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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我的精神自传 作者:钱理群-第27部分

小说: 我的精神自传 作者:钱理群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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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反面。我据此而提出了一个重要命题:“思想的实现即思想自身以及思想者的毁灭。”钱理群:《丰富的痛苦——堂吉诃德与哈姆雷特的东移》,页90,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         
  我所提出的这一命题,引发了我的年轻朋友的热烈讨论。在《丰富的痛苦》一书的“后记”里,就引述了甘肃天水师范的一位老师来信中,对这一命题的精彩阐释和发挥——   
  “思想与实践的巨大的落差,甚至矛盾对立,这可能与人类思维和社会历史自我发展的特征有关。仅就人类思维而言,在原始社会阶段,其内容无所不包,其形式也浑然一片,不知何为抽象思维,何为形象思维。此时,人类还分辨不出主体与客体、生命与无生命之间的巨大差别。所以,这自然也就不存在思想与实践的关系问题。然而到了后来,随着思维能力的进一步发展,思维方式的进一步完善,思维的结果——思想与被思维的对象现实之间也就有了一定的距离和差别。至少思想追求理性的普遍概括性、内在的联系性和必然的逻辑性。而现实毕竟是现实,它丰富多样、五彩缤纷,发展变化有多种可能,并且这还是各种力量综合作用的结果。这样,思想与现实也就有了各自存在的方式和发展的方向。 
  “而实践作为这两者的中介和联系,也就不得不处在两难的境地:一方面被思想所召唤,要把抽象的理性要求转换化为客观具体的现实存在;另一方面,这一过程自始至终又只能在现实条件的制约下来进行。因为这些条件是历史流传下来的,无论好坏都是一种客观存在。人们只能在正视它的前提下,并以它为基础才可能谈得上新的创造和发展。但这样,思想必然会在实践的过程中产生变化,甚至还会因为各种因素的凑合,特定时空条件的作用而出现思想失落的情况。海涅所引的民谚‘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正是此之谓也。于是,这就在人类的思想、文化和历史现实之间不可避免地出现二律背反的社会现象。 
  “正是与此相联系,我们不妨从功能品性上把思想分为实践理性与精神理性这两种。前者以实践为目的,不仅注重现实对思想的需求,而且更注重各种现实因素对思想的制约,侧重以此来达到思想向现实的转换。因此,这种思想以历史的具体性、实践的策略性与操作性为其特征。而后者则以人类社会的终极目标为目的,侧重于相同的利益与统一的价值,试图超越历史的阶段性和现实的具体性。因此,这种思想以理性的普遍性和永久性为其特征。应当承认,这两种思想在历史上常处在矛盾中。……而且,就是在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的构成之中,这两种品性的思想也可能同时并存,并此起彼伏,相互消长。当然,在现实中,无论整个社会或个人,这些思想总得有个运动的结果,其矛盾也会解决。但最终这一切都只能是实践所导致的必然结果。而且这‘实践’也还是诸多现实条件所制约决定下的实践。这样,也就进一步证明了你所揭示的那一命题——‘思想的实现,即思想者思想的毁灭’。” 
  这里,对“精神理性”与“实践理性”的区分,是重要的。长期以来,我们重视的是实践和实践理性,忽略以至否定精神理性,这背后的“实践的价值绝对高于思想、精神、理论的价值”的价值理念,是应该质疑的。 
  “还思想于思想者”:我的自我定位   
