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 作者:蒋子龙-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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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就会找上门来……”
顾全德猛一拍桌子,大家吓了一跳。沉了好半天,顾全德才开口:“周原呐,
你这回可是立大功了!”他从口袋翻出二十块钱,交给身边一个年轻小伙子,“去
买个西瓜,大家降降温,然后好好商量一下。”
通讯员将一沓报纸放到常以新的办公桌上,副书记立刻放下手里的材料,打开
当天的《梨城日报》,第一版头条位置有一张卢定安的大照片:《滨海新区——梨
城的希望》。他顺手又从桌子角上拿过几份《梨城日报》,这显然是他特意留出来
的,在桌上摊开,每张报的头版上都有卢定安的照片:身穿雨衣在河堤上视察汛情
;听夏尊秋的讲课;在医院慰问煤气中毒者;在铁山工人新村的大棚子里召开危陋
平房改造的现场会……每张卢定安照片的旁边都有用红笔画的大问号。常以新一只
手抓挠着刚刚刮完的泛着青光的下巴,表情疑忌,眼睛眨巴着,另一只手抄起电话。
他懒得浪费时间自己查号摁码,就让交换台的接线员立刻找到宣传部长胡光,
请他马上到自己的办公室来。胡光正在一个小型会议上,听到副书记传唤立马赶过
来了,他年近60,相貌古怪,尖下颏、尖嘴、尖鼻头、瘪腮、瘪耳、瘪眼窝,神情
紧张,小心翼翼,大概是副书记的脸色吓着他了。不等他把气喘匀,常以新就阴着
脸发问了:“胡部长,你每天看《梨城日报》吗?”
“看哪,每天都看……”本来心里就打鼓的胡光变颜变色,声音又尖又细,还
是一副公鸭嗓。常以新觑着眼盯紧胡光那张老女人般的脸:“那你发现有什么问题
没有?”
胡光仍是不得要领:“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呀……”
常以新指指桌上摊开的报纸:“再仔细看看,特别是近一两个月的《梨城日报
》,它是我们市委的机关报,是党的喉舌,可你们把它办得只见政府,不见市委,
突出个人,不见组织,有些事情市委还没有讨论过,比如平房改造的问题,报纸上
就大肆宣传,这要把全市人民引导到哪里去?来书记谦虚宽厚,不愿意批评我们,
但我们的脑瓜也不能太迟钝啊!”胡光恍然大悟,汗也随着下来了:“我查一查,
立刻改正!”
查一查——是他的口头语,一出事就查一查,经常地要查一查。这年头大气污
染严重,普通人的喉舌还最容易出毛病了,何况是党的喉舌?电视、报纸天天让他
悬心吊胆,哪敢掉以轻心!
这一段时间他还在转脑筋,从宣传部退下来以后还指望常以新能让他到市政协
或人大去当个常委或委员什么的……常以新又提醒他:“你查什么?不要又查出一
堆闲言碎语,以为是市委和市政府争版面儿。不必打市委的旗号,就以你宣传部的
名义去端正办报方向。”
“是,我明白。”胡光诺诺,他还没有坐下就又退出了副书记的办公室。
同样都是找人来谈话,市委书记来明远的风格就不一样,一般情况下不让接线
员传话,都是亲自给自己要找的人打电话。但在工作时间要想找到金克任就不容易
了,他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很长时间没人理睬,最后还得学常以新的办法请接线
员代劳……这么长时间以来,来明远觉得自己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眼下到了想装
傻都没法装,想当好人也当不成的地步——市委跟政府的矛盾越来越明显,为分房
子、为汽车配给都要相互攀比,吵个不可开交,他每天都能听到一些闲话,市委上
上下下的干部似乎都认为他这个书记太软弱无能了,身为梨城的第一把手却完全沦
为市长的配搭,或者说是可有可无的摆设。如果拿他跟上一任书记相比,也许会显
