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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人气 作者:蒋子龙-第47部分

小说: 人气 作者:蒋子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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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定安把简业修喊过来,接着刚才的话头说:“公安局不能出面,不能动硬的,
杨美芬是烈性子,不吃这一套,惹急了说不定还会做出别的事儿。业修,你跟周局
长去一趟。”

  简业修答应着,但惶然懵然。

  卢定安继续嘱咐:“抓紧时间马上出发,详细情况到车上让周局长告诉你,我
们跟她是多年的老邻居,你了解她的性格,平时不是叫她二姐吗?她提任何条件都
以你个人名义先答应下来。

  别激火,别吓唬,你跟她说,是我这个市长没有当好,原以为进行危改是为老
百姓办好事,谁料想会弄出这样的事,等她搬到新房子,我一定去家里看她。告诉
她这不算什么事,不就是到天安门烧了点纸钱,哭了一抱吗?丈夫自杀了,悲哀过
度,做出点出轨的事也是人之常情嘛,记住,绝对不能再出差错,不惜一切手段也
要把她好好哄回来!“

  没有想到卢定安居然没有发火,没有大骂顾全德,倒说出这样一番冷静息火的
话。顾全德被感动:“业修同志,那就辛苦你了。”卢定安摆摆手:“行啦,客气
话就别说了,这也是他那个危改办公室应该管的事。快走吧!”

  “放心吧,我们会把杨美芬平平安安地接回来的。”简业修要上汽车了,又回
转身走到卢定安跟前小声说:“我得到了比较可靠的消息,染整厂要出事,不是上
街游行,就是到市政府门前静坐,您最好有个准备。”

  卢定安一噤,满脸错愕。一刹那间他内心纷乱,一如眼前这废墟上纷乱的灯火
……

  简业修和周原钻进“沙漠公狼”,又像坦克一样轰轰隆隆地驶出同福庄的暗夜,
一上公路就如同进入光的隧道,眼前一条笔直的光明。周原尽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了
简业修,然后就锲而不舍地向简业修打听有关杨美芬的情况,同福庄对她的传说太
多了,到底有多少是真的?简业修对杨美芬的感情微妙而复杂,有着最美好最珍贵
的回忆,也有令他失望甚至是厌恶的东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永远都不会伤
害她,或在背后说她的闲话。便反问周原都听到了什么传说?深夜开车,又是在笔
直的车辆稀少的高速公路上,已经非常疲劳的司机,最容易懈怠、麻痹甚至会闭眼
打盹儿,坐车的人最好是不停地说话讲故事,给司机提神儿。

  周原猜测简业修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对车上的三个男人来说最提神儿的话
题莫过于谈女人,而杨美芬正是那种极富挑战性和刺激性的女人,可谈的东西太多
啦……

  既然简业修的口风把得很严,周原就只好先讲,看能不能拿话把简业修知道的
故事引出来:“人们都传小洋马的父亲最早是给租界地送牛奶的,长得一表人材,
细高挑儿,白净脸儿,被一个法国女人相中,每天让他把给别人的奶都送完了,最
后一个再给她送,好留他吃饭,然后给他洗澡,洗干净了就玩弄他,并不是真正地
跟他交媾,而是用嘴用手把他的精华搞出来,往自己的身上脸上涂抹,营养皮肤。
尽管这样,杨美芬的父亲也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在那个时候的中国男人看来,女
人用嘴伺候男人比用身体伺候男人更下贱,更富有牺牲精神,也会让男人更感动,
更有征服感和满足感,何况那还是个高贵的法国娘儿们。梨城解放后租界地仍然是
高级住宅区,有些外国人并没有马上撤走。其中就有那个法国女人,大概是通过那
种特殊的美容游戏跟送牛奶的中国小伙子产生了真感情,后来生下了杨美芬,把她
送给同福庄一个曾当过妓女的不能生养的女人。所以杨美芬的外号叫小洋马,你们
说她长得是不是确有外国昧儿?”

  司机问:“她父亲呢?”

  周原的口气里似还有一点惊羡:“文化大革命前跟着那个洋女人回法国了。”

  司机调侃:“那现在可以叫小洋马找她的亲生父亲回国来投资啊,我们搞危改
不是正缺钱吗?”