  这也关系着知识分子的选择问题。这也是我思考上述问题的另一个重要背景。如前面所说,我在周作人的研究中,发现了启蒙知识分子的两难。在《丰富的痛苦》里,我又再次回到这一命题上来,讨论了周作人在“五四”以后的选择问题。我这样谈到周作人的另一个思路:“既然‘行动’的‘后果’必然导致‘思想’不同程度的异化,那么,就应该切断‘思想’与‘行动’的联系,把自己(以及知识分子,至少是一部分知识分子)的活动(价值实现)限制在纯精神的思想文化领域内,也即‘还思想于思想者’。这样,周作人不但拒绝了中国知识分子‘经世致用’的传统道路,而且也对作为‘哈姆雷特的延宕’问题的前提的‘行动是存在的主要目的’的人生哲学,提出了置疑。这就是说,周作人式的‘还思想于思想者’的命题,从根本上消解了‘思想与行动脱节’的哈姆雷特命题,当然也就同时消解了以坚决的行动作为存在价值的堂吉诃德命题。”《丰富的痛苦——堂吉诃德与哈姆雷特的东移》,页186。——尽管我在这里基本上是一个客观叙述,谈周作人的选择,而且对他的这一选择,我是有保留的,但仍不难看出,对“还思想于思想者”这一命题,我还是有相当的认同的。        
  这也关系着我自己的选择。就在1994年我在韩国讲学时,写了一篇文章:《自说自话:我的选择》。这篇文章的背景是九十年代中国思想文化界曾经展开一个关于人文精神的讨论,当时很多知识分子对自身的边缘化很不满意,有一种精神上的失落感。我对此作了一个反向的思考。在我看来,知识分子,特别是我这样的人文知识分子,处在中心位置既不正常,还常常容易失去自己。就像当众演讲一样,你说的不一定是你自己想要讲的,而是听众期待你讲的话,这是处在中心位置必然付出的代价。处在边缘,就可以得到一种解放,可以说我自己想说的话,而不必看别人脸色说话。 
  这里的关键,是知识分子,特别是人文知识分子的自我定位,自我角色的认定。由此而引起我对自己在八十年代对知识分子的自我期待的一个反省。在前面所引述的《心灵的探寻》里的那段话里,曾谈到“卧藏隆中的诸葛亮”,其所反映的就是传统知识分子的“诸葛亮情结”,自以为有“安邦治国的韬略”,就等着有一个“刘备”三顾茅庐,然后脱颖而出。现在经过八十年代的风风雨雨和九十年代初的反思,终于清醒了:第一,至少我自己绝没有“安邦治国的韬略”,连自己的人生道路都还在探索中,因此,既当不了“导师”,更不是当“国师”的料,而且一切自命为“导师”、“国师”者,我都觉着可疑;其次,我也绝不能当“军师”或“幕僚”,因为那就意味着把希望寄托在别的什么身上,充当其附庸或雇员,这是和我的独立自主和精神自由的追求根本违背的。同时,我也弄清楚自己的理想主义、洁癖,以及缺乏行动能力等精神气质与弱点,绝对不适于从事政治、经济、文化的实践活动。这样,我终于弄清自己“不是什么”,“不能做什么”:一不是“导师”、“国师”,二不是“军师”、“幕僚”,三不是“政治、经济、文化实践家”,相关的事都不能做。当然,这就同时意味着我也明确了:自己“是什么”,“能够做什么”。于是,就有了“思想者”的自我定位,并且有了如下自我角色的认定—— 
  “所谓‘知识分子’,尤其是他们中间的人文知识分子,就是思想者。‘思想’是他唯一的职责和职能,人文学者关心的是‘应该’怎样,而不是‘实际上’怎样。也就是说,他对人和社会的关注本质上是一种‘彼岸世界’的理想关怀。他是用彼岸理想的价值,来对照此岸现实的存在,从而不断发出自己的批判的声音。人文学者无须考虑现实政治、经济、文化的实际运作,也不提供设计方案,那是政治家、企业家和他们的智囊团的活动范围。同时人文学者也必须小心地划清‘此岸’和‘彼岸’的界限,清醒地认识自己的思想的彼岸性,即永远是可望不可及的理想,认清思想的合理性并不就是现实的合理性,而绝不越位将彼岸理想现实化,此岸化。这自然不是说人文学者可以脱离、不关心此岸现实,他的超越性关怀必须建立在现实关怀的基础上,而且他的作用也是通过对现实的批判性而实现的。只是需要强调,人文学者和此岸现实的关系与联系不同于小政治、经济、文化实践家,‘批判’是人文学者与现实联系的极限,绝不能越位变成直接的现实行动。在这个意义上,可以把人文学者视为‘批判者’,他的基本任务就是不断揭示现实人生、社会现存思想、文化的困境,以打破有关此岸世界的一切神话。因而作为思想者的人文学者绝不是政治、经济、文化的实际运作者、实践者的军师,当然更不是‘国师’,也不是附庸,二者既互补,又相互制约。” 
