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楚 作者:非 白(晋江2013-10-30完结)-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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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暮夏时节,寒蛰幽鸣,月光微微沁凉。
南地沅湘。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
伤怀永哀兮,汩沮南土。
眴兮杳杳,孔静幽默。
郁结纡轸兮,离愍而长鞠。
初夏的炎阳光芒无边啊,百草万木莽莽苍苍。
我怀着绵绵不绝的哀愁啊,凄然迟迟走向南方。
眼前茫茫是一片幽远昏暗啊,空旷死寂没有任何声响。
忧思缠绕啊抑郁苦痛,积患令人身心俱伤……
顺着水流淙淙,穿过郁郁葱葱的密林,开阔处的斜坡上,是新起的竹屋,两间并排,左右各有一个简陋的竹棚。
一名青年弹着琴吟唱,琴音哀婉幽长,曲调悲凉,那青年唱到最后声音渐渐低落,似乎唱不下去了,琴声戛然而止,换以一声叹息。
“玉。”温和的唤声传来。
宋玉闻声回头。
灵均从林间款步行来,束发素衣,手上提着一个竹篓,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容。
“大人,你回来了!”宋玉欢喜地起身跑去,又慌忙提过药篓,轻怨道,“这,大人,我不是说让我陪您一起去采药吗?”
灵均微笑着松了手,道:“我一路回来时碰巧见到了,便采了回来,也不费力。”
他到溪边就着山涧洗了手,轻轻拭了汗。虽已到秋时,南方天气依旧暑热。
宋玉递上绢巾,又提了药篓到水中间一块石上蹲下,熟练地将药草取出来,分类清洗。他一路随着灵均大人南行,观山识水,长了许多见识,还认得了药草。
“大人,这是豨莶对么,可治痹症,夏秋季花前与花期采摘。”宋玉辨认了一下,举起一枝豨莶道。
灵均笑着点头:“对,玉竟能认得?”
宋玉有些得意,甩干了水,将豨莶放回篓中,也笑道:“上次大人不是带着我去采集过么?因为前山几位村人痹症发作。”
“虽说如此,此草枝叶很是平常,也不好认。郁姝小时候总将其与苍耳子混淆,采错了回来就要哭呢。”灵均想起在辛村的日子来,微微笑。
宋玉来了兴趣,道:“那,灵曜大人呢?听说他自小在乡野长大,又聪明,一定最精于此道。”
灵均笑着摇头,叹道:“他呀,虽说悟性高,记性也好,只喜欢依着性子弄些兴趣之事,最不耐烦的就是记什么繁琐的药性药理,还有卜筮也不好好学。他们之中只有子兰……”
话语一停,灵均明朗的脸色略有些黯然。
宋玉也没料到灵均大人一提就提到了令尹大人,忙伶俐转道:“大人,玉一直想拜大人为师,学习巫词,可是我非灵巫,没有这样的荣幸。既然大人夸我,玉斗胆厚颜,想跟大人学习医药之术,不知大人肯不肯收我这样的弟子。”
如今都城中凡有仕途之心者对他是避犹不及,宋玉肯陪他到这苦地来,又不避嫌疑欲拜师,灵均知他心意,不由感动,笑了笑,道:“你有此心正是好事。便是词赋,也可以一起学了,巫词原也是人们唱来祈福抒忧的,没有许多讲究。”
宋玉大喜,跳过溪畔就跪下,行了拜师之礼,左右看看,跑回竹门前取下挂着的葫芦,倒出一竹杯果浆,再次跪下敬上,权当敬酒。
灵均笑着一饮而尽,见那宋玉笑逐颜开,心里生起暖意。
转眼看到宋玉所弹的琴,便道:“你方才所弹未完之曲,是我来南地路上所写的那首么?”
