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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人气 作者:蒋子龙-第4部分

小说: 人气 作者:蒋子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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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着,拍了儿子脑袋一下,嘱咐着:“那就把脸和脚好好洗一洗。”

  等她一出来,儿子草三了四地往脸上淋了点水,胡乱抹了两把就跑出来钻进了
自己的被窝。于敏真追进来!“呀。这么快?

  又糊弄我?“她只好打了多半盆热水端到儿子的房间,把儿子从被窝里拉起来,
用热毛巾从头到脚给儿子擦洗了一遍,擦得儿子忽而龇牙咧嘴,忽而叽叽嘎嘎……
她的心情似乎也因之转好了,在儿子身上亲一口,拧一下,拍一掌。伺候儿子睡下
后,她来到厅里,无精打采地将还摆在饭桌上的饭菜放进冰箱,松开头发,想去洗
澡,迟疑一下又坐到沙发上打电话,仍然没有打通,便又翻开那张报纸……此时听
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忙把那报纸叠起来放到墙脚的袋子里,头往后倚假装睡着了。
简业修进了屋,大高个子,神姿俊飞,显然心情不错。他走到妻子跟前,用手摸着
于敏真的头:”嗨嗨,怎么又在沙发上睡?醒醒,到床上睡去。“

  于敏真睁开眼,打掉他的手:“你这个脏手刚在外面摸完了野女人,回到家里
别乱碰!”简业修打哈哈:“这是什么话呀,请注意一点语言美。”他这种漫不经
心地嘻嘻哈哈更激怒了于敏真:“谁美你找谁去,还回来干什么?”“又怎么啦?”
“你说呢?现在是几点啦?”“还不到十一点嘛,这个钟点回来不是很正常吗,你
就值当发火?”“正常?正常为什么要关手机?为什么去哪儿要瞒着家里和机关?
你从下午就失踪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你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简业修一
愣:“家里有什么事?”“问你呀,你还记得这是你的家吗?是不是走错门啦?”
“胡搅蛮缠,你是不是在撒癔症?”简业修想走开。

  于敏真“腾”地站了起来:“你给我站住,一下午一晚上你都干什么去了?”
“嘿,我去干什么还得向你汇报啊?”“不错,这是规矩,别忘了你是有老婆孩子
的人,为什么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什么问题?”“手机为什么老关着?你在
什么地方鬼混才怕人找到你?”“我在会场上关的,以后就忘记开了。”“别编瞎
话了,建委、政府我都找过了,今天根本就没有你可参加的会!”

  简业修的气有点软:“我在接待国际建筑学会的代表,主持授奖仪式。”

  “得奖的是夏尊秋,接待是梨城大学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于敏真把报纸
摊开,“看看你这个样子,像个小丑,色眯眯地盯着姓夏的女人,你还知道自己是
谁吗?就为了这个连给家里打个电话的空都没有,你说你心里还有这个家?我们娘
俩叫流氓欺负你可以不管,别忘了你还有老爹老娘哪!”于敏真说着说着竟抽抽噎
噎地哭起来了……

  简业修没有招儿了,只剩下认错一条道:“对不起,我不回来吃饭的确应该给
家里打个电话……”于敏真顺势拿出纸和笔,放到桌子上:“写下来,免得日后不
认账。”简业修有气却不敢发,无奈地装糊涂:“写什么?难道你要让我给你写保
证书?”

  “给家庭一个保证有什么不可以,我也可以写。难道就只能对外面的人山盟海
誓?”

  简业修不想也不敢激化矛盾,只能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好,你说吧,写什
么?”他越是这样迁就就越令于敏真生疑:“第一,必须保证随时让家里人知道你
在哪儿,能够找得到你。

  第二。晚上必须回到家里吃饭。“”必须呀?那怎么可能,只能尽力。“

  “尽力是多少?儿子只能在晚上见到你一会儿,你难道连晚上尽一点做父亲的
责任都办不到?要知道我在工作上的压力并不比你小,凭什么从管这个家到管孩子
都是我的事?我们难道是单亲家庭吗?这样对孩子的发育成长有好处吗?我不相信
你对自己的儿子连这点责任感都没有。”简业修无言以对:“好好好,我写。你以
为我愿意在外边吃饭呀?有些特殊的情况没有办法。”

