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葡萄-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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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象疯了,跟谁都不说话,老是自言自语,大叫大嚷,象在限爷爷发脾气。奥
尔还告诉汤姆,爸不知道这边究竟得花多少钱,让他给汤姆带未二十元。
汤姆说:“我这回出来真算赶上了。原以为到了家可以自在一下,现在却没有
那个工夫。”奥尔说:“差点忘了。妈关照你别喝酒,别跟人拌嘴打架。她伯你又
给抓回去。”汤姆说:“她操心的事太多。我不给她添麻烦就已经够她受的了。”
“妈疼你疼得要命。你关进去以后,老一个人偷偷地哭,把眼泪往肚里咽。”“咱
们谈些别的好吗,奥尔?”奥尔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不过随便说给你听听。”汤姆说:“我知道,奥尔。也许我在监狱里耽久
了,有点儿神经过敏。牢房是个慢慢把人逼疯的地方。你看见别人发疯,听见别人
发疯,不久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疯了。有时候半夜有人惊叫起来,你会以为是自
己在叫,有时候果真是自己在叫。”卡车开到个旧车场。老板不在,那个伙计让汤
姆他们自己找合适的连动杆。他们俩从一辆破车上拆了一根,只花了一块钱。回到
凯绥守候的地方,天已经黑尽了。装上了连动杆,汤姆驾着旅行车,奥尔驾着卡车,
开到大家歇宿的地方。爸说:“我还当你们要过一星期才回得来呢。”汤姆说:
“我们运气好,天没黑就配到了零件。明儿一早就可以上路了。”停车处有所高踞
在山坡上的小木屋。门廊上挂着盏嘶嘶作响的汽油灯,一群投宿的男人聚在汽油灯
下。店主坐在门廊下的一把椅子上,问汤姆说:
“在这儿过夜吗?出五毛钱,有地方睡,有水用,有柴烧。谁也不会来打扰你
们。”汤姆说:“见鬼。我们睡路边,分文不花。”“只伯警察长来查夜,要请你
们吃苦头。本州有条取缔流浪汉的法律,禁止在野外过夜。”“给你半块钱,我就
不是流浪汉了?”“是呀。”“警察长是你的小勇子吧!”“住口,还没轮到你们
这班叫化子来教训我们本地人的时候。”“我们没问你讨什么,啥时候成了叫化子
啦?哼,赚我们的钱,你休想!”汽油灯下的男人们脸色都沉了下来。
爸大声喝道:“住嘴,汤姆!”“好,我住嘴。”老板看看因成圈子的男人们,
看不出任何表情。汤姆沉默了许久,缓和他说:“我不想吵架,只是评评理。不过,
这也没啥好处。”店主以为自己已经胜利,他问:“你有没有半块钱?”汤姆说:
“钱倒有。可不愿意花在睡觉上。”“大家都得混口饭吃。”“不错。不过不要叫
别人吃不成饭才好。”爸说:“你听我说,老板。他是我家的,我们付过钱了。他
不能跟我们一起过夜吗?”店主说:“半块钱一辆车。”“他没车,车停在路上。”
“大家把车停在外边,进来用我这地方,一毛不拔,那可不行。”汤姆对爸说:
“我跟凯绥把车开过去,明儿早上跟你们会齐。约翰叔叔跟我们走,奥尔留在
这儿,”他看看店主,“你该没话说了吧?”店主马上作出小小的让步。
“只要过夜的人数跟付钱时候的人数相等就行。”爸对众人说:“一家人分两
下住,真不是滋味。我们原来有家,叫拖拉机赶出来以前,有田有地。”一个年轻
的瘦子问:“是佃农吗?”“是呀,那地原先是我们自己的。”“跟我们一样。”
爸说:“到了西部,总能找到活儿千,也许还能弄到块水浇田。”门廊边站着个衣
衫褴楼的男人,他听爹这么说,掉过头来问:“你家准有不少钱吧?”爸说:“钱
可没有,我们干活的人多,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汉。那边能挣到很高的工钱,等攒
下钱来,我们就有办法了。”那人忍不住大笑起来,直笑得咳出了眼泪。“你到那
边去——我的天!”他说,“去挣很高的工钱——哎呀,去摘橘子,还是摘葡萄?”
