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 作者:蒋子龙-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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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明远笑了,他能在最不容易笑出来的时候笑得自然、和善、优雅,像阳光一
样照亮了整个屋子,却又让人毛咕:“哎呀,定安同志,常委们讨论了这么半天,
可谓苦口婆心,你怎么还是这样固执?我们知道你是好心,由于自己在低矮的旧平
房里呆过,怀有一种平房情结,这些都可以理解。但你怎么不竖着多想一想,横着
多比一比,人家上海、北京、广州的棚户区也不少,而人家又是什么财力,上海光
是公基金就有180 亿,住房基金200 亿,更不要说强大的财政支持,可人家每年就
拆那么二三十万平方米,北京也是这个数。人家的口号是建设现代国际大都市,这
才是大思路,大举措,谁有粉不往脸上擦!香港富不富?
鸽子窝式的房子也很多,普通居民的平均居住面积也并不比我们梨城高。贫富
差距是历史造成的,今后还将存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它是自然形成,也需要一个
自然循环的过程,欲速则不达。
何况我们是个什么样的家底呢?每年用于市政建设的费用不过几个亿,你拆迁
740 万平方米要耗资400 亿,到哪儿弄去?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卢定安接过来说:“过去有许多该干的事情没干,就因为是关在屋子里算账,
怎么算怎么没有钱,账永远都算不下来,以至于错过时机,造成历史遗憾甚至留下
骂名。大路子想好了就应该先干起来,在行动中算账,一切都会有办法解决。”
“你这是什么理论?把三思而后行变成三行而后思?”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嘛!”卢定安打出这个旗帜,把来明远噎了一下,
“你光算了我们出的账,还有人的账呢?盖了新楼卖出去,不是要回收一部分款吗?
城厢区发明只卖不租、货币还迁,是伟大的创造,意义深远,你们不信等着瞧,有
一天全国都得这么干,这是他们对改革的重要贡献。上海是靠大投入,势是人造出
来的,政府投资架桥修路,搞基础设施建设,然后带动市政建设,带动经济。北京
是靠高需求、高消费,带动城建,带动经济,因为北京有得天独厚的政治、经济和
文化条件,外商云集,国内大公司也都在北京设办事处,高投入带动高产出。我们
的确不能跟他们比,不像上海政府那么有钱,能搞大投入。也不像北京的外向需求
那么大,能带动城市发展,我们的地价只是北京的十分之一。但是我们可以调动巨
大的民间潜力,国家没有钱,政府没有钱,但是老百姓口袋里有钱,全国的民间存
款几千个亿,不是被金融界认为是个大老虎吗?让老百姓的钱投向住房,就会潜力
无穷。真是一贫如洗的人也有,只是少数,大部分人家还是多少有点积蓄,你只要
到棚户区走一走就会发现,住的房子很破,家用电器齐全,没有电器的人家不多。”
来明远似乎也被激起了谈兴:“既然定安同志谈到了宏观上的一些问题,我就
讲一讲我们眼前应该关心什么,我们工作的重点应该放在什么目标上。我们已经进
入以经济为中心的时代,经济工作才是重中之重,这是党中央指定的大方针。纵观
世界经济发展史,500 年前,世界贸易中心开始从地中海移到大西洋,今天又从大
西洋向太平洋转移,19世纪末美国国务卿约翰。海就说过,地中海是昔日的海洋,
大西洋是当今的海洋,太平洋则是未来的海洋。亚洲的环太平洋地区正像当年年轻
而生气勃勃的美国一样在逐渐起飞腾空,而且规模更宏大,比欧洲和美国加在一起
还大一倍,在人口上占世界的一半,到2000年将占到2 /3。亚洲还拥有3 万亿美元
购买力的市场,每周购买力的增长额是30亿美元。无论从地理、人口还是经济的角
度衡量,太平洋地区对世界都是举足轻重的。海洋如此重要,而我们正好是渤海湾
的龙头,就应该借这个大好机遇建设环渤海大经济圈——这才是我们应该有的大思
路、大举措。也只有这样我们梨城才会有大的发展。而不是违背这个潮流,白白地
丢弃这么好的机会,干一些劳民伤财、让后代子孙唾骂的事情。时机不同于时间,
时间天天有,而时机是不可能天天有的。也就是说我们改造旧房子的时间今后还有
的是,而发展经济的时机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来明远雄辩滔滔,博闻强记,或许是受金克任的启发,突然也甩出了这么一大
堆材料和数字,常委们一下子被镇住了——这也是他正式地提出了与危陋平房改造
工程针锋相对的理论和主张……大家听得发懵,没有人能够反对这样的理论,甚至
想表示赞成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佩服来明远知道得很多,记性很好……
来明远见常委们被说傻了,就把话又拉回来:“所以,定安同志,在这样的大
形势下,我们不能让危改毁了梨城!”
