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 作者:蒋子龙-第7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赢得了民心。”
“我正是对这一点不放心,那么高的利息怎么还呀?危改赚不出那么多的钱,
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将来如何是了?”
“您管他呢,钱是他弄来的,他又是区长,有蜡他自己坐呗。”
钟佩没有一点当了区委书记的喜兴劲儿:“别谈这个了,还是说说你吧,刚才
可真把我吓坏了,你还是到医院检查一下吧。”
筒业修近来特别不愿意多谈自己的病:“没关系,我心里有底。”
钟佩是个好女人,就是对他不放心:“这几天你是不是太累了?血压高不高?”
简业修还是那两个字:“没事。”
47
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杜华正的汽车驶进梨城大学,在建筑系大楼前停下来。
他经过调查并往夏尊秋的家里打过电话,证实她这时候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便直
接上楼敲开了门。夏尊秋甚感意外,一时愕然无语。杜华正也难得地显出一丝局促
:“对不起,我事先打电话怕再被拒绝,所以没打招呼就贸然闯来了,只占你几分
钟的时间,求你答应一件事……哦,我能不能进去说?”
夏尊秋还能怎样?只有闪开身子让他进屋。杜华正好奇地打量夏尊秋的办公室,
如同走进一个小型图书馆,满眼都是书,哪个角落都是书,还有各式各样的建筑模
型,建筑物照片,墙边立着已经完成和尚未完成的绘画作品——那显然是出白夏尊
秋的手笔。有一张办公桌,还有一张大型绘图桌,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台电脑。办
公桌上放的是笔记本电脑,显示器上映出一种奇怪的图形……夏尊秋虽然猜出几分
杜华正的来意,却仍然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并不说破。杜华正把目光收回到夏尊
秋的脸上:“这事很难启齿……但,我想用不着再翻旧账了,索性直话直说,我的
父亲年纪大了,最近身体突然不好,他有个愿望,就是想见你一面,跟你说几句话
……你能不能从同情一个老人的角度出发就见见他,见了面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夏尊秋面沉似水:“想见我很容易,我只是不理解杜老先生的目的何在,这样
的会面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杜华正露出近似油滑的笑:“老人情结,也许人老
了都会这样。”夏尊秋想快点结束这种会面,直截了当地问:“你希望怎么安排这
次见面呢?”
“老头儿已经搬出了黄埔花园,请你到他住的地方去显然不大可能,他去过你
的家,也叫不开门,所以他现在就等在楼下的车里。”
“噢,那就请上来吧?要不要我下去请?”
“不用,你就在办公室等着。”杜华正说完又返身下楼去了,好像怕夏尊秋再
变卦一样。他的确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一切都出其不意地设计好了,让夏尊秋无
法拒绝。事发突然,搅动了几十年的悲酸苦痛,纵然是夏尊秋也难以保持泰然自若。
她脸色发白,眉心微蹙,心跳顿然加剧,一时想不好该以怎样的态度接待这位不速
之客……她坐在办公桌前闭上了眼睛。直到又响起了敲门声,她才起身去开门。杜
华正没有跟上来,进门的只有杜锟一个人,他似乎很紧张,或许是激动,全无在别
人面前的气势,动作迟缓地在夏尊秋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两个人都没有马上
说话,他从一进屋就想好好看看夏尊秋,却又不敢正面盯瞧,只有在夏尊秋不看他
的时候才把眼睛盯住对方。最终还是夏尊秋打破了这难堪的岑寂:“您几次三番地
要见我,想说什么呢?”