汤姆气恼他说:“这有什么可笑的?”那人慢慢他说:“我呀——我已经去过了。”
大家的脸刷地转过去,一齐朝向他。
“我是回乡挨饿来的,”那人说,“我宁可在老家饿死。”爸愤怒他说:
“你胡说什么?传单上都说那边要人。”那人说:“传单没错,他们的确要人。
可你不知道他们怎么要法。”“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你,你看到的那张传单上
说他们要多少人?”“八百,还只是个小地方。”“什么意思?
那家伙要招八百人,印了五千张传单,说不定育两万人看到了。为了这张传单,
说不定有两三千人搬了家。”“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没见到印传单那家伙,
你没法明白。你跟许多人家在一起支起帐篷住在水沟边。他会到帐篷里来看青,见
你们没有吃的了,就问:‘要做工吗?’你说:‘当然要,先生。求你给找个活儿。
’他说:‘我可以用你。’告诉你啥时候到哪儿去,说完他又去招呼别人。他其实
只要两百人,跟五百人都这么说了,这五百人又转告了一些人,等你去,那儿就有
一千人了。那家伙说:‘我给你们每个钟头而毛钱。’这一来,说不定走掉一半,
还留下五百个饿得要命的人,只要能挣到面包就肯干。这一下你明白了吧?他招去
的人愈多,这些人愈饿得厉害,他付的钱就愈少。要是招到有孩子的人,他更称心
了。——唉,我扫了你们的兴,给你们说这些丧气话。”门廊下寂然无声,汽油灯
嘶嘶地叫,许多蛾子在汽灯周围飞扑。那人神色紧张地往下说:“告诉你们遇到那
招工的家伙该怎么办。先问他出多少工钱,叫他把数目写下来。不这样你们就要上
当。”老板仔细打量着那个人,冷冰冰他说:“你敢说你不是捣乱分子?不是骗人
的坏蛋?”那人说:“对天赌咒,我不是!”老板接着说:“那种人多得很。到处
兴风作浪,搞得大家六神不安。总有一夭妻把那些捣乱分子全抓起来,把他们驱逐
出境。大家都得做工,不做工活该倒霉。不能由他们捣乱。”那衣衫褴楼的人振振
精神。“我说的老实话。这是我熬了一年才弄明白的。死了两个孩子,死了我的老
婆,我才明白了。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说这些买情。两个小把戏躺在帐篷里,象小狗
似的扛哆嗦,呜呜地叫,肚子胀得象猪尿泡那样,身上只剩了皮包骨头,可是我还
得到处乱窜,找活儿干。我不指望挣工钱,只求一杯面粉,一调羹奶油。后来,验
尸官来了,他说:‘这两个孩子是害心脏病死的。’就这样写上他那登记表。”大
伙儿沉默不语,微微张开嘴,轻轻地呼吸,两眼出神地望看。那衣衫褴楼的人看了
大伙儿一遍,转身向黑地里走去。走了很久,还能听见他一步一拖地沿着公路愈去
愈远。男人们心里都很不自在。有一个说:“不早了,该去睡了。”老板说:“是
个流浪汉,如今这条路上,流浪汉多得要命。”他也沉默下来。
汤姆说:“我去看看妈,回头再把车开走。”爸说:“要是那家伙说的是真话
呢?”枚师说:“他说的是真话。是他亲身的经历,并不是捣乱。”汤姆问:“我
们怎么办?也会这样下场吗?”凯绥说:“不知道。”爸说:
“我也不知道。”他们走近帐篷,妈迎了出来。她说:“都睡了。奶奶好容易
也睡着了。”爸轻轻咳了一声:“刚才有人说——”汤姆使劲拉拉爸的胳膊,说:
“他那些话毫无意思。妈,车修好了,我们开出一段路,停在右手边,明儿可要留
神找我们呀。”然后跟凯绥和约翰叔叔一起离开帐篷。
走过老板身边,汤姆对老板说:“你那汽油,灯油快点完了。”“唔,今晚反
正该收摊了。”“不会有半块钱打路上滚来了吧?”“别来惹我!我认得你,你也
是那种捣乱分子。”“不错,我是布尔什维克。”“到处是你们这些家伙,实在太
多了。”他们出了门廊,钻进旧旅行车。汤姆不由得哈哈大笑,拾起一块泥巴对汽
油灯扔去。他们听见泥块打中了木屋,看见店主从椅子上跳起来,向黑暗里张望。
十七
流民的汽车象硬壳虫似的在这条横贯全国的公路上往西爬去。到天黑,又象硬