  周原一笑:“你以为凡是离开了中国的人就都发了大财……”

  简业修始终没有搭腔,也没有笑,闭着眼睛装睡觉,听着周原跟自己的司机在
前面胡数既不插话也不更正,脑子里却都是杨美芬,他反复拷问自己一个问题:杨
美芬——当年全同福庄最漂亮的姑娘,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跟自己有没有关系?应
该说他们从小就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凡玩儿过家家儿,杨美芬总是让他当爸爸,自
己当妈,如果是跟别的孩子玩儿其它游戏,杨美芬必定把他跟自己分到一拨儿。当
他朦朦胧胧意识到特别喜欢跟杨美芬在一块玩儿的时候,父母则开始严格管束他,
只要放学回到家里,不经允许他是不能轻易出门的,尤其不许接近杨美芬,怕他学
坏。两个心心相印的小搭档的接触开始转入地下,趁父母和姐姐不在家、不留神或
支使他去干什么事的时候,两个人便偷偷凑到一起玩儿一会儿,他有了好吃的东西
或多余的铅笔、练习本之类的东西都会偷偷地塞给杨美芬,她的家太穷了,就靠她
母亲卖香烟火柴为生。两个人原本很正常的关系一变得不能公开了,就越加神秘和
好玩儿,使两个人反而更要好了,还有了某种默契。

  他放学回来必定路过杨美芬的门口,她也一定会开着窗户等着他,小声跟他说
上几句话。她要想找他玩儿就到他放学的路上去截他,他只要不回到家就有的是理
由跟父母交代,比如课余活动啦,打球啦,打扫卫生啦……他的学校是梨城解放后
新建的,著名的解放中学,学校后面不远就是苗圃、稻田地,还有夏天可以游泳的
河沟、水坑,令他至今不忘的是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只有两节课。放
学后跟几个同学到苗圃旁边的小河沟里去游泳,玩儿的差不多了正准备上岸穿衣服
回家,河岸上走来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粉色的小褂,胸脯挺得很高,戴着大草帽,
草帽下一对大眼睛那个亮啊,笑模幽幽地站住了脚看着他们。简业修的同学纷纷爬
上岸,抱着自己的衣服和书包跑了,只有他无法从水里站出来,因为他裆里的那个
家伙硬邦邦地自己挺起来了,怎么能让她看见?从那一刻起杨美芬在他眼里由一个
小姑娘成了女人,她才大自己三岁,怎么一下子就那么大了?她问他为什么还不上
来,他脸红红的,眼睛不敢看她,却发了脾气,让她快走开,否则他就永远不上去,
也不再搭理她。他其实是生自己的气,她被他骂走了,等他上岸后穿好衣服她又回
来了,两人躲进苗圃,第一次像情人那样拥抱和接吻。但他的感觉并不好,总觉得
杨美芬的情状像是在吻一个孩子,一个小弟弟,不是在吻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汉…
…一上高中,他就像气吹的一样,身体开始拔高,长大。高中毕业考试结束以后,
她约他到稻田沟里去抓小螃蟹,那种螃蟹小的像大枣,大的像核桃,裹上面糊用油
炸,非常好吃。那天还没抓多少螃蟹就赶上了一场大雨,两个人躲在一个破窝棚里,
浑身净湿却突然进入了火的状态,那就是渴望和满足,说不上谁主动谁被动,她把
自己给了他,他同时知道了什么是女人也唤醒了自己身上那种男人的奥秘,那一刻
好像把自己魂儿和全部的生命力都揉搓进了她的体内……他感激她,她却抱住他在
棚外猛烈的雨声伴奏中号啕大哭,他开始害怕,愧疚,不停地安慰她,信誓旦旦:
等我大学一毕业,能挣钱了就可以自己做主,一定会娶你的,你好好等着我……听
了他的誓言杨美芬反而哭得更凶了,抽抽噎噎地说:我没有那个福气,我们门不当
户不对,你的爸爸妈妈是不会要我当儿媳妇的!我妈妈病了,也许很快就得给我找
一个不知是什么样的臭男人!都是住在同福庄的穷人,有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呢?
那个年代还是越穷越吃香呢,比较起来杨家更穷啊?但她是一个旧社会的妓女收养
的弃儿,而他的父亲是劳动模范,是当时的工人贵族。正像杨美芬自己估计的那样,
他刚一上大学她就结婚了,不知是她因为结婚变了,还是他因为上大学变了,等他
放假回家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变得埋汰了,蔫了,冷了,双方好像都找不回过去那
种非常亲密的感觉了……他不怪她没有等他,她似乎至今也不怪他从来就没有真心
打算娶她,如果她真的等着他,甚至赖上了他,他也真的娶了她,现在会如何呢?