杜锟目光霍地一跳:“我就想看看你,听你说说话……”这话突然激起了夏尊
秋的憎恨和厌恶,如春云舒展的长发丝丝抖动:“您是不是认为我会被感动?”杜
锟一脸茫然,皱纹密集:“我没有脸求你原谅,可就是想你的母亲,没有一天不想
……说来可悲,我到老了才明白这一辈子最亲近的人还是你的母亲,她在我这一生
中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怎样绝情,面对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不想到自己多苦多难的母亲,夏尊秋的
眼里有了泪:“不,您并没有真正明白,到今天您还是张口闭口地讲您的感受,您
的所谓怀念,您从来没有问过我母亲的感受如何?她是不是愿意让我见到您?我不
见您是因为我蔑视您,同时也可怜您,我不愿让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不得不当面承受
我的蔑视。当初您利用权势,哄骗、欺辱和霸占我母亲的时候,大概也说过许多甜
言蜜语,像您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利用特殊的历史和政治机缘,怎么可能俘获得了像
她那样才颖情高而又孤绝的女人!也正是像您这样的人才不懂得珍惜她,当事情要
败露的时候,就为保全自己而把她一个人推了出去。您应该很清楚她遭了多大的罪,
忍受了怎样的耻辱,但她至死也没有说出那个糟害了她一生毁了她全部生活的男人
是谁。”
她缓了一口气,见杜锟仍然不出声,就继续说:“我跟您没有任何关系,我不
相信我身上会有您那么自私、卑怯和丑恶的血。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早就对您进行
报复了,我只要说出我亲眼见到的您在我母亲身上所做的一切,就会使您身败名裂,
您的儿孙也不会有现在的地位。但我是我高贵母亲的女儿,您甚至不配得到我的仇
恨和报复。”夏尊秋终于倒出了多少年来暗自咒骂过许多次的话,她也曾计算过各
种各样的报复方式,但面对面地见到了杜锟却一样也施展不出来。
杜锟神思恍惚,这个自以为曾波澜壮阔地享受过生命盛宴的人。最终感悟的却
是生命的吊诡,他被负疚和思念击垮了,无论夏尊秋怎样谴责,他都愿意接受下来,
惟一的心愿是希望夏尊秋能拥抱他,搀扶他,喊他一声爸爸。他像是自言自语:“
我是这样一个人,正像你所蔑视的那样,可我现在非常后悔,怎么才能赎回我的罪
过呢?”
杜锟乞求地在寻找夏尊秋的眼色,夏尊秋并没有看着他,一只手在抚弄办公桌
上的一个镜框,镜框里镶着一张女人的照片,姿貌雍容绝美,眼睛里却渗露出无边
无际的悲凉和幽怨,痛苦给她带来深刻和丰富,这种深刻的美越发地成全了她的幽
雅。杜锟望一眼照片,蓦然寒魄动心,喊了一声“秋之”,便冲着照片抖抖嗦嗦地
跪了下去……
夏尊秋脸色渐渐霁和:“您还是起来吧,如果您真想跪的话就到我母亲坟前去
跪吧。我在万松公墓给她买了块地,把她的骨灰和生前用过的东西都埋到墓里了。”
杜锟惊喜,夏尊秋将自己母亲的墓地告诉他,他以为她原谅他了:“尊秋,不
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女儿,谢天谢地,你更像你的母亲,而不是像我。我感到欣慰,
感到骄傲,你可以恨我,不认我,但干涉不了我的这种感情。”
夏尊秋拉开门:“您走吧。”
杜锟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不能。”夏尊秋说得很决绝。
杜锟无奈,郁郁离去。
夏尊秋关上门,悲酸难禁,把脸往门上一贴,呜呜而泣……
钢铁宾馆的大门口上方,横扯着一幅大标语:“热烈祝贺红庙区人民代表大会
胜利闭幕!”有几个人站在大标语下面焦急地在等待着,代表们像潮水一样拥出来,
那几个人像洪流中的木桩被淹没或冲到边上去了,他们挣扎着,不甘心地紧盯着人
流,希望不要错过要找的人。代表们胸戴徽章,每人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大袋子,
可想而知那里面装着大会发的礼品。宾馆门前的广场上停着几辆大客车和一片小轿
车,广场边上是一圈儿自行车,代表们有的登上大客车,有的钻进小轿车,有的骑
上自行车,像退潮一般眨眼工夫向四面八方散去,门口又显露出那几个木桩式的人
……钟佩和袁辉最后走出宾馆,那几个人立刻迎上去争相跟袁辉握手,说着祝贺的
话:“祝贺您当区长啊!”“袁区长,恭贺恭褶!”
袁辉仪表修整,俊采飞扬,嘴里连声说着谦虚和谢谢之类的话。那几个等得心
焦的人把袁辉拉到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被冷落在一边的钟佩只好自己先走了,
她回头看一眼袁辉,觉得袁辉和那几个人的神情都有点特别,或者说有点鬼祟,那
几个人中有红庙区建委的头头,跟钟佩是很熟的,怎么她一不当区长了那些人就像
不认识她一样了……司机把车开到她跟前,她上车前又看一眼那几个人,轻声自语
:“真怪,他们有事为什么不回到区里再讲?”
