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 作者:蒋子龙-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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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克任找到了对外经济贸易委员会的主任邢立,邢立何其精明,眼珠一转将双
手一摊:“不行啊,这种场合我得保市长,他要问什么问题,有什么吩咐,我必须
随时都在市长能够看得到的地方。”金克任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是啊,这时候谁愿
意自己找病,或找上门去挨狗屁呲呢?凡能躲开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去蹬这种浑水?
其实作难的并不只是金克任一个人,此时在招待会大厅旁边的小休息室里,宣传部
长胡光表情异常严肃地向两个电视记者交代注意事项:“今天这个场合非常重要,
也非常敏感,书记和市长都在,你们肯定得拍特写,距离、镜头要一样大,也就是
说在明天的电视新闻里,书记和市长的脑袋要一样大,一律都拍到第二个钮扣,要
正脸都是正脸,要侧脸都是侧脸……”
一电视记者:“拍不拍整身的?他们长得可不一般高呀?”
另一电视记者:“是呀,这太难了,实际上他们的脑袋长的并不是一般大……”
胡光生气,声音更尖更细了:“我不管实际,我只管你们的新闻效果,甚至把
他们的表情也要拍得差不多,不要一个是笑的,另一个则哭丧着脸。”
记者们感到这太难了:“部长啊,这您得找个人经常向头头提个醒,让他们说
笑一块笑,说哭丧脸也要一块哭丧脸,拍出来效果才能一样。如果一个笑一个不笑
怎么办?或者派个小姐随时准备去抠领导的胳肢窝!”
胡光光火:“住口,这时候你们还有心思开玩笑?要记住。
人以及宇宙问的万事万物,都有一种制约关系,不遵守这种关系就会出现异常
情况。不许你们给我制造异常情况。“
电视记者——在现代传播媒体中最受宠的无冕之王,被这一通吓唬,看来像是
失去了职业的快感和荣耀感,变得如履薄冰。
如临大敌,拍摄和采访成了摸老虎屁股……至少他们得装出胆战心惊的样子。
其实,现代年轻人真正害怕这一套的不多,他们感到的是一种幽默。
成了这场招待会大难题的来明远,这时候远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磨蹭着,一点
都不着急,他想起了一个好主意——把杜锟拉去。只要这位老爷子在会场上一露面,
理所当然会成为主角,能把别人的道行都打下去多半截!他略微考虑了一下措词便
给杜锟打电话:“杜老吗?我是来明远哪,您怎么还在家里?招待会还等着您开始
呢!”杜锟根本不知道什么招待会,于是来明远又抱怨下面的人不得力,“国际商
品交易会明天开幕,政府经贸委竟然没有给您送请柬?哎呀,这些人哪!好吧,我
现在就去接您,咱们一块去……”杜锟也不是傻瓜:“算啦,既然他们不想让我参
加,我还是知趣一点,回避为好。”来明远坚持:“别,别,我马上去接您。”杜
锟也觉得自己再参加这样的活动不合时宜:“不用,谢谢你的好意啦,明远同志,
我已经退下来了,真的不想凑这个热闹啦。”来明远仍不死心:“今天到场的客户
有许多是您的老熟人、老朋友,大家都想见见您,您不露面会让许多朋友失望的。”
杜锟在电话里哈哈大笑:“他们已经失望了,真要还有没忘记我这个老家伙的,会
到家里来看我的,谢谢啦。”
无奈,来明远只好硬着头皮只身赴会了,若以他以前的性格,这种场合肯定是
能推就推,乐不得坐在家里看电视,这又是何苦呢?就在大家等得正焦急的时候,
有人走到金克任跟前报信,来书记到了!他赶紧到门口迎接,来明远一路上已经准
备好,在众人的护卫下神采飞逸地走进大厅,他来到公众面前就像一个早就准备好
要接受大家欢迎的名人一样,向熟识的人点头。
微笑,打着招呼,神态轻松,说话幽默,甚至还非常得体地开个玩笑,显得俏
皮和随意……卢定安也迎上几步,两人像客人一样满面春风地握手,来明远说:“
我来得晚点了,杜老没有接到请柬,就在电话里多说了几句。”
卢定安不拾这个话茬:“等一会儿你讲几句吧?”