  “行啦,你不用拿特殊情况唬人,现在连老百姓都知道越特殊越没有好事。不
管你有什么事,也不管你特殊不特殊,总之不回家就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一
直就是这样做的嘛。…’今天是怎么回事?情况特殊?一跟夏尊秋有关系就特殊?
…‘这是哪儿对哪儿,你为什么老是吃人家夏教授的干醋?第一,她是我的导师。
第二,她是我们公共服务大楼的设计者,也可以说是我们的合作者。”

  于敏真收敛了吵架的锋芒,语气变得恳挚而严肃:“业修,你真的以为我是吃
醋?我相信以前没有看错你,今后也不会看错你,你自己也不想在这个区建委主任
的位置上就打住吧?你年龄占着优势,能力是明摆着的,谁都看得到,上边又有关
系,现任市长过去是个可以当你大哥的人,正是一通百通,一顺百顺的好时候,决
不能因为招腥惹臊一失足后悔一辈子!”

  理是这个理,话也是几句好话,但是从妻子嘴里说出来就让简业修打心里不自
在,女人过于看重丈夫的升迁,处处算计得太精,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他敷衍
着:“好啦好啦,你操这么多心累不累呀?”他顺便把写好的保证书推给了于敏真。
于敏真看着丈夫的保证书,脸上总算云开雾散:“我累呀,累极了,家里外边都累,
真想能靠在你身上跟你诉诉苦,让你像从前那样给我通身到下揉巴揉巴……哦对喽,
奶奶感冒发烧,你过去看看吧。”“嘿。妈妈病了你还不早点说,罗嗦了这么多闲
白儿。”简业修是孝子,赶紧找东西,一眼发现茶几上放着于敏真刚才拿去又带回
来的两盒补品,伸手抄起来。于敏真说:“你现在怪谁?

  大姐和我从下午就找你。“简业修已经急匆匆地摔门而去。

  他一溜小跑地下了楼,在楼前找到时用时不用的自行车,拍拍车座上的灰土,
打开锁骑上就猛蹬,他身高腿长,从后面看像马戏团里的狗熊骑小车。一提去同福
庄,简业修就跟妻子的感觉大不一样,于敏真每次都是被逼到非去不行了才捏着鼻
子硬着头皮去一趟,到了同福庄也是站没处站,坐没处坐,吃饭更是做做样子,基
本是不吃什么,一句话——嫌脏。而筒业修一回到同福庄,就全身心地放松,吃得
饱睡得着,哪儿都能坐,跟谁都能搭嘎老半天,如鱼得水,自由自在。他回到这个
简陋、拥挤和不干不净的环境里如同回到童年,回到过去,而每个人对自己的童年
和过去总是怀恋的。社会就像海洋,每一种鱼都活在自己的层面上,尽管他现在能
游到更深的海域安身立足,原本却是属于同福庄的……他叽哩哐啷地骑到同福庄,
把自行车扔在胡同口,熟门熟路地钻进胡同,推开自己家的门。低矮的小屋子里满
满登登,门后还生着蜂窝煤炉子,姐姐、姐夫挤站在屋子中间,卢定安和简业修的
父亲简玉朴坐在床边上,简业修着实没有想到地叫了一声:“市长!”卢定安也就
老实不客气地充老大:“你这家伙跑哪儿去了,老人病了到这个时候才露面儿。”
简业修脸上挂火,自我解嘲地凑到床上去摸母亲的额头,大姐简业青说:“刚睡着,
烧有点退,不像白天那么高了。”简业修问爸爸有没有事?老人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简业修稳住了神,这时候出于礼貌也得跟市长搭嘎几句了:“怎么把您也给惊动来
了?”

  卢定安说:“没有人惊动我,是我自己赶巧了,来同福庄转转。顺便进来看看
两位老人,有个难题老拿不定主意,想听听师傅的意见。”

  简业修大惑不解:“您的难题?”

  卢定安苦笑一下,没有作答。简玉朴瞅个空插进来说:“定安想拆咱这儿的老
房子。业修,天太晚了,你陪着定安走吧。”

  简业修看看炉子:“煤拿进来了吗?我把炉子给封好,夜里可凉啊。”

  简玉朴:“你快走吧,我还不会封炉子吗?”