  他们找到了天安门警卫班,完全不像卢定安、常以新估计的那么严重,警卫战
士非常客气,看了简业修的证件,让他在一个很普通的本子上简单地登记下姓名和
工作单位,就从里间把杨美芬领了出来。杨美芬也没有反抗,没有撒泼,没有提任
何要求,只是一见到简业修就哭了,哭的声音不高,没有胡数白数,却非常委屈,
柔弱而慌乱,令人心痛。简业修架着她。感到她的整个身子都瘫靠在自己身上,到
了吉普车跟前他几乎是把她抱上去的,她问:“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简业修掏
出自己的手绢给她擦泪:“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家了。”

  “你不是要把我送进公安局吧?”杨美芬尽管这样问,却并不紧张,甚至还有
一点满不在乎。简业修安慰她:“别胡思乱想了,等天一亮就陪你去看新房子。”

  “如果把我送进去,你能照看我的儿子吗?”

  “哎呀,你想到哪儿去啦……”简业修扳过杨美芬的脸,借着外面的路灯观察
她的神色,生怕她精神出毛病,“他们打了你没?”

  “没有,人家对我挺客气,比拆房子的人好多了。”

  司机偷笑,并看看旁边的周原。周原心里憋气,却一言不发,惹祸的精这工夫
倒成了祖奶奶,他这个受大累的这时候反倒成了孙子。简业修替他问杨美芬:“你
怎么想起跑到这儿来闹这一出呢?”杨美芬不禁又恨恨的:“就为的出出这口怨气,
要不就太冤啦!你能来接我太好了,再怎么处治我,我也不在乎了。”

  “没有人敢处治你,卢市长还叫我代表他向你赔礼道歉呐,他承认是自己工作
没做好才让刘师傅走了这一步,这回你心里的气应该出来了吧?”简业修把座位后
面袋子里一瓶矿泉水拿出来,拧开盖递给杨美芬,她扬起脖子咕咚咕咚一下子喝下
去多半瓶,把剩下的又塞回到袋子里,身子靠着简业修,将脑袋放在他的肩上。他
问:“你太累了,抓这个空睡一会儿吧。”他伸开胳膊把她的上身揽进自己的怀里,
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好……现在他们的关系自然了,安全了,不管他们当众或背人做
出什么亲近的举动,也没有人会猜忌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不正当的事情发生。也许她
幻想过不知有多少次能躺在他的怀里睡觉,反正他以前做过拥着她睡觉的美梦,谁
料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在疾驶的吉普车里圆了过去的梦!

  杨美芬很快就睡着了,简业修在心里骂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娘们儿。把上至
市长下至局长都折腾得火冒三丈,六神无主,她可倒好,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你
叫她休息一会儿她就实实在在地睡上了。骂归骂,在心里又疼她,为了不惊醒她就
只能保持一个姿势,渐渐他也迷糊了,等到被颠醒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同福庄,同时
杨美芬也醒了。他先钻出吉普车,然后扶杨美芬下来,一阵寒风抽来,他浑身嗖地
打个冷颤,赶忙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套在杨美芬的脖子上,用长胳膊扶着她回到自
己小屋跟前,大哑巴王宝发坐在死人旁边,刘志依偎在大哑巴的怀里睡得正沉。天
光渐白,灯光发黄,刘玉厚的灵前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寒风把盖着他脸的黄布掀
了起来。杨美芬一见这份凄凉,又勾起自己的委屈,一头扑到刘玉厚的身上又哭起
来,用手拍打着丈夫僵硬的遗体:“玉厚啊,你死得可好惨哪……”

  简业修看着也伤情,跟着落下泪来,他没有擦自己的眼泪。

  却把杨美芬拉了起来:“二姐,二姐,”他的声音里也带着哭腔,在杨美芬的
耳边劝解着,“你不能再这样哭了,你足对得起玉厚,他活着应该感谢你撑起了这
个家,他不在了也为你感到欣慰,你是个轰轰烈烈、多情多义的好女人。你一天没
吃东西,再这样哭下去怎么受得了,玉厚也受不起,刘志你也不想要了?”杨美芬
转身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哭得越发地凄楚:“我可怎么办啊……”

  简业修就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擦着鼻涕眼泪,然而自己的眼泪却又滴到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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