得魄力小一点,但是,如果因卢定安的偏执狂傲、胆大妄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从而就认定是他这个当书记的平庸无能,那就大错特错,让人无法忍受了。应该给
卢定安提个醒,让他知道不能依仗自己下面有一帮子人,就可以无视市委书记才是
梨城第一把手的规矩。他相信卢定安通过各种渠道早已经知道了他对平房改造的态
度,却不理不睬,继续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作各种重大决定完全把他这个市
委书记抛开,一个人独断专行,大出风头。在发生了大中毒、大洪水这样的重灾之
后,仍不顾老百姓的疾苦继续大兴土木,搞劳民伤财的大拆迁,这不仅是不顾原则
的一意孤行,很明显是不拿书记当回事了……大家都在官场蹭蹬多年,谁还看不出
这点意思?他来明远再不想点办法还怎么在书记的位子上呆下去呢?就说眼前,他
找一个副市长谈话,过去这么半天了,金克任既不露面也不打个电话来,连接线员
也不向他报告一声让她找的人是找到了还是没有找到?上行下效,市长能够藐视书
记,副市长们就不会尊重书记,下边的人就敢拿书记的话不当一回事!他决定哪里
都不去,就在办公室等,看看金克任到底什么时候来……
直到下班后很久,金克任才回来。天将黑,灯乍亮,市政府大楼里很安静,他
几乎是踩着电话铃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拿起听筒,是总机接线员,告诉他市委来
书记找他多半天了,还在办公室等着他呐。金克任略一愣怔,想起他们之间曾经有
过的约定,大概是谈平房改造的问题……他用湿毛巾擦了把脸,端起桌上的水杯喝
了几口冷茶,坐到桌前看那一堆文件,却有点心不在焉,他在猜度来明远可能会提
哪些问题,该怎样回答……他磨蹭了,好一阵子才走出办公室,梨城的市委办公大
楼和市政府的办公地点相距不是很远,金克任很快就找到了来明远的办公室。正要
敲门,听到从里面传出激愤的呵斥声:“当初你们没有把握为什么要先抓人?还印
材料上简报,我既然在简业修的材料上作了批示,你们又怎么可以稀里糊涂地把人
给放了!难道这是儿戏吗?
想置我这个市委书记于何地?啊?“
另有一个沉闷的声音在含混不清地解释着什么……金克任赶忙离开书记的门口
向回走,绝不可以让人看到他站在书记门外偷听里面的谈话,何况是牵涉到这么敏
感问题的争吵,更不能在这时候闯进去让大家都感到尴尬,引起不必要的多心、多
疑,他想回到办公室先给来明远打个电话再说。来明远的办公室在楼道的最里边,
当他快走到楼道尽头的时候,听到后面的门响,他一下子来了个向后转,又朝着来
明远的办公室走来。这样就不会被刚从书记办公室出来的人认为他听到了谈话,而
是以为他刚来。在走道里他同面色难看的常以新以及法院院长吴惑走个碰头,相互
只是点了点头就擦肩而过。金克任敲响了来明远办公室的门,沉了一会儿才听到里
面应声说“请进”。他推开门,见来明远从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后面抬起头,见到
他立刻满面春风:“克任同志,我正等着你呐。”
金克任也装做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跟书记打着招呼,但在心里却不能不为来
明远叫绝,演艺界对一个演员的最高赞誉就是称他为“千面人xxx ”,如今当一个
领导干部似乎也要掌握这种“千面功”,面是面,心是心,金克任却格外加了小心,
他知道书记的笑面后边正顶着一脑门子的官司呐!来明远指指办公室另一端的沙发
群:“来,里面坐。”
金克任还是第一次到市委书记的办公室来,领导干部之间远比老百姓想象的要
疏远,不是坐在一起开会的时候是很少碰面的。他看见了洁净的绿地毯上撒放了一
堆堆的黄色耗子药,掩饰住自己的惊异,绕弯路,轻落脚,像走进地雷阵一样躲避
着耗子药。来明远问他:“你的办公室里有耗子吗?”
“没注意。”这是实话,他呆在办公室里的时间太少了,跟耗子完全可以轮流
坐庄,互不干扰。来明远抱怨:“我这里可是耗子逞凶,只好给它们布下天罗地网,
即便毒不死它们,也让它们心存畏惧,收敛一下气焰。”金克任在沙发上坐下来:
“管用吗?”