壳虫似的聚集在有水和能避风雨的地方。只要有一家靠有水的地方支起了帐篷,另
一家为了用水,为了结伴,也就在那儿支起帐篷来,第三家因为有前两家的开辟,
也觉得那儿很中意。到太阳西下,那儿就有二十来户人家——二十几辆车了。
晚上,出现了奇怪的情形:二十来家变成了一家。孩子们成了大家的孩子,丢
了老家成了大家共同的损失,西部的好光景成了大家共同的美梦。一个生病的孩子,
会在二十家百来个人的心头投下绝望的阴影:如果育人在帐篷里生产,会使百来个
人悄悄担一夜心,第二天早晨,又使这百来个人满心欢喜,会在一无所有的家里发
现一件送给新生婴儿的礼物。晚上在篝火边一坐,二十家人就成了一家。他们成了
宿营的单元,共同度过黄昏和夜晚的单元。有人取出六弦琴弹奏起来。都是民间的
歌曲,大家就在夜色中歌唱。
每夜都产生个世界,到天亮,这个世界又象马戏班似的拆散了。起初,人们对
这种临时建成随即又拆散的世界还有点儿陌生。然而他们渐渐学会了建设世界的技
能。于是领袖出现了,法律形成了,种种规则实施起来了。随着向西迁移,这些世
界渐渐完备,建设者有了越来越丰富的经验。
这些人家懂得了必须尊重哪些权利。譬如互不侵犯私生活的权利:各自保守历
史秘密的权利;说和听的权利;拒绝帮忙或者接受援助的权利,帮助别人或者谢绝
帮助的权利;少年求爱或者少女接受求爱的权利;饥饿的人要吃的权利:还有在一
切权利之上的孕妇和病人受到照顾的权利等等。
这些人家懂得了有些权利是有害的,必须清除。譬如侵犯人家私生活的权利;
别人在帐篷里安睡你去吵吵闹闹的权利,奸淫盗窃和谋杀的权利等等。
因为如果允许这类权利存在,这些小小的世界就一夜也不得安生。
随着这些世界西迁,规则成了法律,虽然没有谁对这些人家这么宣布过。
把帐篷附近搞得稀脏是非法的,弄脏饮水也是非法的;在挨俄的人身旁大嚼又
不请他分享也是非法的。
有了法律也就有了惩罚。惩罚只有两种:一场既快又狠的殴斗或者驱逐。
驱逐是最重的惩罚,破坏法律的恶名从此跟住受罚的人,任何一个世界都没有
他立足之地了。
遵守规则的人家都知道,在这些世界里他们能得到安全。一种保险制度也在这
些世界里形成。有东西吃的得养活没东西吃的,这也就保证了自己不至于挨饿。每
逢一个婴儿死了,就会在帐篷口积起一叠银币,因为婴儿必须好好埋葬,它的一生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享受了。
这些世界是在晚上建成的。打公路上来的人用帐篷,用他们的良心和头脑建成
了这些世界。这些人家过去在夜里各有各的房屋,白天各有各的田地,都是界限分
明的,现在他们组成了新的单位,界限也改变了。在漫长炎热的白天,他们坐在缓
缓西去的汽车里,到夜里,他们跟遇到的任何集体结合起来。他们就这样改变着他
们的社会主活——世界上只有人类才能这样改变他们的生活。他们已经不是农民,
而是流民了。原先倾注在田地上的想头和打算,现在倾注在路上,倾注在远方,在
西部了。他想的和担忧的,已经跟雨量风沙,跟农作物的生长不再相干,一双双眼
睛盯住了车轮,一对对耳朵倾听着隆隆响的马达,一颗颗心关注着机油、汽油和越
磨越薄的轮胎。这时候,坏了一样零件就是一场悲剧。这时候,经常桂在心头的就
是晚上的水和火上的食物。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继续前进的体力和意志。过去大
家害怕旱灾或是水灾,现在却害怕种种足以阻碍西去的事,大家的心早已提前飞到
了西部。
十八
汽车使劲地爬过一些山坡,上了平坦的高原。水逐渐稀罕了,得花钱买,五分,
一毛,一毛五一加仑。然后又有一些山峰,他们避开太阳,开夜车越过顶峰,慢腾
腾地下坡,天亮的时候,就看见山下的科罗拉多河了。车子过了桥,开进遍地砂石
的荒原。爸嚷道:“到加利福尼亚了!”汤姆说:“才到沙漠,得找个有水的地方
休息一下。”公路跟河流平行,河水在绿色的芦苇丛里奔流。河边有个停宿处,两
辆汽车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