“是。有些悲凉,玉便停下了。”宋玉暗道糟糕,才拜了师,却对先生有不敬。
灵均反不以为意,道:“为师也觉得词冷了些,当时意兴低落,影响了你却不好。这样罢,我送一首词与你,便做劝勉之意。”
宋玉欢喜不迭。
灵均整理了衣容,端雅坐于琴前,冥神片刻,轻抹慢捻,开口吟唱: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
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
纷緼宜修,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声音悠扬和婉,清长幽远。
宋玉被那词赋迷住,心里激动。
灵均唱罢,解释道:“这首《橘颂》是我年青时所作,至今也时时用以勉励自己。橘树绿叶白花,果实圆而色丽。它唯有在南地才长得好,根深难以迁移,专一而坚贞。我早年立志辅佐前王,愿自己像橘那样,在万物凋零时也保持外善内美,忠直而不随波逐流。如今便将此词赠与你,愿与你共勉。”
宋玉再次谢过先生,便认真学着记下来。
入夜,万籁俱寂,山林绵延,墨影层叠。
月光皎洁,泠泠溪水,一只大鸟滑过溪涧,停在竹屋之外,银色的身影轻盈地落下,立在了灵均窗前。
窗内桐油灯下,灵均坐于席上,久久注视着卦象,修眉紧缩。
良久他将目光移向窗外,看到了那窈窕的身影,不由一惊,急忙奔出房间,到了面前,礼道:“灵均见过武罗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十二内负宿心
皓月当空。
武罗浓云长发垂在身后,银丝草的衣裙熠熠流光,灵均礼毕,她微微一点头,轻抬玉手,环佩叮当,一道亮光穿入宋玉的宿房,静谧如常。
这是以防宋玉突然惊醒。武罗大人虽依旧笑意吟吟,却是这般小心防备,自然是因了人世太多动乱,人心复杂,叫山神也不敢掉以轻心,灵均想起自己职责,心里不是滋味。
武罗先已开口道:“灵均莫要误会。我来传天帝之意,凡人听了却是不好。”
灵均唯唯。
武罗便直言道:“灵均,天帝有问,你可还记得二十三年前你向天帝力保,说及一定不会令那女瑶之子成恶灵为祸?”
“灵均时时谨记。”灵均忙跪下,拱手应道。
“哦?”武罗收了笑容,徐徐道,“那前番灵界之门如何会打开呢?数万生灵因此沦丧,灵均身为大巫师,为何不曾及时阻止?”
灵均沉重道:“灵均铸成大错,难辞其咎,请天帝责罚!”
武罗沉默半晌,冷道:“灵均宁可受责罚,也不肯交出祸首吗?”
“武罗大人,非是灵均包庇,大人亦该知道,此事与子兰毫无干系,那张仪私藏女瑶指环,滥用法术操纵阴阳,使天地动荡混乱。首责在我,与子兰并不相关。”灵均极力辩解道,“现今指环落入贪人之手,只有子兰才略能与之对抗,这时不能追究其罪。”
武罗踱了几步,见那灵均长跪不起,神色焦急恳切,不由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吧。神灵虽不得干涉人事,但是若威胁到天地之序,插手也不是不能,你适才占卦,可不是也知将再有大乱吗?那子兰野心勃勃,与那嬴稷是一丘之貉,你竟还要指望他么?想不到你这般信任他。”
灵均苦苦一笑。
信任他?若他真的信任他,真的坦诚,那样子兰就不会是现在这般怨恨痛苦了吧?
郁姝为他隐瞒带自己入世的实情而落下的泪,让灵均醒悟,自己是真的错了。
贬逐这一路上,他想明白的是,他对子兰终究不公。
他要子兰不去在意那些流言与歧视,其实最在意他不寻常之处的正是自己,最忌惮子兰会带来灾难的力量的也是自己。
以为他汲汲于王位不放,明里暗里防备子兰的也是自己。
如果他能全心信任子兰,为何要阻止他做想做的事呢?
给他平凡的幸福,与让他拥有与自己能力相称的成就并不矛盾,正可像如今这样为国效力,又有什么不好?
人人以为他为子兰做了许多事,其实他只不过是以为他着想的借口压制子兰吧?
子兰尊他为师,视他如父,可在他心底里竟是那样猜忌子兰么?
武罗身边的驾鸟一声清鸣,拍了拍翅膀。
“乌曜伤好了吗?”武罗大人突然问道,抬臂挽着一缕夜风,细细嗅着,“他来过呢。”风里还有他的气息,这孩子,就连与他相处了一两个时辰的驾鸟都还记得他。
灵均忙道:“是,大人,乌曜前几日在芦呈帮助下来过这里。”
灵均想起乌曜的推测,更是心如刀绞。
而乌曜不过刚刚恢复,便执意来找他,死缠软磨说要留下陪师父。
灵均最后不得不以师命压他,才使他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对这孩子,他又何曾不愧疚?