卢定安像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危改会毁了梨城?”
“你以为不会吗?”来明远不愿再争下去,他思虑周详,该说的话说了,该表
的态度也表明了,又没有干碍祥和之气,影响整个市委班子的名声。他想趁自己的
理论在占上风的情势下,给这次常委会作结论,“好吧,既然定安同志是这样的态
度,我们强行作个决议就显得太僵了,我们这个班子向来合作得不错,尽量认识统
一以后再形成决议。但是,常委会的意见大家心里都有数了,对大规模改造平房的
工程基本上是持否定的态度,等于常委会干预过了。我明天就得出国了,家里出了
这么多事情,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去,原打算取消这次出访,但对方把一切都安
排好了,就别再把我们的家丑张扬成国际事件啦。所以还是按计划出行,在这段时
问里,市委的日常工作就由常以新副书记主持。”
按惯例,市委书记不在,市委工作应该由排在最前面的副书记卢定安主持。但
书记这样宣布也不算错,只是含义丰富,给常委们乃至给整个梨城留下了太多想象、
猜测和议论的空间。
散了会,正好到下班时间,卢定安离开办公室就回家了。夫人宋文宜大惊,继
而大喜:“哟,今天是怎么啦?”卢定安不搭腔,进门换上拖鞋,脱了外套,拽下
领带,直奔餐厅。宋文宜在后面跟着解释:“饭还没有做哪。”
每天晚上,她都是看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才动手做晚饭,做好饭以后等着
卢定安回来。卢定安不论在外面是否吃过了,回到家总还要再吃一点,至少要喝点
汤,吃几口菜,或者再喝上两杯自己喜欢的酒,在他看来世界上最好吃的饭菜在自
己的家里,睡上去最舒服的床也在自己家里,今天他突然早归,让妻子措手不及。
便自己动手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酒,餐桌上有一个方形的铁盒子,掀开盖子里面是
炒果仁,他又从地上拣起一根黄瓜。到水龙头下冲洗了一下,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宋文宜抿嘴一笑:“就馋到这个地步?”然后到里屋给儿子打电话,“小沛吗?
快家来吃晚饭吧,今天你爸爸回来得早,也叫上甘英……”电话突然没有声了,原
来是卢定安把主机的电话插头给拔了,又从包里拿出手机也关了,宋文宜才知不妙,
她看看那瓶白酒,眨眼的工夫小半瓶下去了,便上前按住酒瓶:“你又喝闷酒!一
喝闷酒就醉,把人活活吓死!,t 宋文宜确信今天丈夫有了异乎寻常的烦心事,她
坐到餐桌前,希望能为他解忧。让他跟自己说说心里的烦恼,他们毕竟是夫妻,她
的意见即使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至少也不会有坏处。可随着他的官越当越大。两
口子的话就越来越少,宋文宜只要一见到他那阴沉沉的脸色,就什么主意都没有了,
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只能等他自己开口。他原本笑起来是很好看的,那坚实有力的
白牙,那宽阔的大嘴,现出一派天真,说话风趣——那得是他开心的时候,可他就
是开心的时候太少了。卢定安伸手拿酒瓶子没有拿过来,就到柜子里又翻出一瓶新
的,宋文宜不等他打开,就主动用自己手里的酒给他斟上,千方百计逗他说话:”
求求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卢定安翻她一眼:“你是什么意思?”
“今儿个怎么回来这么早?”