来明远真诚而友好地摆手拒绝:“这种场合大家要昕你市长的,当仁不让,你
我就用不着谦让了,快点开始吧。”他沉稳,谦虚。却让人感到一种更具权威性的
信心和力量。在这样的场合用不着说大话,说空话,说硬话,甚至用不着多说话,
有时一个领导者说话就是多余的,用权力领导并不是巧言令色依仗嘴皮子领导,当
一个人夸夸其谈的时候必定是想表白什么或想掩饰什么……
金克任宣布开会,他先向参加招待会的客人一一介绍了梨城市的领导人物,然
后才说:“请卢定安市长致辞。”
卢定安从口袋里掏出讲稿:“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同志们,在一年一度
的梨城国际商品交易会开幕的前夕,感谢大家肯赏光来这里一聚,我们是实实在在
地只准备了薄酒一杯,为远道来的客人接风洗尘,让大家先认识一下。新朋联谊,
老友话旧,商品交易最重要的是信息的交流,精神和情感的沟通,希望在座的诸位
都能轻轻松松地过一个愉快的晚上……”
杜觉深知一个人在这种场合的心态:最怕没有人理睬。特别是领导干部,最好
眼前总是围着一大帮人,老有人上前打招呼说话,就不会有被冷落的尴尬。而来明
远在这样的场合是最容易被冷落的,一来是商人们认识他的不多,二来是人们对高
级政治官员有一种天然的戒备和生疏感,特别是在市长讲话的时候,他站在一边心
里不会好受的。杜觉知道这是他结识市委书记的最好时机,便领着韩国人崔太永来
到来明远的跟前,先小声作了自我介绍,再介绍韩国人:“崔先生是韩国半岛集团
的中国公司经理。”
他转脸又对崔太永说:“我们来书记下月初将率领友好代表团访问日本和韩国,
到时候能不能请崔先生给以协助,多介绍认识一些韩国政治、经济界的朋友?”
崔太永嘴一咧,只露出雪白的下牙齿:“很好,到时候我会回到国内,专门迎
接来书记。”来明远果然十分高兴,甚至还称赞了杜觉几句……大厅里一阵掌声响
起,卢定安结束了自己的讲话。然后是邢立介绍这届梨城交易会的特点,还有客商
代表讲话……最后是文艺节目,金克任说:“我们只准备了一些小节目,一是给大
家助兴,二是为了抛砖引玉,非常欢迎来宾们的即兴表演,或说,或唱,或舞,或
举荐别人。”
这些小节目有京剧清唱,无伴奏小合唱,二胡、笙等民族器乐独奏,小提琴、
手风琴独奏,哑剧,曲艺……表演者都是梨城演艺界一些顶尖人物,节目小而精,
不闹不噪,不影响人们交谈。实际上,许多到会的人不是为看演出而来的,对节目
的兴趣不大,端着酒杯,寻觅自己想结识的人交谈……这是一个猎场,大家都是猎
人,又都是猎物。
在这样的热闹场合,夏尊秋却穿了一件本白的长袖短身绸褂,外套一件羊绒背
心,下身是浅紫樱的及地长裙,素净淡雅,仪态端庄。站在她身边的是完全美国化
了的表妹夏晶晶,正处于花信年华,一身装束上松下紧,上面是砂洗的海蓝宽松套
头衫,波折起伏,随意在身上荡漾,下面则是海蓝色的紧身牛仔裤,紧绷绷把两条
腿包裹得修长而浑圆,头上戴着一顶洋红的圆形小帽,如顶着一团灿烂的朝阳,韶
颜皓齿,形容婀娜,成为招待会上格外引人瞩目的人物——因为她们的相貌、气质,
也因为她们的家庭和身分。夏尊秋把她的舅舅、美国华人投资公司的董事会副主席
夏阳春介绍给副市长金克任。到此时金克任才算松一口气,显得松弛多了:“据说
世界上的华人游资有几万个亿的美元,哪个国家能够成功地吸引这些游资,对推动
其经济发展就有无可估量的作用。”
夏阳春含笑表示赞同,这位老者有着华美的气质,在深冬里穿一身浅色西装,
愈衬得他皮肤洁净白皙,闪着象牙般的光泽,显得如许高雅,还非常年轻。夏尊秋
对舅舅说:“金副市长是道桥工程师,负责城市建设和经济贸易。”
夏阳春表现出有节制的热情和兴趣:“梨城变化很大,我已经转了两天啦,基
本同意尊秋的观点,梨城的房地产业是有前途的。”夏尊秋紧接着问:“那您是想
来投资了?”夏阳春佯装惊讶:“尊秋你是做学问的,是拿了政府的津贴吗?怎么
这样起劲地为梨城拉投资?金副市长大概知道,我们只对投资大陆的能源和基础设
施的建设有兴趣,比如道路、桥梁……不过我倒有个想法,副市长能够准许我重修
黄埔花园吗?”