  “要指着你来捅炉子,俩老人早就冻坏了。”卢定安说着站起身和简玉朴握手,
“您多保重。”简业修原想跟父母多坐一会儿,却也不得不站起来陪着卢定安走出
父亲的小屋。胡同里的人少了,平房区安静下来。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卢定安
突然问他:“你相信——有预感吗?”简业修摸不着头脑,只好含糊其辞:“有时
候信。”卢定安解释自己的想法:“天气这么突然一变热,我心里就打鼓。”简业
修笑了:“这算什么预感?是住小平房养成的后遗症,怕热,怕夏天,怕下雨……”

  “你也这样?”“一样,这也叫危房综合症。这些破房子的确该拆了,我既留
恋这个地方,又憎恨这个地方。”卢定安转头看着简业修:“你想过怎么拆这些旧
平房吗?”

  简业修老老实实地承认没有认真想过,同福庄又不在他的河口区里,即使在河
口区这也不是一个区能办得到的,区里还没有这样的条件。卢定安说:“条件什么
时候有呢?住在这儿的百姓还能等吗?以前我们不在位子上,想这件事情不现实,
着急也没有用。现在我们有了这个权力,我就想干成这件事……你认为怎么样?”

  简业修有点吭吭哧哧,卢定安不再是儿时的大哥,而是一市之长,他正南巴北
地向你征求意见,你说得对不对,符不符合他的心思,都关系非轻。但他最后还是
把自己的意见表达清楚了:“这可是大动作,以您的年龄也许要在市长任上干两届,
总得要干点让梨城人忘不了的大事。只要您下了决心,我在下边会全力以赴地贯彻
执行。您要是想听我的真实想法,最好给我一周的时间,我给您拿出个关于平房现
状的详细报告来。”

  “好,我等你的报告。”卢定安心情忽然开朗起来,他和简业修这样悠闲地在
同福庄到处转悠,好像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每到晚上,男孩子们都不许喝水,
一摸水碗大人就斥责,你不怕夜里尿尿吗?尿尿成了一件无法避免又非常可怕的事
情。住在老平房里的孩子,必须从小就锻炼憋尿。但无论怎样锻炼,尿泡总是有限
的,孩子们在临睡前要结伴跑老远去厕所,先把尿泡打扫干净,恨不得将尿泡里的
水分一滴不剩地全挤出来。每天清晨。这些小家伙们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胡
同外面跑,手捂着小鸡,跑急了尿会拉拉出来,又赶紧蹲下……跑跑停停,等跑到
厕所,尿也拉拉得差不多了,有的甚至把裤子都尿湿了。大一点的孩子憋得住,好
不容易跑到厕所,掏出就放,常常会尿到里面正在蹲茅坑的人头上,免不了要挨一
顿臭骂。厕所外面还蹲着一溜儿等着方便的大人,孩子们抖搂净了出来,一身轻松,
一脸得意,为了回报刚才挨骂便齐声高喊:“憋老头,憋老头!”“小王八羔子!”
老头们起身想追,又赶紧捂着肚子蹲下了。以后他们上学了,有了学生汽车月票,
一早一晚就坐两站路的汽车去干净一点的厕所,坐着汽车去尿尿,很是神气了一阵
子……

  卢定安站在一个滴滴答答漏水的水龙头前,用手使劲想拧紧龙头,谁知用劲过
大,龙头反而漏水更急了。他只好悠着劲将龙头调整到跑水最少的程度,却依然滴
滴答答。这一点几乎和三十年前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整条胡同共用一个水龙头。
那时简业修的年纪比卢定安小得多,却从十岁就开始替父亲挑水。到冬天,木筲里
外都是冰,一担上肩就压得简业修离流歪斜,只要卢定安看见就把扁担接过来。后
来卢定安用很薄的白铁皮做了一副水桶,送给了简业修,他担在肩上就轻松多了…
…那时两家人处得跟一家人一样,简业修就直呼卢定安为大哥。

  夜已深,气温转凉。篱笆灯的房子不保暖,外面有多冷屋里就有多冷。没有拆
炉子的人家是有远见的,在这静静的深夜里,响起了叽里呱啦捅炉子的声音……马
路上行人稀少了。始终不见市长出来,司机刘晓亚缩肩弓背,坐在道边上睡着了,
卢定安喊醒了他,也让简业修上了自己的车一块走了。

  进入深夜的平房区并不安静,从房子里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打呼噜的,
说梦话的,咬牙呱唧嘴的,还有咯吱咯吱床铺扭动的声音……虽然家家门窗紧闭,
篱巴灯的房子并不隔音,甚至谁家有人往尿盆撒尿,四邻八居都听得到。每间低矮
的平房檐下,都伸出半截黑糊糊的烟筒,有的烟筒里还一阵阵地冒出些许黄烟……
到下半夜,七十岁的简玉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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