“好像我就不能按正常的下班时问回来。”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现在正是太阳从西边落下去。”
宋文宜怕的是卢定安一声不吭,他一张嘴说话就好办了:“你先等一会儿再喝,
我去做饭,给你炒几个菜,一会儿儿子也回来,爷俩坐一块,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着
酒多好。…‘别做了。一会儿到外面吃去。”
“你是不是说酒话?你敢陪我到外面去吃?到哪里人家认不出你来?”
“是啊,你说我当这个市长有什么意思?连带着老婆到饭馆吃顿饭都不行!那
就不吃啦。”
她赔着小心:“不吃还行,今天是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卢定安突然又来了
邪火:“你还有完没完?我在外边烦,回到家你又烦我!”他心里恍恍惚惚,满腹
郁勃,愈想排遣愈是盘结于胸。
对老婆一喊叫,立刻又对自己生出鄙视,赶忙闭住嘴。他喊叫的时候宋文宜从
来不激火,反而拿来一条热毛巾让他擦擦脸,他借机拍拍妻子的手背:“没什么,
就是有点心烦。”
宋文宜一脸愁苦:“我知道你心烦,那就少喝一点。”
“那怎么行,我这一生就只有两个最忠实的朋友,永远不会背叛我,一个是你,
一个是酒。”
“胡说,你把我看成跟酒精一样的东西!”
“不是这个意思,有人心里烦还可以回到家跟自己的老婆说一说,我烦心的事
连老婆也不能说,你想想,我在外边挨了大批判,还能回到家再烦你吗?只有跟酒
诉诉委屈,酒不语,却有情。”
老伴一惊:“你挨了大批判?”
“我是说着玩儿的……你说我是在工厂的时候好,还是现在好?”
“这不能比,你以为现在当个工人或当个厂长就容易吗?也是天天为钱发愁。”
“照你这么说,当个市长还不是最倒霉、最难受的?”
“我看你今天喝得够多了……”宋文宜正在为难,看见儿子卢沛领着未婚妻甘
英进了门,赶紧向儿子使眼色,并小声嘱咐,“快坐下来陪你爸爸说话,他喝得可
不少了,别让他喝闷酒。”
卢沛嬉笑着凑上来:“爸今天怎这么闲在?”
“想你们,什么时候让我抱孙子?”
“爸,您别给我们施加压力好不好,如果生个女孩怎么办?”
“那也没有关系,我在外边心烦意乱地一回来,孙伙计立刻扑上来,喊爷爷,
接我的包,递给我拖鞋,给我倒酒,那是什么境界!”
“好,那我们就快点办,您的意见我们是大办呵?中办呵?
还是小办?“
“何谓大办?”
“酒宴不能少于40桌,接新娘的车队不能少于8 辆豪华轿车,四平八稳嘛。沙
漠公狼在前面开道,顺便负责摄像,打头的是加长的林肯,披红挂彩,后面的也不
能低于四环,每辆车上都悬挂大红气球……”
“我跟你母亲坐第几辆?”
“这个车队里没有您的份。”
“那中办呢?”
“打头的不一定是加长林肯,用奔驰、凌治、劳斯莱斯也都行。”
“还有卡迪拉克。”
“那不行,卡迪拉克是黑社会首领坐的车。”
“还有这一说?”
甘英帮助宋文宜把刚炒出的热菜端上桌,她笑得富有灵性:“爸爸喝点酒之后
太可爱了,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后我每次来都要带酒来。爸爸您喜欢喝什么酒?”
“太贵的喝不起,衡水老白干就行,而且还没有假的。”
卢沛调侃未婚妻:“行啦,你这样当儿媳妇,保准能让老公公满意。”
卢定安舌头已经有点发直:“小沛,不管你们的喜事是想大办、中办还是小办,
我都要求你们俩到危陋平房拆迁现场去看一看,看看那些人住在什么地方,是在什
么环境下生存的,看看他们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东西……然后就知道你们的事该怎么
办了。”
卢沛虚张声势地喊叫:“甘英,快过来,爸爸要忆苦思甜了。”
早晨在去上班的路上,于振乾带着女儿于非绕到九河公司,没有找到简业修,
又来到三义里拆迁办公室,见里面吵吵嚷嚷已经挤满了人。讲究秩序和效率的于振
乾很少见识这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