金克任沉吟着未敢答应:“夏先生的所有想法我们都可以商量,要不要我陪您
去认识一下我们的市长?”夏阳春欣然点头,跟着金克任去见卢定安……
在多功能大厅的另一个角上,韩国人崔太永向杜觉打听谁是东方电子集团的于
振乾,并希望杜觉能介绍他认识。杜觉用眼睛找到了正和于敏真说话的于振乾,把
崔太永带到于振乾的身边,为他们作了介绍。崔太永对于振乾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尊
重,深鞠躬,扬笑眉,两个人谈在一起……
于敏真化了淡妆,细眉修目,高挽发髻,一身深色套装,在这样一个热闹场合
显得沉静且略有一点忧郁。她从一进门就在寻找简业修,这样的招待会他不可能不
在场,却真的就看不到他,倒看见了夏尊秋……她现在不是见不到丈夫,就是见到
了他也不理她,她曾自以为非常了解自己的丈夫,甚至可以说简业修是她按着自己
的心意塑造出来的,今天她不得不承认对简业修思想深处的东西知道得太少了!当
哥哥于振乾被韩国人拉走后她就陪着自己的老板黑村正树结交应付着应该结交和应
该应付的人,眼睛则一直追踪着夏尊秋,远远地打量她,对她作着种种猜测……她
才丽气爽,风神秀异,果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忽然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非常
热情地走过来跟黑村打招呼,于敏真便得以脱身走近夏尊秋和夏晶晶:“您是夏教
授?”
“您是?”
“于敏真,简业修的妻子。”
“噢,你好!”夏尊秋显露出热情和坦诚。
“业修老提起您,感谢您对他的照顾。”
“照顾?”夏尊秋摇着头笑了,她的笑像阳光,一刹那间消除了于敏真脸上的
寒色。这时袁辉走过来,神态装束炫人眼目:“对不起,夏博士,那边有几位客人
一定要认识您。”夏尊秋对于敏真无奈地一笑:“我们等一会儿再聊。”说完即被
袁辉抢走了。
夏尊秋是这个招待会上最受欢迎的女人,理所当然地要被男人们抢来抢去,于
敏真心里有一种刀割火烙似的痛楚,她强忍着,回想夏尊秋刚才的神态,似乎还算
自然,对她也不像有多大的敌意……这个女人如果不是个会演戏的高级婊子,就是
跟简业修还没有发展到明铺夜盖或谈婚论嫁的程度——她似乎格外相信自己的直觉。
由于长时间生闷气失眠,白天还要在公司强撑着,身体虚亏,由于突然地情绪刺激,
再加上大厅里太热,她耳呜目眩。
情思昏昏,身体一阵晃动,夏晶晶轻轻扶住了她:“您怎么啦?”
于敏真睁开眼:“我没事,谢谢。”“您的脸色很难看。”
“这里乐声太吵了……”于敏真遮掩着,“您是?”
“我是夏尊秋的表妹,夏晶晶。”
于敏真的话里有软刺儿:“嗯?表姐妹为什么会同一个姓?”
“姐姐是姓她母亲的姓。”夏晶晶大大咧咧笑得有些刁顽:“今天所有跟我结
识的人都提出了这个问题,大陆人都好刨根问底,追查祖宗八代……我是开玩笑,
您别介意。我表姐随她母亲的姓,她母亲跟我父亲是兄妹,我们自然就是姓同一个
姓了。”
她说话时又摇头又抖肩,异常活泼,杜觉走过来,先冲着于敏真点点头:“您
好,您能把夏小姐让给我一会儿吗?”
于敏真还能说什么,只好说:“请便。”杜觉于是把夏晶晶也拉走了。于敏真
只好又回到黑村正树身边,听到旁边的大哥于振乾也在跟韩国人讲夏尊秋,便大为
不快地插嘴说:“这里的人整个晚上都在谈论夏尊秋,你们是不是有病啊!”
“崔先生叫我讲一讲夏尊秋和夏阳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受到市长那么热情
地对待。”于振乾笑着解释了一句,而后继续刚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