“管一点儿,”来明远热情地给他沏上茶,然后在金克任对面的沙发上坐住:
“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一定很累了,我们就开门见山,我想了解你分管的城市建设
这一块的情况,比如城市规划、建设进度以及存在的问题,特别是你对平房改造的
真实想法。”
金克任揣摩着书记的意图,先试探性地介绍一些无关痛痒的情况:“一座城市
就像一个人,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品格和精神气质,城市的个性是历史和人文的凝结,
我们梨城,是一座最平民化的城市,老城厢、老河口、老平房,甚至在电视节目由
人们一听到梨城人说话立刻就想到小市民、杂巴地。”来明远听得很认真,这引起
了金克任的好感。他观察书记动静,见来明远没有插嘴,他就继续讲下去:“国家
公开许诺,到2000年实现小康,小康不小康,关键看住房,没有住房,何以小康?
经济学和社会学家们几乎众口一词,认为住和行将形成中国人的第三次消费高潮,
而住又是人们的首选目标。其实,中国的房改从1980年就算开始了,那一年小平同
志明确地提出了住房改革的思路,到1987年国务院组织班子全面设计房改方案,88
年颁发11号文件,核心就是改革低租金的住房福利分配制度,实现住房商品化……”
他抬出邓小平和国务院,并没有唬住市委书记,来明远打断了金克任的话:“
据我所知,一会儿补贴,一会儿贱卖,一波三折,都告失败,反而导致房改成本骤
增,使老百姓谈房色变。中国的任何一项改革,都需要国家财力的支持,以国务院
的力量搞房改,尚且十年蹉跎,无功而返,因此我断定……”金克任讲话不喜欢被
打断,谁打断他就让谁讲,来明远既然请他来就是想昕他讲,他现在却摆出一副下
级聆听上级教诲的样子,乐不得借机了解一下书记的真实想法。来明远刚才的亲切
完全被严厉所替代,这可能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你们那个改造全市危陋平房的
宏伟规划,只可能有两种前途,一种是惹出大乱子,那七百多万平方米的老房子你
不动它,它还能平静地呆着,你一拆它,一二百万人无家可归,再跟企业大面积亏
损,职工领不到工资联系起来,就等于我们亲手点燃了一个大炸药库。第二,闹出
大笑话,根本不可能实现,中途流产,反被人误解为是好大喜功,是急于想在历史
上留下一笔。”
金克任惊诧无语,并不完全是被来明远的理论慑服了,而是发现“欢喜佛”的
不欢喜的一面。来明远显然是动了脑子、做了准备的,这是为什么?退休前的“余
热膨胀、最后疯狂”?还是被卢定安的做法激怒了、激出了妒忌心?好好书记不再
说好,平安领导不再平安,让金克任从心底冒出一股凉气,今后的事情可有麻烦了
……来明远见金克任突然噤若寒蝉,于是脸上立马又恢复灿烂的阳光,缓和了口气
:“克任同志,你知道我们梨城市委、市政府眼前最大的压力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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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克任看着他仍旧不吭声。来明远只好自问自答:“是把经济搞上去,提高群
众收入。比起上海,我们人均收入低三倍,比北京,低一倍半,老百姓怨气很大,
怪我们软弱,骂我们无能,难道你没有听到过吗?”金克任点点头,心里有点同情
眼前这位梨城市的一号人物。来明远又变得极其诚恳,几乎是苦口婆心了:“权力
就是责任,一个城市的领导,要做老百姓需要你做的事。而不是只顾做自己想做的
事。说要做的事,做说过的事。”
金克任咀嚼着书记话里的滋味:“说要做的事,做说过的事……精彩。”
“克任同志,自从我上来之后一直觉得跟市长,跟政府配合得还不错,这不是
我自作多情的错觉吧?”这是个陷阱,金克任最好不要评论市委和政府或者说是书
记和市长的关系,便哼哼呀呀地只出音不出字,多动眼睛少动嘴。来明远继续说:
“可我觉得市长,或者说政府方面似乎对我有意见。”
金克任故作惊诧:“这是从何说起?”
来明远仍在笑:“就从平房改造说起,这么大的事,全市都轰动了,只有我这
个市委书记还被蒙在鼓里!”
金克任越发地紧张了,市委书记终于跟他切入最敏感的话题了。而这种话来明
远应该去跟卢定安谈,为什么要问他?现在问到了他,