当年为了隐瞒子兰身世,害这个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便背负了受妖兽恶灵追杀的命运,虽有母亲女媭庇护,但也经历了无数磨难。
他自以为都是为了大义,静心思去,才意识到自己的残忍冷酷,好在乌曜不曾变成另一个子兰……
灵均心上不禁一抖,若是那样,他要怎么弥补?
还有郁姝……
“灵均,你究竟是何打算?”武罗看他神思惶然,再叹一叹,道,“我知你不肯放弃子兰。那孩子我也见过,我曾好心提点他,便是希望他能摆脱这心上束缚,依照自己的真心真性而活,哪知他一意孤行,不能解开心结。乌曜因他而险些死去,如今嬴稷作乱也算得是由他而起;便只好由他作结,女瑶与罪神的逆行也就此而终止,不是很好吗?”
“不!武罗大人,这事虽与子兰相关,他实不曾做错什么。灵均自有主张,请武罗大人禀告天帝,此事灵均愿一力承担,却不会再使世上出现人灵大乱!”灵均满眼惶急,深深俯首。
武罗拂袖,面露不悦,往驾鸟身边走去。
灵均大声祈求,看武罗去意已决,忽然道:“大人,人世历经洪患九死一生,难道要因此再遭天灾吗?灵均无能,也有大巫灵禹之决心,灵均恳请武罗大人代向天帝求情,灵均愿接受一切惩罚!”
武罗步子一滞,她料不到最为谦恭善良的灵均,竟敢在她面前提及灵禹,竟借了他来求得挽回。
在灵均心中,这个孩子这么重要?
千年前禹为赎鲧罪而舍命相搏的情景历历眼前,最后他连心也舍去了,才换了这一片齐整人间。
武罗凄然伫立。
驾鸟催促,长长的喙轻啄她垂在肩上的丝发。武罗眸光悄然一收,平静了脸色,才回转身,道:“灵均,天帝肯一再放过子兰,全因你相求,又怜惜人灵稀少。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可以再替你求一次情,只是你也要下决断方可,莫等不可补救,那时你一人也抵不得万物生灵!”
“是!灵均谨记大人告诫。”灵均喜得叩首相谢。
“还有,”武罗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烨罗她也知你遭遇,不肯随我一同来,只要我转你一句话,说你莫要忘了约定。”
灵均怔了怔,默默点点头,轻道:“灵均记得。”
武罗随驾鸟飞起,密密树林间一道银光回旋而上,向皎月处飞去,悦耳的叮当声随之消失,空余溪水在石上流过,涓涓不息。
楚王二年十一月,秦大举出兵攻打韩魏,斩24万人,掳魏韩联军统帅魏国大将公孙喜。
楚正殿朝议。
“大王放心,薛公此次致信,就是宣明抗秦之心,我楚与齐联盟,秦纵然轻易胜了韩魏,也不敢对我楚轻举妄动。”
大夫景差道。
楚王横点了点头,道:“那么,便如此回复那齐王吧,亦可使齐知寡人决心。”
那景差又道:“大王,当初正是秦挑拨离间,使齐楚生隙,而腹背遭敌。以下臣之见,不如请一位使者专赴齐表明诚意,亦可邀请齐王会盟共议抗秦之策。”
“哦……”楚王横不置可否,看向子兰。
子兰微微一笑,道:“大王,臣以为,秦此次出兵得胜,气势汹汹,正有意试探各国之意。我楚不如静观其变,养精蓄锐。若是韩魏向秦求和,我楚齐也不受丝毫损害;若韩魏向我楚求好,正可以此名义联合四国,并力西向对付秦国。形势未明之际而贸然大兴会盟,先不救韩魏,有失大国威名;若助韩魏,却不知韩魏其心在秦还是在楚,未免吃力而不讨好。”
众臣听了,纷纷赞同。
召滑看着子兰,似有话说。
那子兰嘴角微露一丝笑意,坦然以对,召滑最终未有异议。
楚王喜道:“如此甚好,便依照子兰所言,先回复齐王吧!”
子兰上前,建议道:“大王,臣以为,景大人为人慎重,善于辞令,可说是赴齐使者的不二人选。”
众臣皆无异议,楚王依言行事。
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