  这里,显然把思想作为知识分子的本质。在我看来,知识分子必须也只能承担两个任务:   
  首先是为现实的与未来的变革铸造思想和理论的武器。这当然不能脱离现实,问题意识必须从现实中来,但任务是铸造理论武器,又必须与现实保持一定距离。   
  思想者,也即知识分子的第二个任务,就是以他的价值理念对现实提出批判,尖锐的毫不犹豫的批判。他代表的是公众的公共利益,因此可以进行独立的批判。于是,我给自己作了这样的定位:“自觉地站在边缘位置,用自己的方式,说时代的中心话题。”        
  这里,有几层意思。一是认定自己所处的边缘位置,既看重它的特定价值,又清醒于其必有的限度,以及可能有的陷阱,这样才能“从容而独立地、不计效果地说自己想说的话,并因此而消解了因期待过殷而产生的浮躁之气”。其二,“本性不改,仍然关心与思考社会、人生、政治、国家、民族、世界、人类的大事,即所谓‘时代的中心话题’”。其三,“这种关心和思考,不带现实功利性与操作性,而是有距离的,更带专业性的,学理性的,更为宏观,也更带根本性的思考。对于我个人来说,更是偏于一种‘史’的考察。思想、研究的题目是从现实出发的,思考、研究的心态与视角则是超越的”。《自说自话:我的选择》,《压在心上的坟》,页220—222。 
  这也就是我当时所理解的“还思想于思想者”的含义。   
  这又遮蔽了什么:我的反思   
  今天,反过来看我这些定位、选择,以及我所提出的“还思想于思想者”的命题,我想做两个方面的反思和分析。一方面,我仍然认为,这样的定位与选择,对于我是合适的,而且是我还要坚守的,甚至可以说,也许到了最近这几年,在我退休以后,才真正做到了“自觉地站在边缘位置,用自己的方式,说时代中心的话题”,我尤其珍惜、看重的是其内含的边界意识,只有充分认识自我选择的有限性,才会有真正的自尊、自重。而这样的选择也是可以作为某一类知识分子的选择的:偏于理论创造、批判,和实际运动保持一定距离,不参与实际操作和具体实践,这是必要的、有价值的。 
  但作为一个普遍性的命题,将知识分子简单地还原为“思想者”,笼统提出“还思想于思想者”,则可能产生偏颇。首先是没有和周作人的选择划清界限。周作人在大革命失败以后所作出的选择,自有它的意义,但也明显存在两个问题。首先,周作人,以及类似他的知识分子,之所以要将思想与行动脱钩,就是因为他们认定,行动,特别是群众的行动必然是非理性的,是应该规避的。这前提本身,其内含的精英意识,反群众的倾向,就是可以,也应该质疑的。更为致命的是,周作人的“还思想于思想者”,实际上是要否认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要把自己还原成“纯粹的个人”,根本斩断个人和社会的联系,完全放弃知识分子的历史使命。思想一旦失去了和实际生活的联系,就成了自娱自乐的智力游戏:而这正是周作人所追求的——当然,他还有矛盾的另一面。 
  问题的严重性在于,在提出“还思想于思想者”这一命题的九十年代初,周作人的选择,正是一些知识分子所需要借鉴的,所谓“岗位意识”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的,而我当时对此是缺乏警觉的。尽管“还思想于思想者”的命题,对于我自己,不会,也没有导致对现实的逃离,如前所说,我即使站在边缘位置,也是在关心、思考时代的中心话题,这是由我以及我们这一代人的特殊经历所决定的,但作为一个普遍性命题,笼统地不加分析地强调“还思想于思想者”,就可能给淡漠现实的知识分子提供口实:这也是必须正视的。 
  九十年代中期以后的问题和我的矛盾   
  另一方面,强调知识分子的理论创造和批判功能,是完全必要的,如我在前面几讲中一再提到的,理论创造力与批判力不足,一直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两大问题,这是有负知识分子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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