警察例说了
真话,他说:‘那该死的收客所,给人家热水用,还有抽水马桶。你给俄克佬用了
这些东西,他们就觉得非用不可了。’他还说:‘收容所里还开赤党大会,指望领
救济金。我们大家出钱交税,倒让可恶的俄克佬拿去了。’”郝斯顿问,“就没人
揍他?”“没有。有个小个子说:‘我们也交营业税、汽油税、烟草税。再说,农
场主从政府领到四分钱一磅津贴,不也是救济金吗?铁路和轮船公司都领津贴,不
也是救济金吗?’警察说:‘他们是正当的行业。’小个子说:‘不靠我们,他里
的庄稼怎么收呢?’那警察气疯了,说小个子是无业游民,叫他坐了六十天牢。”
铁木赛·华莱斯问:“要是小个子有职业,他们怎么办呢?”矮胖子笑起来,“你
不知道,警察讨厌谁就管谁叫流民。他们恨这个收容所,因为他们进不来。
这儿属联邦政府,不归加利福尼亚管。”郝斯顿叹了口气:“我实在喜欢这儿,
大家在一起过得挺好,只怕耽不长。要是他们老来找麻烦,准打算逼咱们动武。咱
们非采取和平手段不可。委员会千万不能冒火。”这时候天黑了,电灯亮了,人们
打各自的帐篷涌向音乐台。
收容所周围有道铁丝篱笆,沿篱笆每隔丑十呎布置了一个纠察。来宾的车子陆
续到来,他们是附近的小农户和别的居住区来的流民。进大门的时候,来宾都得报
上他是收容所里那家住户邀请来的。
乐队高声奏起苏格兰舞曲,这已经不是练习了。一些耶稣的忠实信徒坐在自家
帐篷前观望,摆出一副蔑视这个舞会的神气。
在约德家,露西和温菲尔德急忙吞下晚餐,就往音乐台去。妈把他们喊回来,
看看他们的鼻孔里耳朵眼儿里脏不脏,才放他们走。
奥尔吃罢晚饭,花了半个钟头用汤姆的剃刀刮了脸。洗过澡梳好头,乘卫生间
里没人,他对着镜子朝自己笑了笑,扭转身子,斜眼看看自己的侧影,然后套上上
衣,用卫生纸擦亮了黄皮鞋,逍遥自在地往跳舞场走去。有个帐篷眼前坐着个漂亮
的黄头发姑娘,他上前问道:“今晚上打算跳舞呜?”姑娘掉过头去,没搭腔。
“谈谈不好吗?咱们跳个舞怎么样?我会跳华尔兹。”姑娘羞涩地抬起头来,“这
有啥稀罕,华尔兹谁都会跳。”“可比不上我,来吧!”一个非常胖的女人从帐篷
里探出头来,厉声对奥尔说:“走开,这姑娘订过婚了,她未婚夫马上就来找她来。”
奥尔对那姑娘 眼睛,踏着音乐的拍子,晃着肩膀,甩着胳膊,往跳舞场走去。
爸放下盘子,站起身来说:“走,约翰。”他告诉妈,要找几个人去谈谈找活
干的事,就跟约翰叔叔往主任的住处走去。
汤姆参加了娱乐委员会,当然得去跳舞场。他看见罗撒香挺着大肚子在帮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