司机嘟囔:“我们区出大事啦,哪还等得及!”
“什么大事?”
“红光公司集资的款都被港商提跑了。”
钟佩头皮一炸:“这怎么可能?你是怎么知道的?”
“区里都轰动了,人家早就盘算好了,利用领导都在这儿开会的工夫下的手。”
“停车!”钟佩下了车又走回那一伙人跟前,其他人吓得不敢吭声,袁辉脸色
焦黄,鬓角冒汗,跟刚才作闭幕词的袁区长判若两人,用哀怜的目光求救地看着她。
她知道司机所说是真的了,便问:“港商真的把款拐跑了?”袁辉一脸大难临头的
晦气:“我们该死,太大意了!”
“拐跑了多少?”
“全部。大约一个亿。”
“跑了和尚还能跑了庙吗?”
袁辉指指他的部下:“他们查了,香港没有这个光华财团,他们的全部文件都
是假的。”钟佩的脑袋立刻也懵了:“报警了吗?”袁辉答:“还没有,怕传出去
让集资户知道了找来闹事,明天市人代会就开幕了,这可怎么交代呀?”
“最难交代的是铁山新村的住户都把房子拆了……”钟佩叹息,“先回到区里
再说吧。”
他们回到区政府,集中到袁辉的办公室里瞎戗戗了半天,除去怨恨、骂街,没
有想出一条有用的补救措施……钟佩头昏脑胀地走出来了,下楼来到院子里,回头
看看想卖而没有卖成的区政府大楼,即使现在再卖了它也晚了,还不够堵上亏欠集
资户的窟窿!那一亿多元大部分是私人的钱,人家把钱借给你是指望发一笔小财,
不客气说这都是一些看重钱、甚至有点财迷心窍的人。
你不仅断了他们的发财梦,还把人家的老本也给弄丢了,谁会善罢甘休呢?这
可不是小数目,牵扯到成千上万的人……钟佩愁死了,也悔死了,她一开始就觉得
这种事不牢靠,却就是没有下狠心阻止。说到底自己才是大财迷,老盼着能有天上
掉馅饼的好事,她心慌意乱,想找个人说一说,帮着理出个头绪,又不知该去找谁,
就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天已发暗,她竞不知不觉地走进了铁山工人新村——大部分
居民已经搬走,热热闹闹拥挤了近半个世纪的工人新村安静下来,显得空荡荡,破
败而零乱。她顺着工业区的铁道慢慢走,又渐渐走出了新村,看见铁道边用旧砖头
新搭起了一间小屋,孤零零格外显眼,她猜测这可能也是拆迁户,走过去还没等她
敲门,呼呼崩扇的小门竞自动开了,屋里昏暗,有个老太太在抱怨:“良子,这个
门你还得拾掇拾掇。”一个小伙子的声音:“该拾掇的地方还多着哪!”
钟佩打招呼:“大娘,是从工人新村搬出来的吗?”
“是呵。”在屋里床上躺着的是郭保民,他探起身子,“钟区长?”
钟佩走进屋,小伙子正用旧报纸糊墙,正是那天跟市长辩论的年轻人,郭保民
的老伴在摆弄炉子,赶紧给她让座。郭良插嘴:“爸,钟区长现在是书记了。”
郭保民语调幽幽地说:“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钟区长一离开政府,就不知这
新房子还能不能建起来?”钟佩内疚,口气也不是很坚定:“建不起来还行,郭师
傅是不是病啦?”
郭保民全不在意地说:“没事,老毛病了。”他老伴唠叨:“还不是搭这闻小
房子累的,心脏病犯了。”钟佩打量着这问小屋岔开话题:“住在这里行吗?”郭
大娘叹口气:“不行有什么办法?
没有钱租房子,老郭又不愿意求人,拆房子拆的到处都是旧砖头,求谁也不如
求自己,搭间小屋凑合两年呗。“
钟佩无地自容:“郭大娘,对不起你们呐!像郭师傅这样的老模范,辛辛苦苦
为国家工作了一辈子,到老了还住这样的房子,明年还有一个冬天呐!”郭大娘是
个心直口快的人,说起话来几乎没有郭保民插嘴的份儿:“有你区长这句话,能进
到我这小破房子里坐一坐,我们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